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蓝彩云见小太太被锁床腿,忙让谢二笨去找郎光让,拿来钥匙,打开锁链。蓝彩云问小太太:“怎么回事情?”小太太只哭不语。事态紧急,顾不得细问小太太被锁根由,只觉得郎光生心狠手辣,毫无人道,多条人命在身,不除不能平民愤!然而,为民除害不能只为除害,还要唤醒底层的民众,要民众看清乡间恶霸、土匪、伪顽同侵华日军连成串,不除掉他们无法抗日。再说,发动群众抗日,组建抗日队伍,不仅需要人马,还需要丰厚的粮草。想到这里,蓝彩云回到院中,对郎光让喝道:“我的人马很多,这两坛子银圆花不几天。你真的要财不要命,我就成全你。”说罢枪点郎光让的头。郎光让立即呼叫:“别,别,大侠饶命,我还有……”说罢示意大太太,“你去那墙脚底下,有个地洞,洞里……”大太太起身前去,蓝彩云示意奚小宝、谢二笨跟随。
这时候,东方天空展一道红云,天色很快大亮。整个村庄的房顶、树梢上弥漫着一层薄雾,雀儿却已经欢快地鸣叫,迎接新一轮的日出东方。突然,东街传来惊人的号啕,打破清晨街面的寂静。那是撕心裂肺的哭声,震荡着整个太平庄!刚刚醒来或两眼蒙松的男男女女,听到哭嚎迅速起身,急急出院,走出胡同来街面,观看究竟出了什么灾难。那是黑小的媳妇酆三妹,一路呼天嚎地奔向西街。西街路口当铺门前,停放一副担架,上躺着从井里捞出的黑小尸体,不断地往下滴水。酆三妹往那尸体上扑,早被赶来的妯娌拉住,不让她过于靠近。她跪在离担架三尺远的街面哭嚎:“这是怎么了哇,不是押上地拿上钱去赎你吗,怎么会……”一声长嚎没有换过气儿,晕厥倒地。立即有妯娌用指甲去掐酆三妹鼻子下方人中穴。
眼见黑小的尸体停在当铺大门前,众人便知黑小的死与当铺有关,忙问奚长胡:“怎么回事情?”然而,平日里爱说爱道的奚长胡,此时却没有时间与众人说长道短。他先指派本族的两位年长的男子,到寿衣铺子去给黑小买衣裳:“要贵的,要好的,里外三新,七领,鞋袜全套。”七领是死者的最高待遇,即从里往外数七个衣领,单的、棉的、加外罩。本街就有寿衣铺,时间不长买来寿衣、寿裤、寿鞋、寿袜,给黑小穿戴。奚长胡又派人去请剃头匠,给黑小剃头、刮脸,戴一顶新帽子。死人入棺到那边去,都要一身新妆,整洁体面。黑小是被害之人,要让害人的主家出钱买体面,弥补在人世间遭受的伤害。此事做好,奚长胡又分派身边一人:“你去请吹手班子,要两根杆。”这“两根杆”是句行话,指吹手班唢呐的数目,两根杆就是两人吹唢呐,火爆。那人走后,奚长胡手一挥,奚氏家族的几条汉子随他进入郎家当铺,不多时抬出郎光让老爹的那口柏木棺材,停放当铺大门前。是你郎光让害死的黑小,黑小就得占你爹的棺材,你就得当爹发送。这不仅是一口棺材的事,要的是个劲儿,臭你、脏你、治作你,让你郎家人无脸见天!
棺材摆好,奚长胡又指挥众人铺棺。先在棺底压几炷香,铺上一层金纸,上面再铺新棉褥,新褥单。奚长胡喊一声:“入殓!”吹手班子立即吹奏起来,凄凄悲悲,惊心震耳。悲乐声中,人们将穿戴好的黑小架入棺材,头下垫个元宝枕,脸上身上盖上蓝缎旌。悲乐、哭声灌满全庄,四条大街人流如潮。酆三妹哭得死去活来,有本院的妯娌轮换扶搀。那不是搀扶,而是扶架,酆三妹已经哭得三次绝气,缓过气儿继续哭嚎:“天哪,我那天哪,谁杀的你呀,你这一走,我抱着孩子怎么过呀……”
围来的老老少少有的落泪,有的抹眼,有的忍不住哭出声。这时候,当铺大门又敞开,奚小宝押着郎光让走出来。来到黑小的棺前,奚小宝踢一脚郎光让的膝腋,郎光让便扑通跪地。谢二笨又把管家拖过来,身挨郎光让,跪在黑小的棺材前。奚长胡挥手示意,吹手班子立即停止吹奏。他高声发话:“爷们,爷们,静一静,静一静!黑小是让郎光让勾连南五团范多文害死的,今日能够得到申冤,多亏一位大侠!下边,我请出这位大侠来,与爷们见面。”
人群一阵骚动,一个个踮脚张望。早有人搬来一把圈椅,放街中央。蓝彩云跳上椅子,一手提枪(以防不测),一手朝众人招呼,大声发话:“太平庄的老少爷们,我姓蓝,是龙王庙的二小姐。龙王庙被日本鬼子毁了,鬼子杀了我全家,只跑出我和姐姐。如今,我是八路军黄河抗日纵队六支队的人,回渤海县来就为打鬼子,杀汉奸,给爹娘报仇,给全家报仇,给鬼子汉奸杀害的所有人报仇!鬼子可恨,汉奸土匪更可恨!他们依仗鬼子,无恶不作,祸害百姓。不铲除这些汉奸、土匪,我们就打不跑日本鬼子!你们都知道黑小被南五团绑了票,却不知道谁扒的勾,谁出的坏。今天,真相大白。郎光让为了霸占黑小家的10亩好地,花钱买范多文绑黑小。他不仅要黑小押地当钱,还要让黑小家破人亡,为此派管家带人到半道上劫赎银,还送给范多文80块大洋,买黑小的命。范多文这才把黑小戳进井里。空口无凭,人证、物证。证人就在这里。”接着,他枪指地上的管家:“照实说,饶你一命;半句不实,我当众把你宰了!”
