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有人敲院门,酆三妹起身前去。蓝彩云喊一声“慢!”面对鲍、酆二人:“从今以后,咱们约定敲门的信号,不能谁来敲门立即就开。为啥呢?只要咱们结帮组队,就有声势。有声势对咱有好处,吓唬坏人;可也会被人盯上,咱得小心暗箭。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年月处处得小心!”
听得这话,酆三妹立即后退。蓝彩云提枪出房,站院内静听一番,没有发声,且扫一眼房顶。房顶无人,院门连敲三声,少停,又连敲三声,蓝彩云心头一喜,但仍然一手提枪,朝院门走来。走至门前一声低喝:“谁?”对方低语:“是我。”蓝彩云心头一喜,立即开门,门前站的果然是石信明。然而她马上吃一惊,石信明肩上扛捆秫秸,身后跟着一位满面泪痕的女子,怀中抱着个娃儿。蓝彩云虽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赶忙热切礼让:“请进,请进。”又关上院门,头前引路领二人进屋,指着酆三妹和鲍樱桃对石信明说:“这就是我给你说的酆三妹、鲍樱桃。”石信明门口放下秫秸,解开,原来里头两支长枪,一笑说:“搂草打兔子,捡的。”蓝彩云也一笑:“好手气。”转身给酆、鲍二人介绍:“他是我男人,上级派他来当除奸队队长,专门组织训练奚小宝那伙人。姓石,你们叫他石哥就行。”鲍樱桃几分天真,立即拍手称赞:“石哥好威武哟!中午头里那阵枪,是咱部队打的吗?”石信明说:“是。柳林镇的日军让咱消灭了,大碉堡让咱烧掉了;那队皇协军,让咱们解散回家了。”酆三妹忙问:“那是些坏人,怎么放他们回家呢?”石信明笑道:“他们当中有坏人,但也有好人,是被逼被抓去的。只要放下枪,就是我们的统战对象。”鲍樱桃又好奇:“啥叫统战对象?”蓝彩云把话截住:“说来话长。以后有空,我细细跟你说。”说罢转身问那位陌生的女子:“妹子,你从哪里来?”
女子话未出口,搐搐嗒嗒哭起来。原来,这女子有个特殊的名字:小鱼。听娘说,她出生时节,连天大雨,到处是水,院子里的积水中就有针鼻般的小鱼游来游去,因此给她起名小鱼。小鱼虽然家境贫寒,出落得却十分俊秀,尤其是那副身架,柔细软绵,脾气儿又好,总让人觉得柔情似水。女大当嫁,庄户人家的女儿嫁个正正道道的庄户汉子,家里有地种,有房住,不缺吃,不缺喝,就很识足。男人不懂啥叫柔情,只是哥们问道起房事,男人笑迷迷说:“我一沾她,就觉得她的身子化了一般,我也就跟着化了一般,化得如同没了骨头。”乡间哥们少有文化娱乐,喜欢把互探隐私为娱乐,小鱼男人的这话也就传了开来。一般的男子听了,也就是一笑,晚上回家骂老婆:“你一躺下就打呼噜,跟猪一般,怎不学学人家小鱼,沾身就能化了男人的身子骨。”老婆则回骂:“人家小鱼的男人是啥男人?上炕抱了哄她,下炕伸手拉她,像你?大叫驴一般,上来就挺硬家伙!”没有老婆的光棍汉子,则是这么嘱咐媒人:“您啊,给我长长眼色,说个小鱼那样的媳妇,千万不能找个母夜叉。”
人出名是好事,有时候却也会变坏事。日本鬼子一来,汉奸冒尖,土匪四起,好人儿吃不开,欢了杂种畜类!驻扎花家寨的三虎团,有一名驴脸副官,听到小鱼的有关传说,便想入非非。“把这条小鱼抓到手,天天品鱼汤,多大的口福?”于是叫上两个护兵,“走啊,趁今天没事,跟我去抓小鱼。”说走就走,驴脸副官骑了匹马,两护兵下步跑。二十里路走下来,找到小鱼的家。男人下地刚回来,房门前放下锄;小鱼已经做好了饭,抱着儿子羊羊篱笆墙边摘扁豆。驴脸副官闯进院内,下得马来,手指小鱼的男人:“来呀,这是个八路探子,给我绑起来!”两兵丁立即上前,抓住那汉子,给他上绑。汉子大叫:“我不是八路探子,是个庄稼人!”小鱼也赶忙呼叫:“长官,他是我男人,不是探子。您没有看见,他下地干活刚回家吗?”驴脸副官瞅着小鱼奸笑:“他不是你男人,我才是你男人。从今以后,你就跟我过了,我听说你那鱼汤特别有滋有味。”说着过来抓她。小鱼这才恍然大悟,惊叫:“来人,土匪抢人了!”驴脸副官拉长了那张驴脸:“说我抢人,我就抢人!”夺过她怀中的羊羊,扬手扔向篱笆墙外,又掏出匣枪冲着绑了的男人“当当”两枪,还说一句:“八路探子该杀!”接着去抓小鱼。
