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顶脑袋,奚长胡吓呆,哆哆嗦嗦招呼身边人:“后退,你们赶快后退。”他身边人见此光景也心中发毛,深知手中扁担没有枪子厉害,纷纷后退。举枪蒙面人又低声厉喝:“我知道赎金在你身上。你是乖乖交出,还是让我动手?”奚长胡十分害怕,却也十分明白,丢掉赎金就是丢掉黑小的命,也是丢自己的命。押地赎金如果半路被抢,保不住黑小性命,别说蒙面强盗要他的命,就是不要他命,他这家族长还有脸面活在世上!想到这里,奚长胡不由得出身冷汗,顾不得在下辈人面前要脸面,两腿一软跪平地,磕头哀求:“高抬贵手,高抬贵手。看在黑小的妻儿面上,看在老愚的家小面上,饶过我们。等我领出黑小,延缓两天,您说个地址,老愚一定如数奉送。”
蒙面人一声响“哼”,抬腿踢奚长胡一脚,奚长胡立即一个滚翻。但他仍旧爬将起来连连磕头:“好汉爷高抬贵手,高抬贵手。”他非常明白:自己的命、黑小的命、酆三妹和那孩子的命,全系在这里,他要不得半点面子。他必须像他要求身边的汉子们那样:挨骂听不见,挨打忍着疼,只求人家高抬贵手。
蒙面人却不高抬贵手,枪口仍然点着奚长胡的脑袋,且呼喝随从:“来啊,上前给我按住,掏出钱来!”蒙面随从一听这话,立即上前。不料正这时候,传来一声响亮的厉喝:“慢!”众匪住手,寻声望去,见黑黢黢的路上来了头驴,驴上骑一女子。那驴走得不快,一直来到奚氏家族的汉子们身后,停下。女子依然骑在驴背,冲这边发话:“请问前边蒙面好汉,哪个山头?报来我听。”话语清脆,一副居高临下审问的口气。这让蒙面人心中发毛,猜不出女子有何来头,便回一句:“没……没啥山头。您是哪位?”驴上的女子一声笑:“你是哪个山头,头目是谁,你先告诉我,我才告诉你我是谁。”蒙面人这时候缓过神来,话也回得较为硬朗:“你不告诉我,我怎么告诉你?”驴上女子回话有点儿戏耍:“我报出来历,把你吓掉了魂,谁给你收?”蒙面人觉得这位女子过于吹嘘,一声冷笑:“把我吓掉了魂?你的魂还不知道在哪里呢。识相给我闪开,一边等着,等我办完这事……哎,你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他突然想到这女子是不是范多文的什么人,若不怎么走通往范锭杆的这条路。
驴上女子不理问话,只是喝声严厉:“你给我听了!人命关天,他们这是去送赎金,送不到赎金绑主撕票。劫路是不能劫赎金的,这是道上的规矩,你们不懂?听我劝,放他们过去!”蒙面人觉得女子一直不露身份,说话忒硬,实在让人可疑,便试探说:“放他们过去?说得轻巧!你是哪路神仙,我为什么听你的?即便我答应你,它答应吗?”说罢匣枪离开奚长胡的脑袋,对向驴上女子。夜色虽暗,却有星光,驴上女子看到蒙面人的手中匣枪,一声哈笑:“你吓唬谁?你那枪里装的是瞎火,不信你就退出来看看。”蒙面人打个愣怔,犹豫不决。就这时候,只见驴上的手一抬,“叭”的一声枪响,蒙面人手腕被打断,手中匣枪落地,砸在一墩蓑衣草上,把一只蚂蚱砸断腿。
蒙面人顿时醒悟,知道碰上克星。别再问什么人,逃命要紧,大叫一声“快跑!”撒腿就奔。驴上女子又一枪,打在蒙面人腿上,蒙面人立即栽地,如同那只断了腿的蚂蚱。驴上女子对其余蒙面人喊语:“都给我站住!跪下!谁跑打死谁!”众蒙面人立即站住,跪下,一个个如同泥胎。驴上女子又给奚氏家族的汉子们下令:“你们过去,把他们身上的家伙搜出来。谁敢反抗打死谁!”
