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街面围来的观众,眼见霎时间躺下四俱尸体,个个心惊胆战,谁敢惹火烧身?躲得越远越好,迅速纷纷四散。马雪天原地未动,因为死了爹娘。他不知应该怎么办理,只是回身跪地,放声哭爹哭娘,一放心中悲痛。就这时候,人群中走出一位老汉。老汉虽然一身庄户打扮,在人群中并不显眼,却穿戴板正,举止稳重。他上得前来,拉一把马雪天:“孩子,赶快跑吧!彭家兄弟再来人,就是一窝蜂,你再想跑也来不及。”马雪天哭道:“我跟他们拼命!”小伙子想的只是拼命。老汉却说:“孩子,你说这话就傻了。一人难生四只手,你再有能耐,斗得过人家一群人吗?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爹娘就你一条根,你拼上命能杀几个,可你全家也就绝了后。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大可不必赌气一时。你爹娘的后事,我替你料理,你快逃命去吧!”
听得这话,马雪天回身给老汉磕一个头,起身就跑,眨眼混入赶会四散的人群。老汉是谁?鲁草飞的爹。马木匠给他做了一副好棺材,他从内心感激马木匠,今天来赶会,便来木货市里转转看看,跟马木匠说几句亲热话儿。他是彭氏家族的老女婿,知道彭家两个坏种经常发横,但是作为老女婿,却又不好多说什么。他没有想到彭三歪有枪,眨眼间出了四条人命。但他是乡间那类有理智的人,深知屈死的死了,该死的也死了,死了的再也不能活。当下最重要的是让马雪天跑走,一能保住马木匠的后代,二是彭家人前来无有对手,也不再出人命。这叫双全!于是,他果断出面上前,拉起跪地哭叫的马雪天,要他赶快逃命。
果然,马雪天跑走不久,彭氏家族呼啦啦跑来七八个人,手里拿着打架要命的硬家伙,呼叫连天:“谁杀的老三、老四?出来,有能的站出来!”鲁草飞的爹慢步走出,以老女婿的身份,来到一位年纪稍大的人物面前,先是一声长叹,继而低声细语:“作孽呀……前前后后,我亲眼见了,是老三老四作孽,先打死人家两口人,人家又回头把他俩砍了。这叫什么?一报还一报,牛头马面随时到!”那人也低语:“谁砍的他俩?”鲁草飞的爹说:“跑没影了,哪里找去?依我说,一命抵一命,各收各的尸吧!”彭氏家族中有人高叫:“不行。得把那两人碎尸万段,扔了喂狗,方解我恨!”鲁草飞的老爹立即高声喝住:“不可,万万不可!为啥?为你们家门兴旺,不再遭祸!你们小小年纪,知不知道,做棺材的木匠,活也罢,死也罢,谁都不能祸害!想想:你们若是害木匠,传到四乡,还有木匠来给你爹你娘做棺材吗?没有木匠做棺材,你爹娘死了卷席筒?谁若是敢那么做,他当辈人背兴不说,下八辈人翻不过身来。别再自己惹祸吧!”
听这番话,那位呼叫者立即低下头,彭氏家族的来人再无言语。这伙来人虽然皆是彭氏家族,却是堂叔兄弟,连亲叔兄弟都没有,更别说亲兄弟。遇到事上,差一点也不行,谁愿意为三歪四斜闹得自家运气不好?于是纷纷后退。最终,那长者听从鲁草飞的爹的劝告,收去三歪四斜的尸体。鲁草飞的老爹则当场拍卖马木匠的木货,雇人收运埋葬马雪天爹娘的尸体。马雪天跑向何处,无人知晓,只是两年以后,“天团”的名声响起来,人们才知道马雪天拉起一伙人,当了“天团”团长。
听得俞大梆子一番讲述,柳思溪连连点头:“是了,是了。我也听人说,马雪天的天团专门跟日本鬼子汉奸作对,别的土匪不一样,却不知道他有这番经历。今日听您一说,我更明白了。如有机会,您老见着马雪天,就说给他:‘八路军黄河抗日纵队六支队的柳思溪,对您十分赞赏,愿意跟你交朋友!’”俞大梆子笑起来:“长官高抬我了。我俞大梆子是个卖豆腐的,叫花子一般,怎么能见得到天团团长?”柳思溪则一本郑重地说:“大叔啊,人常说山跟山不会碰到一起,人跟人总会碰到一起。马雪天虽然行踪不定,可你挑担子卖豆腐也行踪不定,说不定哪月哪天,两人就会碰到一起。碰上呢,你就给我捎话;碰不上,我这话也压不着你。是呀不是?”
