袁子良见老叔家中这般情况,深知不好插嘴,便说:“叔啊,蒲团长派我来,看蓝大侠走了没有。若是没走,请她到团部。”袁传寿说:“走了。团长找他有事?”袁子良说:“小侄不敢多嘴。”袁传寿深知不能打探军情,也就无语。见全家人气色不好,袁子良说声去团长那里回话,转身就走。不料刚出院门,一眼看到乞丐模样的鲍樱桃,一声惊叫:“你才回来?”鲍樱桃的讨饭篮不是挎着,而是用打狗棍子在肩上撅着,见袁子良忙呼:“快接着我,好沉!”袁子良上前接鲍樱桃肩上的篮子:“什宝贝?”揭开上边的高粱叶,底下全是子弹,忙提着篮儿拐回院内:“你这是从哪里弄的?”鲍樱桃一笑:“从死鬼身上捡的。蓝姐说子弹如同我们的命。”袁子良还要开口,鲍樱桃说:“我又渴又饿,快给我端碗水。”水仙听出音儿,跑过来道:“樱桃姐,你咋这副模样?”鲍樱桃一笑:“我不这副模样,怎么进得了花家寨?”水仙听罢更为震惊:“你进花家寨了?”袁子良递给鲍樱桃一碗水,鲍樱桃一饮而尽;袁子良则替她述说花家寨赶“羊群”。袁家人顿时一副敬仰的目光,袁传寿亲自端汤递馍。鲍樱桃吃饱渴足,对水仙说:“到你房里,帮我打盆热水。我得洗洗换装。”说罢出房门。水仙赶忙说好,立即去伙房提热水,来自己房中,却不见鲍樱桃,轻声呼叫:“樱桃姐,藏在哪里?”鲍樱桃提着她的衣包从外进门:“我是在后院草房换的装,衣包藏在草底下。”
鲍樱桃关上房门,先洗脸,后洗头,再流脚。一盆水不够,水仙出去再端一盆。洗罢,水仙凑到她脸前看一番说:“不行,脸上还有灰道儿,再洗一遍。”又出去端来一盆水。鲍樱桃说:“没那么讲究。说不定啥候,还得扮乞丐。”水仙说:“非得扮乞丐呀,扮别的不行?”鲍樱桃说:“行不行,看去办啥事情,到什么地方。扮乞丐最自由,不引人注意,也就最安全。”说着,又把换下来的丐服包好。二人再到正房的时候,小乞丐变成花一般的大姑娘。
鲍樱桃扫一眼房中人,不见袁子良,便问:“袁大哥呢?”传寿说:“他回混九团了,说是团长等他回话。”这话刚落,听得有人敲大门。袁传寿跑去开门,是袁子良回来。袁子良进门笑嘻嘻:“我来送个好消息。”水仙忙问:“什么好消息?”袁子良说:“你不是要去太平庄吗?蒲团长说天色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家走路让人不放心,派辆车送你。是团长夫人的那辆马拉轿车,停在村口。”水仙瞪大眼睛:“真的吗?我不信。我有那么高贵身份?是不是为送樱桃姐呀!”鲍樱桃说:“我不用送。走夜路惯了,碰上几个蟊贼,我正好练枪法呢。你让轿车返回吧,代我谢谢蒲团长。”不料袁子良神秘地一笑,低语:“你以为光为你那一篮子弹?团长给除奸队有重礼!”一听这话,鲍樱桃乐了,大声对水仙说:“团长真心实意送咱,咱为啥不坐车呢?省得脚上磨血泡。你快去收拾东西!”水仙说:“替换衣裳早包好了,没啥可带。”袁传寿说:“钱还是要带点。爹娘现在还当家,权当陪送你!”说罢掏钥匙开柜,掏出两封银圆递给水仙。水仙接了,跪地给爹娘磕头,说:“女儿不能在您跟前尽孝,今后您要自己爱惜自己。”
鲍樱桃同水仙出袁家门,袁子良提着那篮子弹。顺街出村,村口果然停着一辆马拉轿车,周围一排士兵警卫。鲍樱桃说:“袁大哥呀,这么大的阵势?”袁子良笑道:“不光为的送你们,车里还有一个人。”水仙忙问:“谁在车里?”袁子良说:“上车你就知道。”话间三人来到轿车跟前,车厢里探出一只手,把鲍樱桃、水仙接四厢里。
这人正是侯巧巧。原来,听得袁子良汇报情况,蒲晓亭立即改变主意,勿须再去请蓝彩云,由鲍樱桃引路,直接送巧巧去除奸队。他知道国民政府不给八路军发饷,借送表妹回村搬到车上一个箱子,箱中装有半箱银圆,另外全是子弹。为防意外,特派袁子良带一排人护送,直达太平庄酆三妹家门。蓝彩云正为鲍樱桃没回来着急呢,见袁子良不仅送来鲍樱桃,还带来水仙和巧巧,十分高兴。袁子良不能久待,蓝彩云让他带话回谢,并告诉他:“一,你说给蒲团长,巧巧来到除奸队,就是我的亲妹妹,让他放心。二,我建议咱们双方建立联络通道,有事好找,共享情报。”袁子良回到一鞭羊,立即向蒲晓亭汇报蓝彩云的捎话。蒲晓亭大喜,混九团与除奸队正式建立联系,不必赘述。