这后一句话是说给那些蒙面人听的,她怕蒙面人伤了近前的搜身人。搜身顺利,四个蒙面人一人带刀,另三人全是手提大锄。驴上的女子沉思片刻,又对依然跪在地上、想必是被吓蒙的奚长胡发话:“老人家,你把那人的匣枪拾起来,递给我吧。”跪地上的奚长胡赶忙弯腰爬几步,拾起刚才还对着他脑袋的那支匣子枪,两手抖抖走近毛驴。这时候他才认出来,驴上的女子是黑小的那位表姐。他放下心来,轻问一句:“您……怎么跟了过来?”蓝彩云道:“你们走后,我左思右想放心不下,只怕再出什么意外,便骑驴跟上,想不到路途果然碰上劫匪。”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什么,便又给奚氏家族的汉子们下令:“你们,把他们蒙面的黑巾扯开,看能不能认出面貌来,有没有你们认识的人。”
奚长胡这才如梦方醒,连声应和:“是的,是的。他们不像南五团的人。”说罢转身上前,一把扯开断腿的那人蒙面黑巾。夜色虽黑,却有星光,近前一看惊叫起来:“啊,原来是他!”蓝彩云忙问:“谁?”奚长胡说:“郎光让的管家!”蓝彩云一声“噢?”忙问其他扯蒙巾的汉子:“还有没有认识的?”立即有人答话:“有。我认出一个人来,是郎光让家里的小伙计。其余三个不认识。”没等问话,另三人中有人发话:“奶奶饶命。我仨是上市扛活打短工的,郎家的管家雇佣俺,领俺来了。他原说是干点儿夜活,把俺领到这片地里。到了地里,俺问他干啥,他一人递给俺块黑布,让我们蒙上脸面,说是帮他拦截几个小偷,别让那小偷认出来。俺以为真的是截小偷,谁想他让俺帮他劫道,干这伤天害理、断子绝孙的事!奶奶明鉴。俺不求别的,只求还俺们一个清白。不然,俺们今后怎么做人?就是别人不张扬,俺心里也会窝囊一辈子!”
蓝彩云听罢立即发话:“好,你们扛活打工,都是受苦人,我会还你们一个清白。我再问:管家对你们怎么说的,给你们工钱了吗?”那三人齐说:“没有。他说干完活再发工钱。”蓝彩云又问:“你们想过没有,劫匪抢钱,最怕什么?”三人齐道:“最怕让人碰上,走透露风声。”蓝彩云道:“你们帮他劫赎金,一害就是好多人,他不怕你们走露风声?把那小伙计拉过来!”
立即有人把小伙计拉到毛驴跟前。蓝彩云枪点他的脑袋:“你不会找死吧?”小伙计立即跪地磕头:“姑奶奶饶命,我不想死。我上有老爹老娘,给人扛活卖力挣钱,从来不做坏事。天黑以后,管家叫我跟随他走,我也不知道干什么事情。他只嘱咐我:‘让你做啥,你就做啥。干完事情,别让那三人跑掉,不然扣你一年的工钱!’”蓝彩云追问:“怎么不让这三人跑掉?”小伙计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不让。他给我一把刀子,说到时候兴许有用。”蓝彩云问:“让你杀人?”小伙计说:“他没说让我杀人。他若是明说,我是不会跟他来的。”蓝彩云一声笑,“没说让你杀人,给你把刀子做什么?”又面对那三位打工汉:“你们听清楚没有,劫罢赎金,怕走漏风声,管家不会让你们走的,他要杀人灭口。”三人一听齐声惊叫:“啊?这个狼心狗肺!”立即转身去摸锄送砸管家。蓝彩云喝住:“别砸。你们把他砸死,反倒没了证人。还有你这小伙计,管家让你当帮凶,最后也不会饶过你,留下你也会走漏风声。”小伙计一听哭起来:“那……我咋办呢,我若是跑了,郎掌柜会派人追,不会饶过我爹娘。再说……半年的工钱还没给我呢!”
蓝彩云说:“你别哭,听我说。你们四个都是好人,只是让管家蒙了。怎么办呢?你们四个听我的,我能保你四人的命,还能让郎家如数给工钱。”四人一听转惊为喜,又跪地磕头:“听您的,听您的。您说咋办,我们咋办。”蓝彩云说:“那好。你们把断腿的管家拖进高粱地里,给他堵上嘴,给我看好。我估计郎家会来人找,你们千万别作声。我呢,得赶紧陪奚家人去范锭杆,交赎金,赎回被绑的黑小来。去晚了怕撕票。接出黑小,我立即回来接你们。”
四人齐声说好,立即来到趴在地上的管家身边。被打断手腕、腿骨的当铺管家,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被蒙蔽人知真情,能不恨之入骨?上得前来一人狠踢几脚,又宰猪一般绑了手脚,用其蒙头长巾堵上嘴,拖猪一般拖进高粱地深处。蓝彩云对奚长胡说一声:“好了,咱们快去范锭杆吧!”
渤海谣:
赎人如救火,
一刻不能拖。
早到领活人,
晚了尸横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