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林镇的日军大据点,建在村西口偏北,与进村的东西大道一沟之隔。圆形碉堡共三层,住着一小队日军和一个中队的皇协军,碉堡顶上安岗哨,岗哨面前安一挺机关枪,机关枪一旁插着一面膏药旗。筑碉堡的土,是从碉堡周围挖的,形成一条很深的积水沟,沟崖围上铁丝网,据点与外的唯一通道是吊桥。日本兵安碉堡以后,柳林镇五天一次的集日再也没有往日的红火,人们的脸上像是贴上一贴膏药。牛市不见了,羊市不见了,鸡市也不见了。想想吧:日本鬼子皇协军,经常进村抢牛、抢羊、抓鸡呢,谁还敢牵着牛羊赶集上市?傻瓜才会给他们送上门去!
然而,乡间民众虽然胆战心惊,但仍然需要贸易。纺线的要卖线,织布的要卖布,染坊车子要赶集下乡;种青菜的要赶集卖菜,瓜园的西瓜、甜瓜不能全留在家里自己吃,桃啊、杏啊吃不了会烂的;秫秸能打箔,谷秸能打苫子,烧了不如卖钱合算,何况这一带的乡间人不缺烧柴;草打多了,自家的牛吃不了,也要推到集市上,卖给缺草的人家或马车店主。一车草、一筐瓜、一袋子枣、一车谷秸……卖不了多少钱,可是常言说得好:官家花的是银圆,百姓花的是制钱。哪怕几分几文,在百姓手里也叫钱。
正因如此,尽管日军在柳林镇修起大碉堡,安上大据点,碉堡顶上安机枪,那面膏药旗飘飘摇摇让人觉得不舒服,柳林镇逢集这天却仍然有人前来赶集。只要有人赶集,柳林镇沿街的店铺就会开张,早早打开门栓下门板,把店铺门前扫干净。尤其那几家马车店、茶馆、酒馆、面馆、饼馆、馍馍坊、水煎包子铺,开门更早。只可惜如今没人敢早赶集,直到日升三竿,路上才渐渐有人来往。
断断续续前来赶集的人流中,出现了一副豆腐担子。这是豆腐俞的俞小豆。离豆腐担子不远,有一辆人推的谷秸架子车,车后跟一位手提小篮子的人。篮子不重,篮口却蒙一层网子,不近前看不出小篮里放的啥东西。路上赶集的人脚步匆匆,没人爱管闲事问这问那,看不清楚也不打问。时间不长,豆腐担子进了柳林镇的东街口。路北的茶馆掌柜一眼看到豆腐担,急忙走出店门,大声呼叫:“豆豆,今日来得晚了?给我留下几斤豆腐。”豆腐担子这才停住。
俞豆豆停步站了,同时轻轻地、慢慢地、捡个平整的地方放下豆腐担子。豆腐不同于瓜果,特别怕碰,尤其口感好的卤豆腐。放平了担子,他可以歇口气儿,马上回话:“大叔啊,对不住了,我得先给大据点里送。这么吧,我跟我表叔说说,让他少留一点,给您剩几斤。”说这话时他连连哈腰,因为这位掌柜是他的老主户。茶馆掌柜虽然一副不乐意的样子,却也无话可说,他知道豆豆不敢得罪日本鬼子、皇协军,他也不敢得罪日本鬼子、皇协军。
其实,俞豆豆放下豆腐担子,不只为的歇肩回茶馆掌柜的话,还为了等后边那辆推谷秸的架子车。时间不长,谷秸车到来,推车人打住架子车,支上点棍,一副歇肩的样子。推车的大汉不是别人,正是石信明,后边提小篮的是卫聪。柳思溪听罢俞豆豆介绍柳林镇的情况以后,立即制定了另一套作战方案。这三人以不同的方式来柳林镇赶集,是整套作战方案的一部分。
见谷秸车停车支点棍,东南街马车店的薛店主走出店门,来到车子跟前。他伸手抓了抓谷秸,扒开看了看谷秸捆,里外都一样。他说:“这谷秸不孬。什么价钱?”石信明和善地一笑,说“你看出好来了?有眼色,不亏您是老买家。不过,我这谷秸不论斤讲价,论根。一根谷秸一块银圆。”店主听得出那是说笑逗乐,高声回话:“好嘛,好嘛,你这谷秸是金条啊,我怎么没有看出来?”石信明乐哈哈地说:“那是你没有上眼看。借您的吉言,我这车谷秸今日要卖金条价,信不信?不信咱俩打赌。”店主忙问:“打什么赌?”石信明说:“我若是卖不出金条价钱,白送给你铡草喂驴喂马!我若是卖出金条价钱呢?”店主想了想说:“你啥时候来,啥时候到我店里住,我管酒、管菜、管饭。不图别的,借你的运气发财。”