且说次日清晨,除奸队的姐妹起身,洗脸、梳头自不必说。酆三妹担当大厨师,小鱼当她的助手,生火做饭。乡村风俗:女人不去水井担水,吃水用水谢二笨送,推着他原来在郎家当铺推的那辆推水车。饭刚做好,谢二笨的水车来了,酆三妹一边接车一边笑:“你这脚不大不小,正赶上吃饭。”谢二笨憨厚地一笑:“我是看着你家的烟囱来的。烟囱冒烟,我就知道你做饭。你做饭的工夫,我推车上井台,往车里灌水。灌满水推到这里来,你正住风箱。”酆三妹吃一惊:“你计算得这么准?”谢二笨又一笑:“我给郎光让家推了多年水,还算不出提水、灌水、走多长路、用多长时候?”萧红娥出房板脸呵斥:“显啥能耐?快卸水,卸完吃饭。”酆三妹手提饭桌出伙房,走近萧红娥身边低语:“管那么严。”萧红娥扭头一笑。
谢二笨不仅负责来送水,还兼通讯员:“蓝姐,石队长让您抽空过去一趟。”蓝彩云点头,对众人说:“饭后,咱有三项任务。红娥,你回谢家庄,看看收收。这孩子受了那大的惊吓,极需要母爱。三妹,你给红娥两块银圆,红娥回家得买几斤鸡蛋。”蓝彩云让酆三妹当财物保管。萧红娥说:“买鸡蛋一块银圆就剩。”蓝彩云说:“剩下的留给老人。你和二笨都不在家,老人拉巴孩子,手中缺钱不行。”说到这里对谢二笨说:“我替石队长派你个差使,陪红娥回家,替老人干干家中的活。晚饭前两人一起归队。”说罢又对酆三妹、小鱼说:“你们二人上街,菜呀,米呀,油呀,盐呀,咱吃的用的,缺啥买啥。吃饱喝足,身强力壮,才有劲跑蹿除奸。孩子更不能亏着他们,犊犊和羊羊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多买些鸡蛋,也得割点肉。樱桃在家值班,抓紧教巧巧、水仙学练打枪。”
饭后,众姐妹各司其职,蓝彩云来郎光让的当铺院。院子大,房屋多,除奸队的男子住得下。更重要的是:郎光让鬼道,有防人之心,院内不仅有角门,还有暗道,发生意外出得去。蓝彩云进院,见牛大力正往外走,便问:“牛哥,去哪?”牛大力十分自得:“这一战我立大功,得去跟卫先生扬白扬白。”蓝彩云道:“我发财了!你去找三妹要十块银元,说我说的,给卫先生带去。不知他那里怎么样。”牛大力说:“信明也挂心卫先生,让我快去跑一趟。”
牛大力离去,蓝彩云进房问石信明:“有什么新情况?”石信明说:“谢长胡有个远房亲戚前来告诉,要他一家人小心,别去三沙岗。奚长胡问为什么,那人说太平庄通八路,铁板会要截八路的人。”蓝彩云说:“我们没有招惹铁板会呀!”石信明说:“无风不起浪。我估计有人从中挑动。”蓝彩云说:“我离开基地的时候,支队长对我说过,铁板会虽然是个迷信组织,却爱国护家,不会投敌。谁挑拨离间?”石信明说:“情况不明。愚昧落后的迷信组织,最容易被人利用。咱们应该派人前去摸清情况。”蓝彩云问:“你派人去了?”石信明说:“我同奚长胡商量过,没找到合适人选。三沙岗庄门有铁板会员把守,盘查得很严。我想女人可能好进,你问问她们,三沙岗有无熟人。”
这事不急,蓝彩云也不急于考虑,她要巧巧、水仙抓紧练枪。现在子弹不缺,开练就是房内打靶。两人都很聪明,只一天就能打中挂墙上的破褂子,第二天就能打圆圈。三天以后,两人可以使双枪,只是左手打的不如右手准。蒲团长支援,除奸队不仅人人配双枪,而且有了备用弹夹子弹带。这时,蓝彩云方问谁在三沙岗有亲戚或熟人。
不料谢二笨跑来叫蓝彩云,说石队长有急事。蓝彩云立即去当铺院,很快又返回。她单独叫出水仙来:“派你去执行一项特殊任务,好吗?”水仙心儿呯呯跳:“什么特殊任务?”蓝彩云一番附耳细语。水仙犹豫不决:“我……能行?”蓝彩云说:“有人送你,有人接你,也有人保护你。怎么接头,送你的人跟你细说。这是机密,不能张扬,具体情况连我都不知道。”水仙说:“我都是带些什么?”蓝彩云说:“该带什么,送你的人预备好了。你得把枪、弹夹、子弹带全部留下。”水仙被火烧着一般,浑身一抖:“为什么呀?”蓝彩云说:“为了你的安全。你带枪就会暴露身份,整个计划不仅泡汤,你本人也有极大危险。”
尽管水仙不请愿,蓝彩云还是收了她的枪,然后领他到街口。夜幕初降,远方的田野、村庄已经模糊。石信明、奚小宝接着,牛大力牵驴一边候等。蓝彩云对水仙说:“我不送你了,由牛大哥送。”水仙有点恋恋不舍,牛大力那边低声发话:“上驴吧!”说罢立即半蹲,拍一拍膝盖,让水仙踩着他的膝盖上驴。石信明低声一句:“我们走了!”蓝彩云不语,只是挥一挥手。骑在驴上的水仙眨眼进入夜幕。
渤海谣:
天上星,亮晶晶;
地上路,雾登凇;
闪一闪,鬼眨眼;
刮阵风,神仙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