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彩云听得这番说道,沉思许久,才慢声细语对袁传寿发话:“老叔,这件事情,花三太不单是计算您,我猜也是同蒲团长较劲。您想,他若是单单为水仙,何必转个弯划个圈,娶不成蒲团长夫人的表妹才要水仙顶账?”袁传寿想不到蓝彩云说出这等深沉的话,不由得边思边说:“军中事难知底细,只听说混九团这三个营明和暗不和,尤其是那花三太,原本是土匪,百姓都说他啥事都干,就是不干人事。半年前,杨团长被人打死。什么人打的咱不知道,也不敢问,只知道杨团长死后,花三太把杨团长的小妾杨白玉接到三虎营。”蓝彩云问:“蒲团长有何来历?”袁传寿说:“蒲团长原本是国军新编81师的一个营长,驻德州地面。日军进攻德州,他本想跟日本鬼子拼打一仗,却不料上级命令撤退山西。他十分不解,全营的官兵也不解,问团长为啥面对日军立即撤退。团长说他也不知为何,这是上峰的命令,据小道消息,是为对付共军。新编81师是‘七七’事变以后成立的,上下皆有一股高昂的抗日救国热情,怎容得不抗日反去反共?何况这个营的官兵多是黄河三角洲的人。于是,蒲晓亭串通几个连长:‘不打日本鬼子,咱们当的啥兵?不让咱在这里抗日,咱回老家抗日去!’于是借全师西撤之机,率本营的官兵回到黄河三角洲,口号是‘保卫家乡’,人称保家营。”
蓝彩云听罢心中暗喜,轻语:“这么说来,蒲团长深明大义!”袁传寿连连点头:“不只深明大义,为人也好,听我侄说,他十分体贴下属。”蓝彩云为之一惊:“你侄是干啥的?”袁传寿说:“我侄跟着蒲晓亭当兵,腿脚勤快,如今提成警卫连副连长。”一听这话蓝彩云连连点头:“你这一说我明白了。土匪头子同抗日志士,是混合不到一起的。这里边一定还有许多纠结,不然不会这么拧劲。”袁传寿似是顿悟:“是呢,是呢,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他们有些别扭码子。”蓝彩云说:“如此看来,要想解开套您脖上的扣子,还真得去找蒲晓亭。”袁传寿听罢连连点头。
见袁传寿认同,蓝彩云立即建议:“老叔,您看,我是不是陪您到混九团走走?”这话让袁传寿大为惊奇,望着蓝彩云一时不语,心里却说:这女人非同寻常!军营是女人走动的地方?可这话难以说出口。因为他不知道表侄女领来的这女人,到底是个什么人。见袁传寿犹豫不决,蓝彩云一笑:“老叔,人常说一道篱笆三个桩。我帮不了您别的,话倒可以帮您说几句。去了您就对蒲团长说,我是个媒婆。他不是要您说媒嘛!说不定啊,我还真能给他夫人的表妹说个好女婿。”
听得这话,袁传寿心中顿生一丝亮隙。能给蒲团长夫人的表妹找个上好的女婿,办好蒲团长之托,蒲团长也会帮助自己。他是一团之长啊,怎容许手下的营长霸占他的小女呢!这么想着,袁传寿便连声说好,问:“啥时候动身?”蓝彩云说:“眼下这事,如同磨盘压手,咱越快越好。”袁传寿更觉蓝彩云有几分男子义气,忙说:“好,好,咱这就去。哎,我还不知您该怎么称呼呢。”蓝彩云笑道:“到了那里,您就说我是有名的大媒婆,娘家姓蓝,人称蓝二姐。”袁传寿轻轻一声“噢”,不再别问。这一带的黄河三角洲全是近代移民,一个村有十多个姓氏,一个乡有近百个姓氏,姓啥的都有。
袁传寿带领蓝彩云,出家门顺街往西走,眨眼出村。仅五里路,前方便出现一串小村。说“一串”,是这六个小村之间虽然有间隔,却又间隔不远,隔远了看容易当成一个村庄。这六个小村有三个杨姓为主,一个卞姓为主,另两个小村是朱、姬二姓。于是,俏皮人便给这六个小村起了个统一的名称:一鞭(卞)羊(杨)。这名虽然大有戏谑之味,但充分体现出卞、杨二姓,无伤大雅,卞姓村庄和三个杨姓村庄无甚疑义;朱姓、姬姓是跟随着的,也就认了。正因这“一鞭羊”六小村既独立又间隔不远,便于营、连进驻与撤退,所以混九团的团部与保家营在此驻扎。
走近“一鞭羊”,最先瞧见的是房顶上的持枪岗哨。他们站在不同位置的房顶上,瞭望各自监视的远方的原野和道路。黄河三角洲没有山冈起伏、山谷隐蔽,站在土房的房顶就可以一目了然几十里方圆。村周边的打麦场上,则是一队一队的军人,或练刺杀,或练投弹,有的在练徒手格斗。袁传寿给蓝彩云介绍:“这是蒲团长带回来的保家营,行动有个正规样。”村口也有岗哨,认识袁传寿,见面尊称“袁乡长……”并不盘问。袁传寿和善地同他们打招呼,说是去找蒲团长。过了卞村到杨村,一位军官迎面走来,军人习惯,立正说话:“叔啊,来了?”袁传寿问:“蒲团长可在?”军官说:“在。在团部里,好像在跟谁生气。”袁传寿忙问:“团部来人了?”军官说:“没有来人。您过去吧。我去查哨。”转身离去。袁传寿对蓝彩云说:“这就是我侄,袁子良,办事认真,直肠直肚,从不撒谎偷懒,得蒲团长赏识。”几分夸耀。蓝彩云说:“这样的人谁都喜欢。”