不料就这时候,又一声枪响,驴脸副官啊呀一声叫,匣子枪落地。他知道碰上要命的对头,耷拉着胳膊拔腿就跑,比得上兔子!两跟班深知两腿比不上子弹快,跑是不行的,便站立不动,却喝问一声:“哪一部分?”当兵吃饭,他们可以随时转换家门。篱笆墙外一声喊:“八路军,除奸队!”两跟班一听赶忙跪地:“八爷饶命,八爷饶命,我们是混饭吃的,没做坏事。”篱笆墙外呼喝:“想活命,把枪扔在地上!”二兵丁照办,扔枪在地说:“八爷,我们枪里没子弹,拿在手里是吓唬老百姓的。”那驴脸副官却已经跑到马前,抓鞍踏蹬飞身上马,夺路而逃。
这时候,喊话人才来到篱笆门口,怀抱着小羊羊,一手提枪。原来,石信明离开柳林镇的薛家店以后,没有走大路,而是从小路奔太平庄。这是敌后工作的经验:每到一地,先要熟悉这里的各个村庄与地形,不能只走大道。地熟人熟,除奸也罢,打匪也罢,才能充分利用地形地物。正因为他走的是小道,他看到那驴脸副官与两个跟班,驴脸副官却没有发现他。这一地带敌、我、友错综复杂,他不知道三人属于哪支队伍,也不惊动,只是悄然尾随进村。他原本想:如果这三人进村诈财,教训他们一番即可;却不料驴脸副官呼喝:“这是个八路探子,给我绑起来!”便认定这是个投敌的坏种。见驴脸副官从女人怀中夺过孩子往外扔,他赶忙举手接住下落的小羊羊。见那驴脸副官将汉子打死,觉得这人非除不可,便掏枪出击,可是他怀中抱着孩子,何况有篱笆墙相隔,那篱笆墙上爬满扁豆,扁豆叶遮挡视线,枪法失准,没有一枪把那驴脸副官打死。除奸是除坏中坏,能争取的就争取,他便立即亮出“八路军除奸队”的牌子。
怀中抱着小羊羊,也无法去追那驴脸副官,干脆不追。眼见院中的二兵丁跪地、扔枪,石信明一手提枪,一手抱着娃娃进院。她先将娃娃交给小鱼,然后枪点二兵丁的脑袋:“老实交待,你们是哪一部分,做过什么坏事?”一兵丁说:“禀报八爷,我们属国民地方军,混九团三虎营。原本说征兵抗日,我们才参军。”另一士兵忙补充:“三虎营从来不跟日军打仗,我们也没有做过坏事,只是跟着长官跑腿。”石信明说:“当兵不抗日,当的什么兵!出来抢女人,叫做啥事?分明是土匪!我告诉你们:八路军打的就是鬼子、汉奸、土匪、恶霸。但是,我们从不无辜杀人。想必你们家中有老也有少,今天我不要伤害你。但是,从今以后,你们不能再为非作歹,帮虎吃食,祸害百姓。回家去吧,谁问,就说碰上八路军除奸队,老实缴枪换了一条命。碰上同伙,让他们早回家去,别替坏种们卖命,当冤死鬼。”
两兵丁逃命而去。听得小鱼的哭声,邻居们聚来。死人不能复活,众人埋葬了死者。小鱼跪拜石信明:“恩人哪,救命之恩,终生难报。贱人请愿给您做牛做马。”石信明扶起她来:“妹子,男人一死,你孤儿寡母怕是难撑这个家,我带你去太平庄,怎样?”小鱼问:“太平庄是你家?你家里还是有啥人?”石信明说:“太平庄不是我家,那里有帮同你一样,被逼走投无路的女子,觉得单丝难成线,单坯难垒墙,就联合成帮,行侠仗义,打匪除奸。”小鱼说:“我听说了,那一带有个蓝大侠,飞檐走壁,枪无虚发,说打右眼打不到左眼,一人打掉南五团,那枪子是在人群缝里打中彭清臣的……”石信明笑了,道:“她的枪子能不能钻人缝,我不知道;只要你有意去,我倒是可以领你去见她。”小鱼喜出望外:“真的吗?愿意,愿意。我男人不能白死,我得替他报仇!我正愁无路可走呢,联搭上这么一帮好姐妹,求之不得!”
民谣唱:
拉拉秧,拉拉秧,
拖拖拉拉一大筐。
你勾我,我挂你,
连着筋,扯着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