周围人皆哈哈大笑。常言道:紧趁的庄稼,耍笑的买卖。庄稼地里的活不紧趁不行,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做买卖不会逗乐耍笑不行,人家花钱买东西,要的是欢喜乐笑,谁都不会花钱找气生,看你吊丧不哭的阴森脸!这就是生意之道,买卖不成仁义在。马车店店主得知主家不想轻易出手卖谷秸,便哈哈一笑回店去。石信明也乐哈哈地喊一声:“走了,走了,你准备好酒菜等我吧。”便收点棍起车。俞豆豆立即弯腰挑起担子,顺街西行。大街一里长,不多时间豆腐担子来到村西路北大据点吊桥跟前。栅栏门口两名持枪站岗的皇协军,立在吊桥里边站岗。栅栏边上蹲一挺机枪,枪后边二个日军。
俞豆豆经常来送豆腐,皇协军全都认识他,也不喝问。俞豆豆在吊桥跟前轻轻地放下豆腐担子,立即拿下挂扁担上的木头梆子。不用发话,“梆、梆、梆……”一阵梆子响,就是呼叫。时间不长,韦二缸腰扎围裙从据点一层的大门口跑出来。出得据点门口,他便招手:“进来,进来!今日怎么来得晚了?”俞豆豆却不弯腰去挑豆腐担。韦二缸以为门岗不让俞豆豆进,便大步跑到栅栏门口,对鬼子兵大声说:“太君,他的,是给太君送豆腐。”鬼子兵点头,两名皇协军放下吊桥来。
可是就这时候,韦二缸看到俞豆豆给他使眼色,让他近前说话。他急忙上前两步,过吊桥低语:“什么事情?”俞豆豆说:“表叔啊,求您了。有个庄乡大哥,家有急事得花钱,推辆谷草上街卖。马车店不要,这不求我来找您。”韦二缸笑道:“据点里不喂骡马,用不着买谷秸铡草,求我何用?”俞豆豆说:“我也是这么说呀,可他说:‘豆豆,我听人说了,谷米有香气,谷秸也有香气,谷秸火炖出来的豆腐,格外好吃。你表叔不光炒菜做饭是好手,还是个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十里村八里店,谁不知道?你就求他帮我一次。’我这才来求表叔您。”韦二缸确实是个讲义气的人,听得这话片刻沉思,问:“人呢?”俞豆豆回身往街头上一指:“那不,靠墙停车,等你发话呢!”韦二缸立即朝石信明招手:“过来,过来。”
石信明推着谷秸车过来,鬼子兵却端着刺刀上前拦住。韦二缸忙朝鬼子兵讲解:“太君,太君,谷秸炖豆腐,好吃。”且连连打手势比画,做用谷秸炖豆腐,特别好吃的样子。鬼子兵不懂汉语,似信非信,两名皇协军队员立即给韦二缸帮腔:“太君,大厨师说得对,谷秸炖豆腐,味道特别好。”他们深知讨好厨师有便宜,菜碗里能多给他舀块豆腐。鬼子兵仍然似信非信,呼喝:“搜查的干活!”两皇协军队员立即上前,搜查一番谷秸车。搜罢,二人给鬼子兵回话:“太君,没有别的。”并用手势解释自己的话意。
鬼子兵这才闪开。韦二缸领着豆腐担子和谷秸车过吊桥,进入安铁蒺藜的栅栏大门。就这时候,街口快步走来手提小篮子的卫聪,高声呼叫:“韦师傅,要不要鸽子?这是还没有出窝的雏鸽,肉特别嫩,特别香。”说罢,他伸手从小篮子里抓出两只鸽子,一手一只举着,快步走向吊桥。韦二杠听到呼叫立即回返,被逼进据点给鬼子做饭,他深知很不光彩,因此凡是有人呼叫无不答应,尽其能地多为庄乡爷们办事。
卫聪手举鸽子过吊桥。鬼子兵又端枪上前阻挡。卫聪急忙点头哈腰发话:“太君,鸽子的米希!”说罢这话,他手中的鸽子往前一送,便送到两个鬼子兵胸前。被抓的鸽子早就想飞,卫聪手儿一松,鸽子立即在鬼子兵面前扑啦啦展翅腾空。两个日本鬼子没有提防胸前的鸽子突然腾空,鸽子翅膀差点儿打着他们的鼻子脸,吓得他们急忙仰身后退。趁这工夫,卫聪掏出匣子枪,点了两点,两个日本鬼子立即倒地。
二皇协军顿时吓得目瞪口呆。卫聪乘机对他们厉声呼喝:“愣什么?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我不杀你们。丢下枪快跑,混到赶集的人群里,跑回老家。留在这里,等鬼子回来,会砍你们脑袋的”两名皇协军立即明白:逃命比啥都要紧,于是立即扔掉手中的枪,解下身上的子弹带。他们觉得身上的军衣太扎眼,边跑边脱奔村里,钻进赶集的人群。
渤海谣:
保国有功,
为民光彩。
投敌卖国,
狗屎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