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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跑顺风迷路和合庙

谢二笨和萧红娥,究竟去了哪里呢?原来枪声一响,谢二笨忙把收收扛在肩上,手拉萧红娥跟随人流往外跑。萧红娥却跑不快,谢二笨觉得她的手儿那样的柔软,直怕稍微用力连她的胳膊肘儿扯下来。这就跑不快了,好不容易到薛家店,据点里的鬼子已经出动。那头驴子还在,谢二笨将萧红娥抱上驴,在那驴屁股上猛拍一掌,那驴子撒腿就跑。谢二笨肩扛收收,跟在驴后大步追赶。慌不择路,萧红娥听说鬼子兵抓到女人先奸后杀,只怕被鬼子兵发现。谢二笨认路,可他此时必须跟着驮了萧红娥的驴跑。驴子跑了好长一阵,萧红娥才敢扭头后瞧,见驴后无人,方知拉下谢二笨好远。四周撒眼,前不见村,后不见店,身边突然刮起风,而且越刮越大!这是什么地方?萧红娥不由得心慌。

这地方叫风口。水有水道,风有风道,天空刮风看似无遮无拦,其实都有固定的道。当地农谚为证:“旱涝那一片,雹砸一溜线。夏有隔道雨,冬有隔墙雪。”为什么旱涝只在“那一片”呢,为什么冰雹只砸“一溜线”呢,为什么大道这边下那边没有雨呢,为什么墙这边有雪那边没有雪呢,是风雨有道的关系。小风小雨不明显,大风大雨,如同大海中的回流、旋涡、暗流之类,在天空都有固定的道。

驮着萧红娥的那头毛驴,来到风口不由自主地顺风跑,萧红娥根本勒不住。跑啊,跑啊,前方出现一片林子。这是个什么村庄呢?萧红娥猜想,无论是个什么村庄,有村就有人,她可以避风躲难。这么一想,她的心中宽慰许多,便又回头望一眼。这时她看见谢二笨了,背着收收追她,只是相距很远。萧红娥勒勒驴缰绳,让毛驴放慢脚步走,等谢二笨追上来。她说:“把孩子给我吧,看你累的!”弯腰把收收接上驴背。这时她顿生一股内疚:怎么光顾逃跑,不早把收收接上驴背?便说一句道歉话:“看把你累的!”谢二笨则边喘息边说:“没……没啥。”萧红娥说:“咱慢慢走吧,看样子没人来追咱们。”谢二笨“嗯”一声,仍然一边走路一边大口喘粗气。说是慢走,却慢不了,因为大风刮着人和驴子朝前行走。时间不长,他们便来到那片林子跟前,却不由得一声惊叫!哪里有林子?而是一片长满芦蓬棵的高岗。风刮到这里似乎再也没劲,急流入滩一般扇形散去。

谢二笨牵驴,沿那条芦蓬岗边沿隐没草丛的小路前行,希望寻到一户人家。可是,待他围着岗子转半圈,来到芦蓬岗前,没有发现任何人家,只看到岗前有座小庙。这是一座依岗而建的独间小庙,东西五尺长,南北三尺宽,青砖到顶,挂鸳鸯瓦。那瓦几乎看不出是瓦,因为迎风的瓦脊背面的落土已经与土岗接上,长着密密的芦蓬;向阳面虽然也有落土,也长芦蓬,但很稀少,可以看出瓦楞。庙的向阳面两窗一门,窗是圆形小窗,如同庙的两只圆眼;门是人头高的窄门,木质上好,涂过油漆,虽然如今已经陈旧,却不破不烂。庙前有棵小柳树,是大风刮来的柳絮扎下根。谢二笨说:“这里没有人家,咱就在庙门前头歇口气吧。”话罢,他先接下萧红娥怀中搂着的收收,又接萧红娥下驴,然后把驴缰绳拴在驴腿上,这样驴可以悠然地啃吃周围的草,但不会跑远。

