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蓝彩云一番话,萧红娥哭了,觉得这位八路大侠善解人意。她立即说:“八路大侠,庄乡爷们,人都知道我是郎光让买来的,却不知道谁卖的我。谁卖的我?是我爹,他是个大烟鬼。以前他不抽大烟,家里过的是上等日子,若不,俺娘怎么嫁给他呢,俺姥姥家在临淄算不上豪门,却也是有宅院的富户。可是,自从他抽大烟,就变成另个人了,先是偷我娘的首饰卖,后来又卖车和马。爷爷、奶奶吵他,打他,都白搭,背着爷爷卖地,没几年就把地卖光。爷爷气疯了,大骂不止:‘不知哪辈子作孽,生了你这么个孽种!’拿起杀猪刀捅他。奶奶不依,抓着爷爷下跪。爷爷一刀子扎入自己的胸膛。奶奶痛不欲生,上吊死去。活生生地逼死爹娘,他应该浪子回头,却不料没出半年,又卖掉全部的房产,我和娘住进村外草棚。就这还不算完,有一天债主来到草棚,对我娘说:‘你男人把你和闺女卖了。’”
说到这里,萧红娥泣不成声。少喘口气,她又哭诉:“债主拉走我和娘,当天离开临淄地。听他们叽叽喳喳,说‘黄河北边价钱高’,就带我们娘俩过黄河,到了一个大村镇,听说名叫天王寺。进村后,迎面就是‘顺’字茶馆,住下。狗有狗群,狼有狼帮,人贩子到哪里都有下线,何况这天又是大集,不断有人进屋说话。说的都是闲话,我们不听,却知道那是买家来‘看货’。当天上午,那债主先把我娘叫走,说:‘那边有人跟你说话。’娘走以后再没回来,我至今不知娘被卖到哪乡哪镇什么人家。我是下晌被卖掉的,被人带到郎光让家。进得房内,话还没说,郎光让的大老婆过来,劈头盖脸打我一顿。我说:‘你家买头牛,买头驴,还爱惜呢,打我干啥?’这话更惹着他,抓起剪子往我脸上就扎,我忙躲闪,扎到我肩膀上。我往外跑,跑不掉,郎光让把我抓回来。怕我上吊、自残,他把我锁在床上。”
说一阵,哭一阵,长长地吐一口气,萧红娥擦把泪水抬起头:“八路大侠,庄乡爷们,一头驴,一头牛,还得牵出去遛遛呢,他除了晚上糟蹋我,整天锁我屋里,锁我床上,这是人过的日子吗?我跑不走,逃不掉,上不了吊,投不了井。我恨不能一口咬死他,他精得很,来到先把我的嘴封上,再猫逗老鼠摆弄我。我天天咒他早死,他却不死。想不到今日老天开眼,他得报应,我算有了出头之日。大侠让我说实话,我就说实话:我受够了男人的糟蹋,今生今世谁也不跟,谁也不嫁,大侠救了我,我就跟着八路大侠学本事,练能耐,杀净天下作践女人的坏种们。大侠,收下我吧,也算是救我一命。若不,我跑出去就投井,不再活在这世上!”
听得这话,蓝彩云一把拉起萧红娥:“妹子,姐收下你。”把萧红娥搂在怀里。见此光景,孙愣头再也不敢说拉萧红娥抵债。正这时候,奚长胡进来,气呼呼说:“那娘们是狸猫变的,在大侠面前变小猫,见我去了立时老虎发威。”蓝彩云忙问:“她怎么你?”奚长胡说:“我问她,愣头媳妇哪里去了。她咋说?‘你去大据点,问我兄弟呀!’瞪起牛眼吓唬我!”听得这话,郎姓长者插言:“八路大侠,我说一句。众人举我,我当效力,义不容辞;可是,我怕真的做起来,没人真敢拿回地契、拿回宅契、牵回当的牲口,更别说钱财什么的。为啥呢,郎光让是死了,可他的大舅子彭清臣没有死,还在柳林镇的碉堡里当中队长。今天的事儿,还没有传出去;如果传出去,彭清臣听到,能善罢甘休?那是出名的坏头目,他若是带人过来,说不定怎么撒气呢!那母老虎所以发横,就因为她有这股底气!”
