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林镇大据点的碉堡顶端,每天都有日军的哨兵。可是,哨兵并没有顾及据点的大门口。一是碉堡顶端的哨兵主要任务是观察远方目标,并不注意碉堡底下;二是此时出现了重大军情:一支马队从东北方向朝这边扑来。日军在黄河三角洲没有马队,日军的哨兵是知道的,于是赶忙报告楼内小队长。日军小队长听得报告,立即顺楼梯爬到碉堡顶端,举起望远镜亲自观看。不错,这支马队从东北方向奔柳林镇。灰色的军装,杂色的军马,马上人举着雪亮的战刀。小队长立即顺梯回到三楼,摇起电话机的把柄。这是一条直通县城鬼子部队的电话,鬼子中队长接话。中队长听罢小队长汇报,沉思片刻,低声嘱咐:“国民党的部队在这一带没有骑兵,想必这是共产党八路军黄河纵队六支队的,他们有个骑兵连。注意他们的去向,做好防守准备,切切不要离开碉堡。”
鬼子小队长立正哈依。放下电话,立即部署据点的防守阻击。可惜日军只有一个小队,而且早晨已经出去一班人进行扫荡,皇协军的人员也大部分前去。怎么防守?正这时候,一股浓烟冲上三楼。原来,卫聪击毙两名守门日军的时候,石信明推的谷秸车已经堵上大碉堡门。他迅速划火柴点着谷秸,封住上楼、下楼的楼梯口。楼道就是个大烟囱,干透的谷草烟火一齐往上蹿。石信明拉着俞豆豆出来,见韦二缸站在那里发呆,忙上前说:“大哥,您是被鬼子抓来的,不得不给他们做饭。在这里待长了,庄乡爷们容易误会,骂您是汉奸,名声臭三辈。趁着火烧大碉堡,您快跑逃走,不是一个大好机会?”韦二缸一听,巴掌一拍:“可不是嘛!”转身飞步过吊桥,跑进村。
谷秸易燃,火势凶猛,很快烧着木板楼梯。碉堡的墙是砖垒的,每层的顶子却是木头和木板,都容易点燃。火苗升到二楼,有的鬼子从窗户里往外跳,有的鬼子跑三楼。从窗户口往外跳的,摔不死的也被打死,石信明和卫聪站好位置等着他们,还教会了俞豆豆打步枪。跑到三层的鬼子待不住,不跳窗就得上顶层。上到顶层更无路,不被烧死就得往下跳。一顿饭的工夫,日军的这个大据点被火烧掉。
柳思溪率领的骑兵连,并没有靠近柳林镇大据点。其所以不靠近,一是因为骑兵不易攻打据点,二是他并不想强攻据点,做那种无为牺牲。他率骑兵连策马挥刀转个大圈,是在日军机枪的射程之外,为的吸引据点鬼子的注意,给石信明、卫聪减轻压力;同时也为在周围的村庄造声势,证明“八路军已经打过来”。声势造大,鼓舞民众,为进入这一带的同志创造有利条件,比杀一两个鬼子更有价值。
柳思溪的马队从东北方向奔驰向西,再绕圈奔向南方。他知道据点与县城有电话相通,县城的鬼子中队长很快就知道骑兵连的行踪。他也知道这一带没有鬼子的骑兵,这才放心大胆地纵马前进。他只在西方大路留了一个骑兵排,准备阻击县城的鬼子增援部队,其他人员则转到南方,悄然隐入镇东的那片高粱地中。
外出扫荡的日军、皇协军,听到柳林镇方向响枪,看到大碉堡冒烟,火速回返。日军穿的是翻毛皮靴,跑起来确实费劲。20里路不算远,可是他们心急火燎,不能边走边停。一气儿跑来,早就上气不接下气。尤其皇协军的人马,原本就没有好素质,吃喝玩吓唬人有两下子,真的行军打仗便像一队老母猪上街,这个哼哼,那个趴窝。日本鬼兵连声吼叫:“八嘎,八嘎!”在后边催阵,好一阵紧跑急奔,终于接近柳林镇,进入柳思溪布下的伏击网袋。这里说“网”不说“袋”,是因为骑兵埋伏不同于步兵。步兵打埋伏,可以两面夹击,迎头打击,后面阻击,布下口袋封个严实。骑兵不能那么打仗,因为骑兵的特长是马刀。因此,前方无须当头炮,两边无须埋伏人,等跑得精疲力竭的皇协军过去以后,他们飞身上马,从后面迅速发起攻击。
这就充分发挥了自己的特长:马快刀快,迅速接敌。大碉堡冒烟,日军“八嘎、八嘎”催骂皇协军跑步前行,还当场刺死一名脚上起泡、不时掉队的皇协军,根本没有顾及身后。皇协军在日军眼里是群狗,养他们是咬中国人,发现哪条狗不听呼喝或不肯卖力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宰杀他们。兔死狐悲,何况皇协军全是一色的货,见此难免一个个心惊肉跳。彭清臣死后,接任的皇协军中队长的鲁草飞,眼见鬼子枪挑自己的弟兄,惊恐的同时也难免悲愤,暗骂一句:“妈那臭疤!”可他不敢明骂,出口只能喊这么话:“弟兄们,快跑,再加把劲!”
