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晓亭本为安抚妻表妹,却不料给袁传寿惹祸,顿时间怒不可遏。他巴不得立即率兵前去讨伐,却深知那等于公然违抗鲁北行辕之令,落个“为一己之私,破坏共同抗日”的罪名。他如果在本地有根,在国民政府鲁北行辕有人,也就罢了,可他是从新编81师拉来的队伍,编入混编九团乃居人篱下,如果惹恼上峰,别说抗日保家,就是立足也很难。委曲求全,对方却愈发跐鼻子上脸,是可忍孰不可忍!
怎么办好?蒲晓亭见袁传寿痛哭流涕,一时间方寸顿乱。就这时候,蓝彩云慢慢开口:“蒲团长,我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蒲晓亭这才关注跟随袁传寿进房来的这位女子,惊奇地一句:“你?”心里话:你姓甚名谁,来此何干,我还没有来得及盘查,便板脸一句:“有何话说?”蓝彩云道:“蒲团长,我是个说媒的,喜欢成人之美。听袁乡长说内妹选婿遇上坎坷,我才贸然上门。世间那些贤俊娶丑妇、才女嫁愚顽的阴差阳错,何因?多是媒人受贿,拿了钱财,心黑坑美女!媒人是杆秤,要称两头轻和重,心眼偏了秤砣黑,就会坑人!团长领兵回乡抗日保家园,民众赞扬,妇孺皆知,我能为团长尽微薄之力,解忧消烦,团长也好专心抗日。您说我说的对不对?”
不卑不亢,合情合理,蒲晓亭顿时刮目相看。他立即以礼相待,说一声:“请坐,看茶。”然后又谦和地问,“您有何等高见?”蓝彩云说:“团长托袁乡长为媒,意为表妹挑选贤俊之士;花三太找袁乡长求亲,并非真为求亲,那是与您较劲;他要水仙去顶,明着是坑袁乡长,实则是打您的脸!由此看来,无论您怎么样,对他来说都一样,早晚同您是冤家,要顶您的团长的位子,吞并您的人马!水仙之事看似火烧眉毛,其实当务之急是安好您的表妹,因为这里是军营,不打仗风平浪静,说打仗炮火连天。安好表妹,送夫人回家,团长才好放心大胆地率军作战。”说罢接过副官捧来的茶碗,低头轻咂。
蓝彩云这话点中要害,蒲晓亭默不作声。他想不到,这位乡间媒人竟有这等高深见解。片刻思虑,他才问一句:“依您之见,应该如何办理巧巧、水仙之事?”蓝彩云望一眼蒲晓亭身边的警卫员和室内的副官,笑道:“团长,女人之事,男爷们是否少听为宜?”蒲晓亭明白蓝彩云之意,对副官说,“你去厨上,说袁乡来了,炒几个菜。”副官会意,立即响亮地应声,迈着军人的步伐出房门。蒲晓亭又示意警卫员,两名警卫员立即退向两面的房角,但不离房。见蒲晓亭如此谨慎,蓝彩云倒是心生敬佩。混九团良莠混杂,敌伪特务到处乱窜,不百倍警惕难以生存!
蓝彩云转身对袁传寿低语:“老叔,我单独同蒲团长说几句话,您到院里透个风吧。”袁传寿虽然觉得蓝彩云来历,几分神道,但也不好直问,便立即起身走向房外。这时蓝彩云才对蒲晓亭低语:“蒲团长,我问一句:您表妹巧巧可是嫁太平庄孙愣头的侯巧巧?”蒲晓亭心头咯噔一震,没有说是,也没有摇头,只是二目盯着蓝彩云。蓝彩云声音更低:“侯巧巧的仇,我已经替她报了!”她觉得应该露一露身份,才好进一步说话。蒲晓亭闻言大惊,不由得一声惊叫:“你……”无须明说,因为他对南五团的覆灭、郎光让罪行败露得清算、柳林镇庙会之事已有耳闻。蓝彩云一声长叹:“唉,愣头兄弟是好人。他为救另个兄弟姐妹,抡扁担去打彭清臣,不料被彭清臣枪杀。他是为找巧巧去柳林镇的,听说至死没有合上眼。他是我们的好兄弟,我正四处打听侯巧巧的下落呢。团长,我们绝不让任何人再伤害侯巧巧!”
话说得很低,却很动情。蒲晓亭由衷地说一声:“谢谢,蒲某深表感谢。”并起身弯腰深鞠一躬。蓝彩云说:“蒲团长无须客套。我是把您当朋友的,没有把您当外人。不然,我敢来您兵营?”蒲晓亭连连点头:“我听人说过,你们对朋友肝胆相照。”蓝彩云说:“袁乡长不知道我的身份,有些话不能对他直说。蒲团长,看混九团现在的局势,只要不除掉那三只虎,您把巧巧嫁到哪乡都不安全。”蒲晓亭心头又一震,默然点头。花三太能杀拜把兄弟杨团长,抢走杨白玉,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干!