萧红娥下驴,才发现自己两腿发麻,不由得歪坐庙门阶上,一边揉搓一边哎哟。谢二笨急忙蹲下身子给她揉腿,嘴上说:“不要紧,不要紧,麻一阵就会过去的。”揉搓一阵,萧红娥的腿果然好了,便站起来走两步。她问谢二笨:“这是一座什么庙呀?”谢二笨摇一摇头:“我头一次来,不知道啥庙。”蒸红娥听了一声惊叫:“你……头一次来这里?”谢二笨低下头去,自责地说:“我只顾追你,哪里还顾得东南西北?想不到你跑进了风口。”萧红娥深知责怪不得谢二笨,只好无奈的一声叹:“唉,看样子你也迷了路!”不料谢二笨又说:“我没有来过,可是听老人说过,‘东洼里有座芦蓬岗,岗上有座和合庙。’或许就是这里吧!”萧红娥举目瞭望,前方一片荒原,从后方奔来一路也没有看到村庄,便问:“荒无人烟的地方,谁修的庙呢?”谢二笨如实说:“没人说清谁修,只听说和合庙中供的是和合神。和合神不光成全人间的男女姻缘,还能把迷路的人送回家。或许,是得到神灵庇护的人,来这里修的。”

听到这话,萧红娥心中得些安慰。见庙烧香,是该做的事情,何况她极需要神灵帮助。于是她轻轻推开庙门,迎面看到一尊神座,座上无有神像,只有一尊精致的牌位,上写“和合二神位”,下有香炉和火池。香炉内无香无灰,火池内也没有纸灰,可见好久没有来人。萧红娥说:“香和纸都在娘娘庙烧了,咱就插草为香吧。”说罢到庙门外掐了几枚挺直的青草,回庙内插入香炉,跪下祈祷:“和合神啊,小女逃难,没带香和纸,只能插草为香。虽然插草为香,心意却诚,求神保佑。小女带儿逃过这一劫,平安回去,日后定来厚祭。”说罢重重地磕了三个头。谢二笨也在萧红娥身边跪下,并且拉着收收跪下,一齐对着牌位磕头。

磕罢头,起得身来,走至庙外。收收叫:“娘,我饿。”萧红娥心头一紧:这种地方要吃没吃,要喝没喝!不料谢二笨开口:“包子棚里剩下的包子,我还揣在怀里。”说罢拿出草纸包着的包子递给收收。收收倒是懂事,望着谢二笨和萧红娥:“您饿不饿?”两人齐说:“不饿,不饿。”收收这才吃包子。可是,他只吃了两个包子,便头儿一歪,躺在萧红娥怀里睡着了。这一天折腾,娃娃早就精疲力竭。其实,此时萧红娥也感到又饿又累,她原本是生于小城镇的细瘦型女子,体质柔嫩,没有乡间女子那样多经田间操劳,不耐折腾。可是,面对眼前状况,她只能强撑,不能瘫软,实际身上已经没有多少气力。

歇脚,她希望多歇一会儿脚,恢复体力。可是,猛抬头看又大吃一惊:落日的晚霞飞绽半空,把芦蓬岗上的葱绿的芦蓬染得通红!她一声惊叫:“二笨,咱去哪里?”她想起身,孩子在怀中却没有站得起来。谢二笨坐在庙台阶上低声:“天快黑了,哪里都不能去!”萧红娥顿时背冒冷风,提心吊胆:“怎么……没地方去?”谢二笨说:“听老人说,六十里内没人烟。若是走到半路再迷路,掉不进泥塘,也得栽进水沟里。”萧红娥越发心惊胆战:“那么……咱们……”谢二笨抬头望一眼天空:“今日晚上,咱们只能住这里了。”萧红娥顿觉毛骨悚然,猛地站起身来:“不,不能住这里。咱们走,走到哪里算哪里!”谢二笨不动身,慢慢地说:“我不怕走。就怕咱不认路驴认路。它若是转回柳林镇,引得庄里驴叫狗咬,据点里出来人咱咋办?那叫肉包子打狗,给人家送上嘴。”

一听这话,萧红娥又颓然坐下。谢二笨说的是大实话:夜间行人走近村庄,是会引得驴叫狗咬的!落荒而逃原本是为躲避鬼子皇协军追捕,怎么能折腾半天再送上门去?可是,在这荒岗小庙过夜……她觉得浑身都在颤抖。