可是,喊罢这话,彭清臣再回头张望的时候,竟然张口结舌一声“啊!”继而魂飞天外。原来,他一眼看到从背后飞来的那队骑兵。骑兵手中的战刀雪亮闪闪,每挥一刀就滚下一个日军的脑袋,如同削瓜切菜。刚才还大发淫威“八嘎”不止的日本鬼子,片刻之间死狗一般横尸路边。这让他生几分快感,也觉得为那位被日军枪挑的兄弟报了仇。只可惜出碉堡的日本鬼子不多,只十几个,根本不够这队骑兵砍的,那飞奔的战马继续向前,那挥舞的战刀当空闪亮,眨眼间到了他的跟前。完了,完了,鲁草飞这才想到自己的脑袋也保不住,竟然两眼一黑倒在地上。
就这么死了?倒地虽然倒地,鲁草飞并没有觉得脖子、脑袋或什么地方被刀砍得流血疼痛。他舍不得这么死,更不甘心这么死,家中还有年老的爹娘和年青的媳妇,还有一岁的娃儿,止不住泪水满面。奇怪的是:眼看战刀飞头顶,他怎么没有觉得自己的脖子疼,也没有觉得掉脑袋,怎么回事情?在地上躺了半刻,觉得有人近身,先下了他的匣子枪,又抬脚踢一下他的屁股,厉声呼喝:“鲁队长,起来吧,用不着装死。”
这一脚踢得真好!鲁草飞觉得出屁股疼。这说明自己确实没有死,万幸,万幸!他睁开眼睛,发现那匹战马还立在他的身子边,马鼻子喷出的粗气直喷他脸上。马上的人依然手持战刀,却不再是砍杀的样子。他赶忙爬起身子,一时间竟然不知该站还是该跪。他抬一抬眼皮,才发现他那帮皇协军的弟兄们,长长的一溜跪地上,举着双手,每人身边立一匹战马,马上一名手持战刀的骑兵,却没有一人脑袋落地。不用人喝,鲁草飞便双膝一落,跪了下去,磕头不止:“长官饶命,长官饶命。”
马背上有人大声呼喝:“你们听好了,支队长讲话。”顿时,地面上只有心惊胆战的喘息声。柳思溪马上讲话,声音清脆:“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黄河抗日纵队六支队,来这一带走走看看,想不到你们协同鬼子下乡扫荡,就来这里会会你们。本想一人给你们一刀,让你们陪着日本鬼子一起上路,可是我们想到你们也是中国人。你们当中有坏蛋,却不尽是坏蛋,有不少人是被抓来的。看你们帮鬼子扫荡作恶,给你们一刀是应该的,一点儿不冤枉;可是你们家中也有老小,我们八路军打鬼子,打汉奸,不打被蒙蔽的人,不打被抓当兵的人。因此,今天碰上,我们只砍日本鬼子的脑袋,不砍你们的脑袋。鬼子据点里的大碉堡烧了,里头没有一个活的了,你们放下枪,放下子弹,扒掉这身皮,回家去吧,原来务农的务农,原来经商的经商,有志气的投我们八路军,胆子小的在家老实为民,只是再别给鬼子办事。以后,我们会经常见面的!”
说到这里,柳思溪挥手示意。阮连长立即对他的骑兵命令:“全体注意,隔一马下一个人,收枪收弹收衣裳。”话罢,立时间隔一马有名骑兵跳下马去,收敛起皇协军的长枪、子弹和脱下的军装,递给马背上的战士,然后自己又跳上马。柳思溪所以要这些皇协军脱军衣,一是为保护他们,穿那身衣裳太扎眼,不容易逃跑;二是八路军需要这样的衣裳化装侦察,或是化装奔袭。
脱掉军衣,那队跪地上的皇协军立即变成穿戴杂花的乡间百姓。有的穿白内衣,有的穿灰内衣,有的只穿一件大裤衩子,有的人穷得连裤衩子也没有,赤身裸体。这就不像话了,阮连长不得不又发令:“没裤衩的人,给他裤子!”于是马背上的战士立即扔下条裤子,令赤身裸体的人穿了。光脊梁的不要紧,庄户汉子光脊梁,是经常的事情。一切做罢,阮连长对这群人一声喝:“趁天还早,县城的日军没有发兵前来,你们快往家跑,尽量走小道。我们还要在这里等日军到来,多砍他几个脑袋呢。”
渤海谣:
六支队,骑兵连,
战刀一挥寒光闪。
日本鬼子头落地,
皇协军,吓破胆,
屎尿拉到裤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