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家当铺位于太平庄西街。郎光让的爹当家的时候,家院并不大;郎光让操掌当铺以后,家业暴发起来。尤其妻弟升任伪中队长,他的腰杆更硬,凡是上他当铺来押当的,都是势力财力单薄的人,谁敢同他理论?他的钱财如同明抢。他所以勾连范多文绑黑小,是相中黑小家的那10亩地。这10亩地位于村北的一片大田中,这片大田土质特好,号称“挂金板”。郎光让这里有块地,八亩半,是爷爷给他留下的。这好的地太少了,他掌家以后便动心机,凡好地与他沾边的人家,有了三灾八难,进他的当铺用物当钱,他都不应,只有用地抵押才行。只要人家抵押上地,他便会想出各种害人的毒招,把抵押人的好地变成他家的地。如此这般不出几年,周围几百亩地全都成了郎家的。可是,黑小这10亩地没让他逼去,因为黑小家底子较厚,又没有趟上三灾八难,郎光让好不甘心。“没有灾难给他造个灾难!”郎光让便让大管家扒钩报信,让范多文把黑小绑去。
郎光让有句名言:“不做则罢,做就做绝。”什么叫做绝?就是让押地的户主家破人亡,在太平庄住不下去。只有这样,这片好地才永远归他所有。因此,他让范多文绑黑小的票,是逼黑小家里押这10亩上等好地;当抵押票证办好以后,他又立即派人给范多文送去80块大洋,买黑小一死。只要黑小死掉,酆三妹带个娃儿难撑家,非嫁人不可,这样就绝了黑小这家人,再也没有跟郎光让算这笔账的。当然,他对范多文仍然不放心,为防万一,又派管家亲自带人蒙面去劫奚长胡,夺赎金,便于范多文撕票了事。想到奚长胡不会一人带着赎金去领人,路劫必然有一场恶斗,需要多叫几个人。几人前去合适?管家说:“奚长胡那边,少不了三人前去;咱这边最少五个。”管家跟随郎光让多年,靠得住,郎光让便说:“带几个人,你看着去办。”管家说:“奚长胡那伙,会拼命的。”郎光让便把匣子枪给他,说:“你打他两个,其余的就会吓跑。顶要紧的,是别走漏咱这边的消息。”大管家说:“你放心,我知道干这种事情怎么封口。”
管家走后,郎光让伙计关好当铺大门,回自己的住房。关上房门,摘下挂墙上的长枪,装上子弹,放在手边。可是他不睡觉,因为要等管家回来。只有管家回来,黑小的死才算保险。他让大太太给他冲上壶茶,慢慢地品着,不住地咂嘴。大太太说:“睡觉以前喝什么茶?”郎光让笑道:“喝足茶,有精神,才好陪你睡。”大太太噘起嘴来:“呸——,哄人去吧!你舍得下那小宝贝?”郎光让依然笑道:“今天晚上,我就在你屋里睡。”大太太越是噘嘴:“得,我这人不是好蒙的。今夜办啥事情?不办大事,你不会到我这边来喝茶。”郎光让笑道:“知我者,夫人也。等管家回来,你就知道啥事情。”
可是,等啊,等啊,总是等不来管家。他不能不做多种猜测:是对方人多不好下手,还是管家走错路,没有劫着?如果对方人多不好下手,为什么传来两声枪响?郎光让听得出来,那是匣子枪声响,说明管家已经动手。既然管家已经开枪,奚长胡他们就算完蛋,管家处理好后事应该回来,为啥不回?难道说,管家开枪没有打死人,让奚长胡一伙得势不成?郎光让的心儿猛然提起,可他马上又否定:不会,不会,奚长胡是去送赎银的,不是带人去打架,不敢带多人去范锭杆的五团团部。管家开了两枪,打两个人,头一个就该是奚长胡。鸟无头不飞,羊无头不走,奚长胡一死,那伙人就没了领头人,定会四散逃命,管家回过头来再卸磨杀驴……
这么一想,郎光让也就稳下心来,又慢慢地端起蓝花细瓷茶碗,慢慢地凑到嘴边,慢慢地品茶。可是,心中有事,他老是品不出茶的滋味。又等了一顿饭的时候,不见管家归来,他开始着慌。难道出了不测?于是他亲自出房,来到当铺门头,对守门的老伙计说:“管家出去办事,还没有回来,是不是碰上啥麻烦?你到那里看一看,或许能帮他一帮。”附耳告诉他地点。老伙计没有说甚,立即点头出门。他在当铺干了多年,知道郎光让手毒心黑。黑小被绑、奚长胡前来求当,郎光让要其押地,他是亲眼看见的。管家带人出当铺,他见到了,只是装聋作瞎。可他心里明白:掌柜的与管家又做伤天害理之事。他不能说“不去”,那样等于告诉郎光让“我知道内情”,很难保住自己的生命;可是,他不能认真寻找,那样也会有危险。因此,他来到路边那片高粱地头,只是轻呼两声,不见回声便悄然返回,向郎光让报告:“掌柜的,我去了,好一通呼叫,什么人都没有。”
郎光让点点头,说一声:“我知道了。”便抽身回舍。守着伙计不便说甚,回大太太房内,坐不住了,气喘得粗了。大太太忙问:“怎么了哇?”郎光让摇头说:“不知道怎么了。”大太太说:“怎么能不知道呢?就是风刮树叶,也得说飘个影儿。”郎光让说:“我派老伙计走了一趟,他说那里啥人都没有。难道……”担心的话没有说出口:管家卷着那50块大洋,跑走不成?
