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位副官进得新房,上得前来拉送女,觉得面熟,继而认了出来:“是小鱼!”前些日子上门去抢没到手,今天送上门来岂能放过?一把抓住。小鱼见花三太带人进新房,前面的二匪将二位接新人的少妇拖走,便知恶战开始,立即丢掉手中的手绢,解开大褂的扣儿,悄悄掏枪在手。抬头认出来面前正是杀死男人的那个驴脸,立即借他的劲儿站了起来。驴脸副官迫不及待地低头来亲,小鱼的匣子枪抵其胸口。他忙躲闪没闪开,小鱼扣动扳机。别说经过训练,就是不经训练,枪抵胸口也跑不掉。只听得“嘭”的一声闷响,驴脸“啊呀”一声叫,身子一晃跌倒下去。
那边的花三太,正在床前给新人揭盖头。狡诈之徒警惕性高,听得“嘭”的一声响,料定出事,急忙转身抽枪。可是就这时候,扮新娘的萧红娥(她是白净脸,同水仙相貌接近)已经出枪抵其身,扣动了板机。萧红娥本来是想打他的前胸,那样一枪就能致命,没想到花三太突然转身。这一枪没有击中要害,花三太立即转身对萧红娥开枪。可他终归腰部挨了一枪,转身时腰间疼痛难忍,这一枪大有失准,子弹从萧红娥的肩头飞过去。萧红娥忙开第二枪,将花三太打倒在地。这时她才觉得肩头有点儿火烫,只因此时不知花三太死没有死,顾不得疼痛,又冲花三太脑袋打了一枪。
扮另位送女的蓝彩云,比小鱼、萧红娥冷静得多。当那班士兵门外排列的时候,她便悄然解开腰间的裙扣,那件百褶长裙也就脱落下来;同时,她悄然将圈椅后挪,便于挪动腿脚。二位接新人的少妇被拖走之际,她伸手一挪,将身边少妇的座椅挪到一边,给自己闪出通道。见后边来一匪徒伸手抓她(后来才知是兼任一连长的那位嫡系副官),她没有躲闪,反倒伸出一只手去。这只手中拿手绢,足以遮挡匪徒的视线,像是让那副官拉她一把。那副官果然抓住拉她,她也就迅速抵近他身,还有另只手中的匣子枪。因枪口紧抵其胸前肥肉,扣动扳机那位副官栽倒下去,竟然没有听到枪响。这时她迅速扫一眼房内的情景,见小鱼、萧红娥没出意外,便少抬枪口,朝拖拉两位少妇的匪徒射击。所以少抬枪口,是是怕误伤两位被拖的少妇。吕沾个头稍高,她一枪将其击毙;可是白五个矮,又有少妇遮挡,子弹从他头顶飞过,他赶忙丢下少妇,飞步逃命。
然而,从白五头顶飞过的那颗子弹并没有飞远。对面西厢房的房顶有一个游动哨,手端长枪,监视着大街的两端。匣枪子弹一旦飞远就没了劲,来到这里开始下落,击中这位哨兵的耳朵。其实只少微一击,耳尖上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儿,并无大碍。可是这哨兵吓了一跳,赶忙转身躲闪。躲就躲呗,他慌忙之中却忘了自己是站在房顶上。只想赶快躲闪,没注意脚下,一脚踩到房檐边。土房顶的房檐是高粱秸铺的,雨水一淋,早就腐烂,怎能经得住人踩?何况是慌忙之中的转动,只听得唰啦一声响,他身子一歪,便随同那烂檐滚下来。虽说土房不高,他却是双手端长枪,一时间没有撒开手。头重脚轻,倒戳而下,脑袋磕着地,磕破脑袋的同时脖子折断。脖子折断人就完了,可他的手指头还抠着扳机,本能地那么一搂。这一搂击发了枪中子弹,只听得“嘭”地一声响,一发子弹钻上天。这发子弹没有打着人,可是钻天的子弹响声大,许多人听得到。尤其是高台阶的北上房里,惊动了上宾席的两名送客。
原来,嫁女不仅有送女,还要有送客,都是新人娘家的体面人。研究“虎穴掏心”的时候,蓝彩云说:“花三太再鬼道,也不会在新房里设伏兵。那不是乱人闹哄的地方!只要花三太进新房,即便他带几个人,我同小鱼、萧红娥也能对付。”石信明说:“我当送客可以进院,只是送客不能一个人,选谁给我做陪?”他问身边的奚小宝。奚小宝摇头:“咱这帮兄弟,帮工打杂的多,抡镐头拉碌碡内行,从来没有坐圈椅子上大席。当送客是要上大席的,要会说三道四的人。”这话刚落,门外一声喝:“我会说三道四。”话罢人进门。