袁传寿、蓝彩云走进村内。街北一座较大的院落,门口双岗持枪,另有一人游动带岗。来到门前,袁传寿停步,对带岗人鞠躬一笑,说:“请您报告团长,袁传寿求见。”。带岗班长认识袁传寿,却仍然按规章办事,说一句:“请您门前少等。”转身进院。时间不长,那班长出来,说:“团长请您进去。”蓝彩云跟随袁传寿进门入院,首先大吃一惊:院内北上房的高台阶上,蹲着一挺机枪,枪手、副手在机枪后边位置,一副随时封锁院门的姿态。上台阶,进上房,冲门一案板,板上铺一军用毛毯,周围几把木椅。一位清秀、干练的军官坐正中椅上,中校肩牌。想必这就是蒲团长了,身边两名护卫,室内还有两名一胖一瘦的上尉军官,看样子议事已毕,已经起身。案面上铺一张军用地图,一名少尉军官正收卷。
见袁传寿带来一位女子,蒲晓亭感到意外,但也没有异样表情,只平淡地说一句:“坐吧,你们坐吧。”他起得身来,送两位上尉出房,门口低语:“没有大的变化,就这么安排。”那是他的两名连长。回转身来,蒲晓亭问袁传寿:“袁乡长,您把话传给花三太了?”一副亲切的笑面。蓝彩云心儿一震:他怎么在下属面前谈私事?看来,他身边之人,皆是对他忠贞不渝的铁杆护卫。袁传寿长叹一声:“唉,别提了!想不到,这小子竟然对我说:‘我娶不成侯巧巧,就拿你闺女水仙顶!’蒲团长,呜……”一股委屈涌心头,竟然当众大哭。
蒲晓亭那清秀的脸面,立时冒团火气,横眉怒目,拳砸案板“嘭咚”响,话也出口:“混账!土匪!反了他娘的!”怒狮一般在房内走动。原来,刚才他招来本营的两位连长计谋,就是为的防备三虎营搞军变前来偷袭。三虎营原本是窝土匪,匪首花三太、白五、吕沾,人称花虎、白虎、驴(驴、吕同音)虎。为了抗日,国民政府鲁北行辕,将杨尊山的把子营和花、白、吕的三虎营,合编为混九团。就这时候,蒲晓亭带保家营到来,鲁北行辕也将其编入混九团之内。把子营人多,行辕指令杨尊山为团长,蒲晓亭、花三太为副团长。为表示精诚团结,齐心抗日,三人结拜把兄弟,对天盟誓:“不得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不料花三太心怀鬼胎,趁杨尊山寿辰酒宴将杨尊山杀掉。本想趁机吞并杨、蒲两个营,他当团长,不料蒲晓亭早有防备,恶计没成,只把杨尊山的小妾杨白玉抢走。把子营蓬营长号啕大哭,集合全营:“这是花三太干的。我们把子营都是把子兄弟,灭三虎营,替团长报仇!”蒲晓亭及时相劝:“兄弟,我也想灭那狼心狗肺花三太,可是怎么个灭法,咱得细思。花三太为什么这么大胆?他在鲁北行辕里有靠山。你现在匆忙去打虎三营,不仅打不了他,他还会反咬一口,说你谋反杀杨团长。谁能证明究竟是谁杀杨团长?唯一的证人是杨白玉,可她落到花三太手里,你我难得证词。”蓬营长一听好焦急:“哪,咱怎么办?”蒲晓亭说:“以咱俩的名义,向鲁北行辕报告此事。我估计他也会恶人先告状。无论咋说,行辕不会听他一面之词,得派人前来调查。只要来人调查,事情不就明白了?最最不济,咱们顶不了屎盆子。”
这话有理。蒲晓亭以把子营与保家营的名义,写了封控告书,报国民政府鲁北行辕。10天以后,鲁北行辕派人前来调查了解。了解归了解,人死不能复活,还得说团结抗日,和为贵,并公布蒲晓亭为混九团团长,蓬营长为副团长兼把子营营长。由此,蒲晓亭看到:国民政府鲁北行辕确有花三太的靠山,若不早就下令将其“交械”;鲁北行辕确实也有顾全大局的人,以抗日为重。
纠结归纠结,双方并没有交手开火。这期间,蒲晓亭的夫人从老家来到军营,报孙愣头输了表妹巧巧一事,求蒲晓亭速去搭救。彭清臣拉走巧巧,也是打自己的脸,岂能不管?于是他带人夜奔柳林镇,围了彭清臣囚禁巧巧的临时住宅。离鬼子据点太近,不宜动武,蒲晓亭说“我来赎人”,这样也给彭清臣留面子。彭清臣不敢奈何蒲晓亭,只能收钱交人,蒲晓亭将侯巧巧带回“一鞭羊”驻地。本想安慰几天,压一压惊,送他回太平庄,不料恶噩传来:孙愣头被打死。男人死去,侯巧巧无家可归,又不能久留军营,只有赶快找个可心的丈夫才能得安慰。
渤海谣:
小枣树,耷拉枝,
枝上站着俩画眉。
画眉点头又撅尾,
也蹭脖子也磨嘴。
妮儿见了好眼馋,
扑娘怀里要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