蓝彩云一听立即点头:“是了,是了,幸亏您老提醒。咱们除掉郎光让,彭清臣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怎么办好?”她在房内走动片刻,也思虑片刻,说:“这样吧,你们先给黑小发丧,抓紧把丧事办完。这件事情不能后拖!出罢丧,安抚好酆三妹孤儿寡母,你们都躲避几天。当然,要注意当铺里的人员出进,防备他们闹事。我呢,到柳林镇走走,看看那里是啥情况。”萧红娥立即发话:“我跟你去。”蓝彩云说:“到那地方,是有危险的。你不怕么?”萧红娥说:“不怕死的人,还怕什么?我自知不能帮你大忙,只能做个小跟班,多长一只眼。别人打你,我能从后头为你挡驾;有人追你,我能当块石头绊他个跟头。”
这话靠实。蓝彩云说一声好。两人来到当铺门外的大街上,蓝彩云又站住,招手叫过郎姓长者,指一指郎光让的尸体,低语:“人死账结,尸体还是要埋好的。这也是你在当铺、彭清臣那里买人情的时候,张罗人把他埋了。”郎姓长者更觉得这位八路大侠办事入情入理,连连说是,立即张罗给他买棺入殓,不必多叙。
众人见萧红娥跟着蓝彩云走,只一副惊奇的目光,但不多言,怕言多招祸。不料,孙愣头却在后边跟着。他不是紧跟,而是时快时慢,总是相距十多步。萧红娥有所发觉,忙对蓝彩云说:“恩姐,那家伙鬼头鬼脑,怎么老是跟在咱的身后?”蓝彩云说:“他有他的苦,又是个犟种,只要他不害咱,别理会他。”
为时不长,两人来到酆三妹家中。酆三妹哭丧没回来,守家的只有鲍樱桃,还有位奚氏的老太婆,她是奚小宝的娘,哄着酆三妹的娃儿犊犊。进得家门,萧红娥问一句:“恩姐,关上院门不?”蓝彩云说:“出大丧呢,人出人进,不用关院门。”萧红娥低语:“后边那人跟着咱呢。”蓝彩云说:“随他去!别理他,给他个无趣,他就会走。”鲍樱桃见蓝彩云回来,忙迎前问:“办完事了?”蓝彩云说:“没有。你先认一认这个姐妹。”便给她介绍萧红娥。萧红娥得知鲍樱桃也是个苦命人,是从南五团范多文的地窖里救出来的,立即扑上前去,搂着抱着流几串泪,顿时觉得是自己的知己人。两人互通年月生日,萧红娥比鲍樱桃长三个月,萧红娥便对鲍樱桃说:“妹呀,咱俩都是苦命人,认作干姊妹吧。”鲍樱桃忙说好好。于是当即来到房外的天地案前,双双跪了,磕头拜天拜地,发誓“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拜罢进屋,蓝彩云对她们一笑,说:“你们愿意跟着我,拜不拜都是亲姐妹!咱共产党八路军,不是只为自己报仇,受苦受难的姐妹多得很!”
话正说到这里,奚小宝跑来,有点气喘吁吁。他脚未立稳就急问:“大侠,真的要走吗?”蓝彩云故意虎起脸来:“我不是跟你说了?无论百姓们怎么传言,任他们传去;你们不能‘大侠、大侠’地叫。以后,你们都叫我蓝姐。这样亲切!”她这话也是说给鲍樱桃和萧红娥听。“我不远走,是想到柳林镇走一趟,摸摸情况,防备彭清臣带人来这里报复。我正想派人去叫你,你倒是来了!”奚小宝说:“我也怕他这一手。你一离开,我就觉得没了主心骨。咱们有枪的这伙人,接下来干什么?”蓝彩云说:“出丧的人们管出丧,咱们的脑后得长眼!我去柳林镇,当天不一定能回来,也不一定碰上什么事情。你们几个人,有枪也不会打,会打也上不得阵,打仗是讲战法的。还是把枪藏起来!你们几个也注意躲避。出丧以后,别让酆三妹回娘家,让她先找个地方躲几天,彭清臣前来找事的话,一定先找她。”小宝娘插话:“这事好办。我领她走家亲戚,不就行了!”蓝彩云大喜,扭头说给奚小宝:“别的事情,等我回来再商量,好不好?”
奚小宝连说好好,转身外走。不料,奚小宝刚刚刚迈步出房,打个激灵一声惊叫:“你……这是咋的?”原来,见奚小宝进入酆三妹家院,蹲院门外的孙愣头也悄然跟进。虽然跟进,他却不进房内,而是跪在房门前的黄土地上。奚小宝见状大叫连声:“孙愣头,你跪在这里,是求哪方神仙?”孙愣头却十分郑重:“我来求八路大侠。”房内的蓝彩云听到这话,忙出房来,见孙愣头跪地,喝道:“起来,快起来!小宝,把他拉起来!”
奚小宝去拉孙愣头,孙愣头甩开奚小宝的手,发话说:“大侠,您答应我一件事情,我才起来。你不答应,我在这里跪三天!”蓝彩云以为他还是为讨要萧红娥顶债的事情,好是心烦,话也带气:“你这人怎么不通情理?在当铺里,我不是跟你说了嘛,婚姻大事讲自愿,强扭的瓜不会甜!”不料孙愣头说:“大侠,我不是来强扭瓜的。我是求您,让我跟着去柳林镇。”蓝彩云好生奇怪,问:“你跟我去柳林镇,做什么事情?”孙愣头说:“您打问您的事,我打问巧巧的事。”蓝彩云沉思片刻,觉得这人犟归犟,倒也诚实善良,便说:“我带上你,你得听我指挥,看我的眼色行事,不能到处乱蹿。”孙愣头说:“行。您让我上东,我不上西;您让我打狗,我不撵鸡;你让我当牛,我不变驴。”蓝彩云扑哧一笑,点头道:“中,你就跟着。小宝,你去把谢二笨叫来。他说他认识彭清臣,让他也陪我们去。”
渤海谣:
愣头愣头,
愣到骨头。
骨头榨油,
一滴不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