谢二笨慢慢抬起头来,看一眼芦蓬岗上方的天色:落日染红的那片晚霞渐渐收敛,也渐渐变暗。跟在驴后背着孩子跑这远的路,他比萧红娥更累,坐下来如同一摊泥,可是仍然手扶双膝站起身来,晃晃悠悠顺芦蓬岗边缘走去,挑选一墩一墩的长蔓草,拔了起来。时间不长拔了一捆,抱回来堆放在庙内一角,对萧红娥说:“你和收收,进庙里头歇着吧,庙里背风,也落不到身上潮气。”萧红娥警惕地望一眼:“你呢?”谢二笨说:“我坐这庙门口,进不来东西。那驴,我喂它惯了,只要我在这里,它不会走远。”

晚霞收去,天空越来越暗。无风,气儿却越来越凉。萧红娥站起身来,抱着沉睡的收收进到庙里,来到铺了厚草的庙角坐下。搂着孩子,身子靠墙,身下冒一股扑鼻的草香。她觉得身子太乏,散架一般,便慢慢地歪了下来;又觉得两眼迷糊,不知不觉睡去。她不知道睡了多久,只觉得背上有股热乎,才猛醒过来,发现有人贴着她背,不由得一阵哆嗦,本能地猛然坐起身:“你……”谢二笨见她醒来,挪一挪身子说:“夜里风凉,这里又没衣没被,我见你蜷蜷着身子打哆嗦,便挨着你坐了,给你挡风。”说话时似有点歉意。

一听这话,萧红娥心头顿时涌起一股热浪:多么忠厚老实的人啊!一天的惊险,不仅让她心惊肉跳,茫然失措,而且出现那么多的意想不到!她原想这辈子定会狗一般地被锁在郎光让家里,死在郎光让家里,想不到天上掉下个女八路,把她救出来;她以为孙愣头是个恶棍,借“还我媳妇”霸点她,想不到危急关头救她一命;她以为这一夜谢二笨放不过她,谢二笨却没有乘人之危,反倒用身子给她挡风。这让她看到:世上的男人不都是狼是狗,见到母的就扑就咬就霸占;还有真正的好心人。

窗外又吹进一股凉风,萧红娥衣单身薄,不由得又打战抖。谢二笨说:“半夜的风格外凉。”又动了动身子,给萧红娥挡风。萧红娥往他身上靠了靠说:“你怎么想起这个办法呢?”谢二笨说:“冬天,我给东家赶车拉东西,每当歇息的时候,我就靠在牲口身上取暖。”萧红娥由衷地说:“拖累你了!若不是为我,你早就跑回家,不至于受这罪。”谢二笨说:“这算受啥罪呀罪,叫花子住庙是经常的。”萧红娥说:“你不是叫花子呀,怎不舍下我自己跑?”谢二笨说:“那怎么行呢?狗都不舍主人呢,我哪样做还配做人!”萧红娥说:“我已经不是郎家的人了,不值得你可怜我。”谢二笨说:“可你是个顶好的人呀,郎光让没死的时候,我就想怎么帮帮你,只是没有想出法儿。”萧红娥暗吃一惊:“那时候你就想帮我?”谢二笨说:“想啊,我想放了你,让你逃远远的,可是我没有找到机会。”萧红娥忙问:“我跑了,你呢?”谢二笨摇头:“我还在他家扛活呀!”萧红娥悄声儿问:“你不想拐上我一起逃?”谢二笨说:“有时想,可又不敢想。”萧红娥心儿嘭咚跳:“怎么不敢想?”谢二笨说:“您是天鹅,我蛤蟆。”萧红娥心儿又一跳,靠紧谢二笨:“傻话!有我这样的天鹅吗,有你那样的蛤蟆吗?想亲我吗?”谢二笨说:“想。可是我不敢。”萧红娥说:“我让你亲。”便转过身来。谢二笨忙说:“别!在神庙里不能办那事。”

渤海谣:

走北海,进南山,

大庙小庙供神仙。

谁敢庙里办脏事,

狼撕腿,鹰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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