蓝彩云、石信明扭头望去,是曲家店的牛大力,大喜:“你咋来了?”牛大力说:“卫先生到了曲家店,说你和彩云妹子在这一带。我对卫先生说:‘我跟他俩对脾气’,跟媳妇说一声,就跑来了!”石信明扫他一眼,问:“空手来的?”牛大力嘿嘿一笑:“你给我的那支枪,媳妇用油布包了,泥到墙里。她说:‘你没有长出石大兄弟、蓝小姐那样子来,眼慢手笨,带枪不如不带。你不带枪,没人惹你;你带着枪,反倒有人害你。’”石信明眉头一皱:“这么说,你根本没有练习打枪。”牛大力说:“我号称飞牛,是跑腿送信的料,用不着打枪。”石信明说:“我去当送客,入虎穴,你不会打枪怎么行?”牛大力笑起来:“我上过大席,知道大席上的讲究。大席上怎么坐座,是有讲究的。怎么作揖示礼,开口说什么话,也有套路。你懂吗?不懂,就得跟我学。不然,人家一瞧就看出破绽,引起怀疑。”石信明忙问:“有什么讲究?快说来听听。”牛大力反倒拿起架子,慢言道:“这讲究,不是我说给你,你就能会。如同打仗,光说没用,你不亲自上战场打两仗,不知道人往哪里跑,枪朝哪里放,仗该怎么打。”石信明一笑:“这么说,送客还真得让你当。”牛大力说:“不光让我当,我还得当第一送客,走在你前头。见了那头接客的,行礼呀,入席呀,说话呀,跟着我学,全听我的。”石信明仍然不放心:“若是动起手来呢?”牛大力笑道:“你先动手,我不就有枪了?打准打不准的,只要猛放,还不吓他们个尿裆尿裤!”
如此这般,牛大力便当了嫁女的送客。一切如他所说:见到接客的人作揖施礼、入室互让,坐入上座,先接烟,后接茶。防对方询问,他主动开口:大哥贵姓,家有几口,可否儿女双全,喂养的是驴还是黄牛,有多少地,怎么使种……充分显示出他是地道的庄户把式。酒菜上来,让酒、喝酒,十分大方,抽空谈天说地传奇闻:“听说西乡出了件怪事,一家的媳妇死了,埋进坟里,嘿,不料又活过来。你们说蹊跷不蹊跷?”把两个陪席的说得目瞪口呆。不料正这时候,枪声响起。
听到枪响,牛大力知道蓝彩云那边已经动手,却明知故问二陪客:“哪里打枪?快出去看看。”说罢起身挪椅,将陪席的二人拉到一边。石信明则随即起身,从长袍内掏出双枪,跟出房门。他迅速扫一眼院内情形,见对面的门楼上三人蹲守一挺机枪,枪口朝外;东厢的新房门口,面朝院内站一班卫兵,此时已经慌乱一团。蹲守北上房高台阶上有一挺机枪,一名射手一名副手,石信明进院的时候就注意到。因此,他出得房来,连发两枪,打掉蹲守门口旁边的机枪手和副手,并快步上前端起机枪朝对大院门楼两个点射。所以先射门楼,为的是将门楼上的机枪手、副手全部打掉,除掉顶空来的威胁。他没有平扫东厢房门前的那班卫兵,是怕伤着房内的蓝彩云、萧红娥和小鱼;但不能不打,于是他放低枪口扫一梭子,斜打那些卫兵的腿和脚。那些卫兵被打断腿的、被打伤脚的立即倒地,没倒地的赶紧朝院外逃,石信明正好从后边扫射。牛大力没有这等能耐,却会造声势,一手拉一个陪他们坐席的长者,边往外跑边呼喊:“八路军来啦,快跑哇!”那两位长者早被吓蒙,以为真的来了八路军攻打三虎营,也咋呼起来:“八路军来啦,快跑哇!”一时间呼声、枪声震耳欲聋。
花三营的官兵早有耳闻:蓝大侠一人灭掉南五团,八路军火烧柳林镇大面露堡,“神八路”如同传说中的天兵天将。叛国投敌的,胡作非为的,歪七斜八的杂么人物,个个提心吊胆,都怕有朝一日“神八路”找上门。今天听得一片咋呼“八路军来啦,快跑哇!”,料定为非作歹的花三营在劫难逃。谁也别管顾了,自保自命吧,于是院内、门口的兵丁拔腿就跑,只恨爹娘没给他生出四条腿。
民谣唱:
鼠怕猫,猫怕狗。
谷苗就怕蝼蛄头。
蝼蛄头怕大公鸡,
一嘴啄断它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