俞大梆觉得八路军的这位长官脾气好,说话中听,便一口答应:“行啊,如果哪天碰上马雪天,我一定给他捎你的话。”这话刚罢,阮连长一阵风般跑来报告:“支队长,村头树上的哨兵发现,柳林镇大据点里出来一队人马,像是朝豆腐俞方向走来。”柳思溪说:“仔细观察,有多少日军,多少皇协军队,都是带有什么兵器。”神态十分平静。阮连长应声而去,俞大梆子却十分紧张,问柳思溪:“他们出来……你们啥时候走啊?”柳思溪和善地一笑,问俞大梆子:“他们出来,我们为啥走呢?”俞大梆子说:“你们是杨家将,他们是北国兵,碰成堆能不打仗?”柳思溪又一笑:“我们为啥来的?就是为打日本鬼子、皇协军。他们来你们豆腐俞,我们正好就地埋伏,打他们一个伏击。”
说这话时,柳思溪几分自信。不料,一听这话俞大梆子吓一跳,立时面色发黄,身子颤抖,接着扑通一声跪地上,给柳思溪磕头。柳思溪不知这是如何,赶忙伸手去拉俞大梆子:“起来,快起来,你这是怎么了?”俞大梆子说:“长官开恩,长官开恩。您不答应小民的请求,小民跪地不起。”柳思溪忙说:“答应,我答应。咱八路军是人民的军队,人民的苦就是我们的苦,人民的难就是我们的难,人民的事情就是我们的事情,我们是为全国民众除奸抗日的。说罢,你有什么请求?”
俞大梆子说:“长官,我只请求一件事情:千万别在我们村里设埋伏。”柳思溪想不到俞大梆子会说这话,百思不解,反问:“难道说,你不愿意我们打鬼子汉奸队?”俞大梆子忙说:“愿意,愿意,我做梦都想来队天兵天将,将那帮祸害一包枣地收拾干净。可是,眼下……你们不能在村里打他们。”这话让柳思溪听不懂了,忙问:“既然你想收拾他们,为啥不让我们在村里设伏打仗?”俞大梆子说:“你想啊,你们打完仗,一声号令远走高飞,鬼子、皇协军找不到你们;找到也不一定敢跟你们对阵。可是我们老百姓呢,村庄是搬不动的,家是搬不动的,我们也是跑不走的。鬼子、皇协军在我们这里挨了打,吃了亏,回头不跟我们算账?马家营就是例子:马雪天杀了两个日本鬼子三个汉奸,不出一月,日本鬼子带队到马家营,烧杀全村。”
柳思溪沉思不语。他听说过马家营残案。虽然有个早起拾粪的老汉及时发现鬼子队伍,回村呼喝众人逃命,可那老老少少行动不便,仍然被杀一百二十口人。八路军打鬼子汉奸为的是救百姓,却不能为此给百姓造成更大的损害。俞大梆子说得对,我们的队伍一声令下说走就走,豆腐俞村却搬不走,老百姓却搬不走。因此,这里伏击条件再好,也不能在村里设伏。我们不能只想一场战斗的胜败,要考虑群众的长远利益。想到这里,柳思远响亮地说了一句:“大叔啊,起来吧,您这个醒提得好。我答应你,不在村里设埋伏,也不在你们村庄周围打鬼子汉奸。”俞大梆子一听这话,赶忙又磕两个头,说:“我替全村老少爷们谢谢长官。”便起得身来。
柳思溪问:“大叔啊,我不在你们村里设埋伏,可你得帮我一帮,告诉我哪里有隐藏马队的地方,不让鬼子汉奸知道我们到达这里。”俞大梆子想都没想,立即发话:“这事好办。出村往西北走,六七里地,就是一片芦苇丛,一望无边,轻易没人到哪里去。马队藏到那里,谁都不会发觉。”
柳思溪点头。这时候阮连长又进房来:“报告,树上的岗哨已经看清,柳林镇大据点出动的黄衣鬼子不多,只一个班;皇协军倒是不少,三十余人,一排的样子。没有小炮,只一挺机枪,其余全是步枪。只要我们一个冲锋,就可以把他们全部吃掉!”
柳思溪听罢一笑,对阮连长说:“村内设伏不好,连累百姓。这一仗先不打吧!”说罢立即发令:“集合全连,迅速撤出豆腐俞,快速向西北方挺进。老乡说,那里有片一望无边的芦苇丛。”
渤海谣:
窗户前,石榴花,
哥儿摘朵给妹插。
妹怕出门招人语,
藏到怀里捂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