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信仰至高无上!谢二笨那粗壮的身子只是挪动一下,给萧红娥挡着窗口门缝吹进的凉风,萧红娥紧紧地靠在他身上。直到小庙的窗外放亮,谢二笨才说:“我出去看看。”便起身出庙。抬头望:日头没有出海,四下里还罩着夜的黑幕,只有东方的天际呈现一丝鱼肚白,地面上的道路却已经清晰可见。谢二笨立即转身进庙,对萧红娥说:“咱走吧,趁早晨清凉。”萧红娥说声好,便起得身来,叫醒收收,出得庙门。驴子就在不远的地方,谢二笨走过去,解开盘驴腿上的缰绳,牵到跟前。谢二笨先扶萧红娥上驴,又把收收递到驴背上。驴儿啃饱青草,又歇了一夜,起步走得很快。谢二笨紧跟驴后,迈动着双脚。天越来越明,路越来越亮,几十里地走下来,背后方出太阳。远处传来阵阵鸡鸣,林丛传来雀声叽喳。卖豆腐的梆子声从村头传来,表明起早的庄户人开始上路。驴儿打几个响鼻,表明它嗅到异性的气味,但不知道那头母驴现在何方,不然它早就撒开蹄子前去追赶。或许是昨天留下的气味,那头发情的草驴早就回到主家,拴上驴槽。驴打响鼻不误行走,而且速度加快。眨眼又是二十多里,迎面一个小村庄。村头的树间飘几条雾带,路口一家草棚小店,店门前一张木板矮桌,几个马扎,店门口卷一股热气。
谢二笨紧跑几步,吁住驴,朝店内问一声:“掌柜的,卖的啥?”卷扬热气的店门口传出闷闷地一声:“油粉。”接着出来一位五旬上下的汉子,络腮胡子。谢二笨惊叫一声:“您就是有名的胡子油粉?只在集上见您,想不到您住这里。这叫啥村?”胡子说:“斜离道。”谢二笨笑道:“怎么叫这么个村名啊?”胡子说:“这里出村进村净斜道,外村人进得来出不去。”谢二笨忙说:“幸亏碰上大叔。若不,我们不知斜到哪里去!大叔,盛三碗油粉吧!”说罢,转身接下驴上的收收,又接下萧红娥。这工夫,胡子油粉已经盛好三碗油粉,端出房来放板桌上。
三人坐下来喝油粉,胡子油粉则回房内去涮锅。光棍一条杆,祖传的手艺,做得一手好油粉,挑担子赶五集,靠卖油粉挣饭吃。谢二笨、萧红娥昨天晚上就没吃饭,早就饿得肚皮贴后腔,时间不长一碗喝罢。再盛第二碗时,毛驴哼哈叫两声,打起响鼻。谢二笨说:“大叔,我那驴也闻到油粉香了,您涮锅的泔水别泼了,饮驴吧!”便起身去端涮锅的泔水。毛驴见谢二笨端来泔水,打两个响鼻,刨一刨前蹄。
喝罢油粉,谢二笨掏腰摸钱。萧红娥说:“我这里有。”给了胡子油粉一块银元。胡子油粉吓一跳,忙说:“找不开,找不开。连这座草棚算上,也不值一块银元。”萧红娥说:“不用找了。人到难处,一碗粥能救活命;富贵人家,大鱼大肉不值钱。大叔啊,有您这几碗油粉,俺仨就能撑半日。有劳您给俺指指路吧,省得俺走斜离道,转圈圈。”胡子油粉收下钱说:“不找,也得欠着您的。您啥时候再来?我给您留着。”说罢给他们指路。
简短捷说,中午时分,三人回到谢家皂。村头有个篱笆院,是谢二笨的家。他推开篱笆门,牵驴进院,娘正手端葫芦瓢在门前喂鸡。见儿牵驴进家,惊叫一声:“哟,这是送人去哪里走亲戚?”她以为主家派儿子赶脚送人。谢二笨嘿嘿一笑:“娘,进屋说罢。”萧红娥则拍拍孩子的头:“收收,叫奶奶。”小收收便响亮地叫一声:“奶奶——”
二笨娘笑着,应着,手中的葫芦瓢一扬,把高粱粒儿撒向鸡群,然后抱起收收进了北屋。谢二笨在篱笆柱上拴好驴,又去抱草喂驴的的时候,萧红娥已经跟着二笨娘进了北屋。驴背上颠了半天,收收累了,萧红娥说:“收收,到奶奶的炕上睡个觉吧!”便把收收抱上炕去,给他脱下鞋来,身上盖了一床薄被,偎着收收,轻轻地拍着。时间不长,收收便闭上眼睛,鼻翅儿呼儿呼儿,匀称地喘息着睡去。萧红娥也十分困乏,想闭眼沉睡,可她深知此时须得把话说明白,不然老人怎么看她?于是,她便把蓝彩云救她出火坑、二人扮装去赶会、半路里收收认她娘、娘娘庙进香遇上彭清臣、孙愣头抡扁担给她挡驾、二笨帮她逃出柳林镇、想不到迷路和合庙、斜离道碰上胡子油粉……对二笨娘细说一遍。二笨娘是个明白人,听着,笑着,说:“这是和合神成全你们俩,得谢和合神呢!”于是赶忙转身拿纸捧香,出房门,来到天地案前跪了,燃香烧纸,口中念道:“和合神啊,老身给您磕头呢!您成全了他们俩,又把他们送回家来,俺全家不忘您的恩典。”