被蓝彩云打断腿和手腕的当铺管家,深知蓝彩云的厉害,当然先顾自己的命。他全部供出郎光让的毒计,述说如何去给范多文送钱买黑小一死,又如何雇人截杀奚长胡送赎金、如何想杀人灭口的经过,不料遇上八路大侠,毒计难成反被捉拿。太平庄民众对郎光让作恶虽然早有猜测,却没有证据,此时听当铺管家一番述说,如梦方醒。没有内奸难来外贼,原来本庄被土匪绑票受害的人家,皆是郎光让为霸占人家的房宅或土地,指派管家前去扒钩引匪绑票。内奸比外贼更引人恨,何况黑小的尸体就横躺门前街面。不知谁呼喊一声:“打,打死他!”醒悟的民众顿时怒不可遏,涌上一群人来,弯腰动手太费劲,抬脚狠踢,抬腿猛踹。几位被郎光让逼死男人的女子,立即回家拿来剪子,扑上前来猛扎猛捅。不多时间郎光让变成一个肉刺猬。
民谣唱的:
好狗不挡道,
好鸡不上房。
疯狗祸害人,
砸死熬肉汤。
郎光让当场一命呜呼。管家当场没死,滚到一边。等家人拉他回家之后,他觉得无脸在世,乘夜深人静爬至村头,滚进水湾淹死。天亮后有人牵牛湾边饮水,牛只哞叫不饮水,牵牛人才发现水中漂尸体。那村又传出一段溜儿:
大管家,不沾嫌,
遭报应,两腿断,
死不留好滚水湾,
人也嫌来牛也嫌!
当然那是后话。且说此时太平街上,人声鼎沸,群情激昂,升腾着一股复仇的怒火!那些被郎光让整得家破人亡的人,连连呼喊:“郎光让就这么死了?便宜了他!”人死账结,不便宜咋办?一莽汉大呼一声:“烧他的宅子!把他全家灭了!”这话如同火上加油,周围立即应声一片:“烧,烧,给他烧个干净!”几个鲁莽小子立即上前,准备放火。
此时的蓝彩云,再也不是当年进县城火烧鬼子据点的蓝彩云了,因为她在大鹰盘学过***的《论政策》、《关心群众生活,注意工作方法》。打匪除霸不单是为的打匪除霸,还要发动群众,集聚民众的抗日力量。这就不能只是打打杀杀,不能只图一时痛快,而是要关注乡间百姓的最大利益。因此,见有人准备进宅放火,蓝彩云立即跨步上前,拦住那几名莽汉,大声呼喝:“不能放火!”接着,她面对当街大众:“乡亲们,听我说。一把火烧了当铺,解咱们的心头之恨,全村人心里痛快,我心里也很痛快。可是,大家平心静气想一想:痛快以后呢?咱们能得到什么好处啊!”
如同沸腾的锅里泼瓢凉水,翻花的浪头顿时平息。谁都明白:一把火烧个精光,心头之恨解了,当铺里啥都没了,剩下来的是堆灰!片刻沉寂,一老者对奚长胡轻语:“你说咋办为好?”奚长胡聪明得很:这时候他若出主意,事后若是出乱子,人家会找他,于是大声道:“咱听八路大侠的。”蓝彩云来太平庄,就是为扩大八路军的影响力,奚长胡替她做宣传,省得她自己亮牌子。于是,她少停片刻,接着发话:“乡亲们,我们共产党八路军,办事不只为解恨,还得说为长远,为穷苦百姓长远过日子。地让郎光让霸占,咱得要回地来;宅子让郎光让霸占,咱得要回宅子;牲口让郎光让霸占,咱得要回牲口;他逼得咱家破人亡,咱得追回家产,重新把家建起来!怎么要回地来?先得说要回咱的地契;怎么要回宅基?先得说拿回宅契;怎么赔补咱的财产?先得说当面银子对面钱,明着还咱。如果一把火给他烧光,咱们不就啥也捞不着了吗?”
这话众人赞成,齐声呼喊:“八路大侠说得好!”趁热打铁,蓝彩云说:“欠债的还债,欠钱的还钱,天经地义。可是,欠债还债不能乱抢,也不能只凭嘴上说,得有凭有据。怎么办得公平呢?我想,老少爷们都在这里,你们当众推选三个公平人。这三个公平人,负责清理郎光让的不义之财。地契呀,宅契呀,牲口啊,钱财呀,能在他家找到的东西,这三人找出来,谁的归谁。找不出来的东西,当众报报,折成钱财归还你。讨要钱财凭良心,不能漫天要价。发现谁想从中做诈,不光不给他,还得处罚他。穷不赖人,富不坑人,咱共产党八路军最讲公正!”
众人赞成,又连声呼“好”,当即推举出三人。奚长胡是首位,另二人姓孙、姓郎。孙、郎都是太平庄的大姓。三人受到众人举荐,顿时有股荣誉感,不能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当众应承。奚长胡念过两年书,当即说一句:“承蒙乡亲爷们拥戴,在下不辞劳苦。”
不料这话刚落,人群中蹿出一位愣头汉,当众高叫:“我先报,我媳妇巧巧让他赖了,强拖走了,不知道卖到哪里去。我要郎家当铺还我媳妇!”
渤海谣:
欠金子还金,
欠银子还银。
媳妇让人抢走,
还也不是原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