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跪在地上、惊魂未定的皇协军,听阮连长说:“我们还要在这里等日军到来,多砍他们几个。”立时间又觉得生命难保。他们是亲眼看见日军端着刺刀刺挑那个走不动的弟兄的,如同刺杀一条狗,肠子鲜血流一地。八路军不杀他们,日本鬼子到来却不会饶过他们。因此,一听“趁天还早,鬼子兵没来,你们快往家跑”,他们就地再磕一个头,立即爬起身来兔子一般四处逃窜。
其实,骑兵连并不想同日军正面作战。阮连长说那话,是让这帮人快跑快散,别再让日军抓去当皇协军。柳思溪留一个排西边警戒,是为预防万一,保障这边顺利伏击。县城的日军中队长深知步兵难追骑兵,更知道步兵没有能力打骑兵;他倒是有五辆摩托车,却怕偷鸡不着撒把米,中了八路军的埋伏,把这五辆摩托车赔进去,因此没有派兵出城。柳林镇全歼外出扫荡回蹿之敌,皇协军四散而去,柳思溪感到十分顺利。越是顺利越要考虑意外与不测,他对阮连长说:“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我们不能在此吃饭、喂马。大集这天街上卖吃食的多,你派人赶快买些吃的,让战士们带上,我们立即赶路。”
阮连长说声好,立即吩咐各排长:“每班派两人跟随司务长进街买饭,其余的人刀不离手,人不离鞍。”排长传达连长的命令,各班长派人跟随司务长进街。据点枪声一响,碉堡冒火冒烟,赶集的人们便知有仗要打,纷纷四散。就是那些卖葱的,卖蒜的,卖鸡的,卖蛋的,卖布的,卖线的,也赶忙收起地摊,背的背,扛的扛,奔跑出村。走大道,奔小道,能钻沟的钻沟,能走壕的走壕,钻高粱地不走豆子地。人人都知道:日本鬼子也罢,八路军也罢,打起仗来枪子满天飞,无论碰上谁的枪子,都比蚊子咬、蝎子蜇、身上长个疖子厉害!
可是,街上也有一时搬不动、背不走、卷不起来的货案。那水煎包子铺的包子锅就搬不动背不走,因为头一锅水煎包还没有卖完,第二锅水煎包刚上锅,正在大火烧呢,案板上的包子刚做了一半,大盆里还有切好的韭菜,案板上有和好的面;十字街上卖面的朝天锅也搬不动背不走,一锅汤水滚花腾浪正煮面,没人敢往锅里伸手;窝头铺子也搬不动背不走,头一笼屉黄澄澄的小米窝头蒸熟了下笼,大锅上的三扇笼屉半生不熟不能下,正有人咕哒咕达拉风箱大火烧;那家卖高粱豆面饼子的案子也搬不动背不走,他们的大锅上也有三扇笼屉冒热气,一笸箩发黑的高粱饼子摆案板上;煎好的煎饼好卷好背,可是那烧热的锅不好背,何况大盆里好多起五更磨好的玉米面糊糊,不好搬动;卖豆腐丸子、萝卜丸子、绿豆丸子的案子也不好搬不好背,那油锅滚烫滚烫,是阎王爷给恶人动刑的玩意,凉不透不能动,炸丸子不能变成炸人……
水煎包子和丸子汤,不是八路军战士能享受的,买饭的战士不往那些店门跟前凑。司务长一眼认准了高粱饼子和小米窝头,这两样食品既方便带,又方便吃,一人怀里揣两个,骑在马上不误吃饭。因此,他带人快步跑向这两家挨着的饭铺。两家店主一见一伙军人奔来,早就吓得面色苍白,鼻尖冒汗。他们赶忙上前鞠躬作揖:“长官,长官,我们做的是穷汉子买卖……”意思是饼子、窝头值不得抢,我们手里没有钱。不料,司务长开口一句:“掌柜的,你们的饼子窝头我们全买了。多少钱?您算就是,分文不少。”两店主不由得一时呆愣:今天的日头从哪里出呀!
他们是柳林镇的常案子,见的多了。日本鬼子也罢,皇协军也罢,只要来到货案跟前,吃你喝你抢你的东西分文不付,还说这是“看得起你!”从来没有说过“分文不少”。这些队伍不吃包子不买丸子,专门来买饼子窝头,少见,少见!这“分文不少”是真是假?真假都得依他们,强扭不得!