见此光景,萧红娥也忙跪在老人身边给和合神磕头。见谢二笨走来,又示意谢二笨在她身边跪了。萧红娥说:“和合神啊,您老人家成全了俺,也是俺俩的证婚人。您把俺俩送回家了,俺就在您面前拜天地吧。二笨,咱先给天爷爷磕头。”两人便郑重地给天爷爷磕头,又给地奶奶磕头,再给证婚人和合神磕头,然后给娘磕头。磕罢头,两人便算明媒正娶。二笨娘赶忙到灶棚生火,下了一封挂面,打上十个鸡蛋,算是合卺饭。两人吃罢喝罢,这才入偏房,关门去睡。
累了,折腾两天一夜的两人,很快昏沉沉睡去。柳林镇的大碉堡冒火冒烟震惊方圆几十里,沉睡的二人竟然一点没知觉。直到第二天早晨,两人才被拍门的声音唤醒,同时传来娘的轻呼:“二笨,起来吧,太平庄来人找你。”谢二笨吓一跳,赶忙拉着萧红娥起身穿衣,且问一声:“谁找我?”门外有人答话:“是我,奚小宝。”
原来,蓝彩云、鲍樱桃、酆三妹回到太平庄,吃罢喝罢,关好院门倒头便睡。猛听得枪声从远方传来,鲍樱桃、酆三妹十分惊恐。蓝彩云说:“别慌,离咱远着叫呢,趁住气。”出房门来院中,听一阵回房说:“枪声从柳林镇那方传来。我猜定有好消息。”鲍樱桃忙问:“咱们的人打过来了?”蓝彩云说:“支队长说带人过来,敲山震虎打一仗,造个声势。”酆三妹问:“只打柳林镇吗,打不打县城?”蓝彩云摇头笑:“打县城还不到时候。”鲍樱桃忙问:“得等到啥时候?”蓝彩云说:“等老百姓都觉悟了,都齐心了;等把那些当汉奸的卖国贼清除了,把鬼子身边的走狗们消灭了,日本鬼子变成聋子、瞎子,就好打了!这同刨树一样,先把围在树根周围的土刨开,把那些细小的毛根清除干净,才能把这棵大树刨倒;不然,你晃它不动。”鲍樱桃深深地“噢”一声,长叹道:“这么说来,清除那帮坏种,还真是件麻烦事!咱中国的汉奸太多了,还有那么多的杂牌队伍,一时半霎除不完。大侠姐,您快教我练枪吧。我练成一个神枪手,一枪一个,打掉那些汉奸卖国贼!”
说罢,鲍樱桃拿出她在柳林镇捡的彭清臣的那把匣子枪。酆三妹见此大吃一惊:“你……哪里来的枪啊?”鲍樱桃几分自豪:“大侠姐打倒彭清臣,他手一扬倒地上,枪就扔了。我想:不捡白不捡,落到坏人手里,说不定祸害好多老百姓。于是,我就跑上去捡起来揣到怀里。”酆三妹忙问:“彭清臣到底死了没有?”只要彭清臣活着,就是太平庄奚姓人家的一大心病!鲍樱桃不知酆三妹的心思,说:“那时候炸了会,我哪顾得上看他真死假死?捡起枪来就跑,钻进人群里,一口气儿跑村外。”酆三妹忧心忡忡地说:“只要他有一口气,也会来太平庄找算我们,给他姐夫报仇雪恨。”
说罢这话,酆三妹转脸面对蓝彩云:“姐,我想通了。只要那些坏种活在世上,咱不惹他他惹咱,就别想有一天的安稳日子。与其说东躲西藏,缩着脑袋当乌龟,提心吊胆受憋屈,不如挺起胸膛跟他们拼,死也拖着他们上阎王殿!怎么拼?姐说得对,咱得结帮组团!组团得有枪,樱桃有枪了,给我支枪吧!”
见酆三妹突然想通,这般积极,蓝彩云十分高兴。这让她看到:平民中的民族觉悟原本就有,只是没有唤醒。于是她说:“枪是有的,灭南五团,缴获了范多文两支匣枪。可我现在不能给你,因为还不会使用,摆弄不好会伤自己。”酆三妹忙说:“您教我呀!我同樱桃妹妹一起学枪法!”
这话刚落,猛听得有人敲院门。
渤海谣:
院门响,嘭嘭嘭,
家中人,战兢兢。
不知是福还是祸,
阿弥陀佛念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