蓝彩云声音更低:“花三太为什么这般大胆?一是他在鲁北行辕有靠山,二是或许与日军有勾结,说不定哪天就会调转枪口。”一听这话蒲晓亭坐不住,站起身来,双眉紧蹙,房内踱步,辗转片刻才又回坐椅,低语:“不错。我截获了他的人,审讯得知,花三太同县城汉奸大队长云中贵暗中来往。”蓝彩云忙问:“您向上峰报告了吗?”蒲晓亭摇头,一声长叹:“我对鲁北行辕的人不敢全信!再说,只凭联络人的口供,没有铁证,怎能上报?那样,花三太倒能反咬一口。”蓝彩云沉思道:“等你拿到铁证,怕是晚了。就怕他勾结日伪做内应,灭混九团。”蒲晓亭一笑:“他没有那能耐!不就是联合鬼子里应外合?我正盼着跟日本鬼子打一仗呢,鲁北行辕一再推托时机不到,不让我打。”
铁骨铮铮,忠贞爱国!蓝彩云愈加敬重。然而,那样就是一场被动的血战,蓝彩云不由得想起龙王庙大战的情景。于是她说:“蒲团长,等日军伪军前来围剿,花三营调转枪口,你们就太被动了,全团将士会有极大伤亡,这一带百姓也会遭殃。依我之见,还是尽快把内奸除掉!”蒲晓亭说:“我也想尽快除掉,只是没有找到合适机会。”蓝彩云说:“战机等不来,只有借机。”蒲晓亭听得这话颇感兴趣:问:“有什么机会可借?”蓝彩云说:“我觉得,花三太耍横娶水仙,就是机会。”蒲晓亭沉思道:“花三太狡诈出名,来团部开会都带着一个加强排。”蓝彩云说:“看来只能智取。”蒲晓亭忙问:“有什么打算?”蓝彩云摇头:“没有具体打算。您也细想一想,咱们可不可明天再议?”
蒲晓亭说好,蓝彩云便同袁传寿告辞出军营,回茶棚园。路上,袁传寿问:“蒲团长咋答应的?”蓝彩云说:“一时难定。这等大事,得慎重。”回到茶棚园,蓝彩云立即叫着酆三妹回太平庄。水仙泪汪汪:“姐,您还来不?”蓝彩云拍拍水仙的肩膀:“来。不过,最要紧的是你自强!虎为兽中王,武松不怕,三拳把它打死。如果武松怂包,转身逃跑,老虎一跳就能把他扑倒,嘎巴嘎巴吞进肚里!”说罢,立即叫着酆三妹出门上路,踏上一辈一辈垦荒老祖用脚踏出来的那条黄土大道。事情没有订妥,机密一点儿不能泄露。
回到酆三妹家中,鲍樱桃首先跑来接着。蓝彩云道:“你去郎家当铺一趟,把石队长叫来,说我有要事同他商量。”鲍樱桃跑走,时间不长石信明到来,蓝彩云叫着他进了西厢房,把蒲晓亭托袁传寿做媒、花三太要娶水仙、她与蒲晓亭见面之事叙说一遍。“此事不只关系袁乡长全家性命,还关系混九团的未来,咱们必须想个办法,协助蒲晓亭除掉花三太。”石信明问:“你有什么想法?”蓝彩云说:“我想智取,但还没有具体设想,这不请你当高参!”石信礼沉思:“这种事情不能大意,你我必须想细。晚上再琢磨吧!我还有堂课,给那班战士讲防奸防特。”说罢转身出房,大步离院。蓝彩云送走石信明,关上院门。
蓝彩云回上房,酆三妹近前细语:“你怎么不留他住下?”蓝彩云一笑:“不是不想留,是不能留。往后你们就知道,咱们八路军的小夫妻,日子怎么过!先吃饭吧。”酆三妹搬放饭桌,小鱼去拿马扎,萧红娥、鲍樱桃去饭棚端饭。一盆绿豆汤,一碗葱花蒸虾酱,一篮子高粱掺豆面的窝窝头,给犊犊、羊羊一人馏两个鸡蛋。饭罢,蓝彩云才向众人通报情况:“侯巧巧有下落了。”
房内一片惊嘘,先开口的是萧红娥:“她在哪里?”蓝彩云述说袁乡长说媒不成、女儿水仙遭难的事儿。萧红娥立即发话:“愣头是为救我遇害,我对不住巧巧。您说罢,只要能成全巧巧,救出水仙,让我做啥我都答应。人生在世,欠情不还终生不宁!”蓝彩云说:“我同蒲团长商量,除花虎只能智取,不能力拼。怎么智取?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定的,要有多种设想。我把信明叫来,就是向他通报这事,让他回去想套完整的方案,明天同我再去一鞭羊,与蒲团长交换设想。这不是闹玩的事,枪声一响,你死我活,不能出漏洞。无论哪套方案,我们都得上阵,因此你们要抓紧时间练打枪。花木兰不练武,怎能替父应征带兵打仗?穆桂英没有高超的武艺,怎破得了天门阵?你们要报仇雪恨,出枪就得让敌人毙命,不然敌人一枪把你打倒。你们都拿出枪来!”
民谣唱:
穆桂英,花木兰,
学唱容易学做难。
真刀真枪见真功,
少有疏忽丧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