两店主正忐忑不安,就见司务长掏出钱来,拿里说:“掌柜的,您说吧,该支多少?咱八路军穷归穷,吃不起好饭,可是从来不欠老百姓的钱。你们说个数,回去以后我好报账。你们,”他转身吩咐身后的战士们,“按人数拿,每人一个窝头,一个饼子。”然后又回头对向二店主,“你们都是小本生意,挣钱不容易。说个数吧,该收多少收多少,我们还得赶路呢!”
见司务长真要付钱,窝头铺子掌柜说:“多少年来,我还没有碰见你们这样的兵。我就只收本钱吧,三块大洋。”饼子铺掌柜立即跟上开口:“高粱豆子比小米便宜,我收两块大洋就行。”司务长笑了,说:“我懂行市,你们都说少了。这些小米窝头,我给您五块大洋,外加五个铜子;高粱饼子,我给您三块大洋,也加五个铜子。”说罢立即拍出大洋和铜子,分别给了两家掌柜,自己又拿上三个窝头三个饼子,说:“他们拿的是各班各排的口粮,没拿我和连长、支队长的。”
说罢,司务长同买饭的战士们立即回返连队,分发窝头、饼子。此刻支队长柳思溪,正站在高粱地边的战马跟前,给卫聪、石信明交代有关事宜。他说:“我把你们送到这里,再也不送了。这一仗打得起火冒烟,会震动整个渤海县!不用我们宣传,日本鬼子也罢,汉奸队也罢,各地的皇协军也罢,小股的土匪也罢,其他的抗日武装也罢,乡间的老百姓也罢,都会相互传递消息:‘八路军打过来了!’这就达到我们这次行动的目的。可是,我们的力量终归不足,这时候还不能真的打过来,我只能率队迅速撤回大鹰盘。蓝彩云已经回太平庄,石信明要快赶过去,抓紧训练那支除奸队。卫聪去城西北禹王镇,组织队伍除奸抗日,要特别关注马雪天的天团的消息,据说他在那一带活动。那是条刚强正义的汉子,最好争取他加入我们的队伍。”
说到这里,柳思溪稍作停顿,深情地说:“我们来去容易,你们留下不容易啊!深入敌后,单独行动,不只危险时刻发生,还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困难。我还是强调那句话:既要大胆,又要心细,宁愿放过该打的敌人,也不要轻易暴露自己,因为你们远离基地。我不多说,你们说吧,还需要什么?”卫聪、石信明齐声说:“啥都不需要。支队长同阮连长把我们送来,又轰开局面,对我们就是最大的帮助。”
柳思溪长长地吐一口气,说:“话是这么说,可是你们今后困难重重。”说罢,他从兜里掏出一把匣枪子弹:“给你们吧。我想你们已经所剩无几。”阮连长也立即掏些子弹,递给二人:“你们单独行动,缺啥都不能缺子弹。”对敌作战,子弹就是生命,比什么都宝贵,卫聪、石信明毫不客气地接了。柳思溪想了想,又呼司务长:“腰里还有多少货?”司务长说:“有,但不太多。上街买什么?”柳思溪手指卫聪:“给他五块大洋,十个铜子。”卫聪忙说:“不要,不要!”他们知道支队并不富裕。柳思溪说:“我们困难,你到敌后发动群众,组建抗日武装更不容易!常言道:头三脚难踢,谁都难说碰上什么艰难险阻。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咱们山东古代的大英雄秦琼,手无分文逼得卖马。有秦琼卖马这出戏!马不能给你俩留下,你们骑马上路扎眼惹祸。石信明就不给钱了,彩云说她发了两笔大财,要我派人去运回基地。”
说罢,柳思溪对司务长挥一挥手。司务长立即掏钱,交给卫聪。卫聪说:“好,我收着。除奸打匪发了财,还您十倍!”柳思溪哈哈大笑:“好吧,好吧,我听你们的好消息。”说罢飞身上马。俞豆豆却立即大叫喊:“我呢,我跟着谁呀?”柳思溪笑道:“看看,险些把你忘了!你骑卫聪骑来的马,跟我回大鹰盘。学习训练以后,回来给他当联络员。”
说罢,柳叫溪做了个出发的手势,阮连长立即发令:“尖刀班,回大营,前面开路。”尖刀班长一声呼:“跟我来!”带领全班打马前行。尖刀班前行二里之后,大队人马跟随跑动。时间不长,骑兵连飞离柳林镇,消失在远方天地相接的灰蒙里。
渤海谣:
八路军,是神兵,
来无影,去无踪。
打鬼子,杀汉奸,
老百姓,有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