郎光让心儿急跳起来。如果管家只为银子,倒也没啥大不了的,关键是别泄露底细……还有那支匣子枪,如今正处混乱年月,枪不光值钱,还能……妈的,他能卸磨杀驴杀别人,会不会返回头来杀主家呢?一想这个,郎光让便后悔不该给管家那把匣子枪。可是,枪已经给了他呀,收也收不回来。怎么办好呢?他现在只能靠这杆长枪保家护命!
郎光让害怕了,立时提心吊胆。可他又觉得,自己待管家不薄,管家不会坑害自己,何况有言在先:“事成以后,你回家再买几亩地,把那个大丫头也带回去。”他知道管家与那大丫头眉来眼去。这么一想,他觉得管家不会卷银而走。可是,到底出什么事情?难道他去了范锭杆,要亲眼见证黑小的死?
这里……那里……郎光让想来想去,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正这时候,猛听得有人敲大门。郎光让立即伸手拿长枪,并侧耳细听,是小伙计谢二笨的叫门声。老伙计开大门,先是一声“啊?”接着便没了声音。时候不长,谢二笨来到他的内院,低声呼叫:“掌柜的,管家回来了,受了伤。”郎光让不能不出房来,但他仍然手提长枪,且问一句:“伤在哪里?”谢二笨说:“伤在腿上,不能走了。”郎光让心里话:怪不得这长时间不回来。也就放松许多。可是他刚出得内院小门,便绊了一脚,跌倒在地。他赶忙起身,却不料立即被人按住,先收去枪,接着双手绑上绳子。
“你?”郎光让怒对谢二笨,大骂一句,“吃里爬外!”谢二笨却一笑:“东家,我这个外是该扒!不是大侠相救,兴许管家早就要了我的小命。”一听“大侠”二字,郎光让忙问面前的人:“你们是哪路好汉?报个名,说个数,有话好说。”蓝彩云开口:“哪路好汉先别问,你自己报个数吧,你的脑袋值多少钱?”郎光让说:“南五团绑票,明价,大洋50块。我给你60块大洋,怎样?”蓝彩云道:“你花160块大洋买黑小的命,你的命不如黑小值钱?”郎光让一听这话,断定这伙人是从范多文那里来,或许是范多文的匪友,反倒放下心来,说:“好,好。咱们明人不做暗事,我也不多计较。大洋300块,满意了吧!”蓝彩云只是冷笑,并不回话。郎光让见此光景,忙喊:“500,500如何?”说罢,扭头朝内院喊:“大屋里,听好了,搬出床底下那坛子银圆来!”
这坛子银圆,是郎光让早就预备下的,万一有好汉堵门的时候,拿钱买命。蓝彩云对身边的鲍樱桃说了几句,鲍樱桃立即叫着奚小宝进内院。时候不长,郎光让的大太太出来,怀中抱着那坛子银圆。蓝彩云说:“开着当铺,只一坛子银圆?哄小孩去!”枪口点他的头。郎光让又忙发话:“别,别,小太太房中还有呢,二笨,你去搬吧,在小太太的床底下。”谢二笨转身离去,奔小太太房内,不料很快传来一声惊叫:“大侠,快来!”蓝彩云听得叫声甚急,吩咐身边人看好郎光让,提枪快步来小太太房中,问谢二笨:“怎么回事?”她以为谢二笨房中遇上不测。
谢二笨指一指站立床边的小太太。蓝彩云上眼看去,才发现小太太一身绸缎,细溜身子,高窕个儿,银盘脸儿,一对引人注目的丹凤眼,只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谢二笨见蓝彩云没有发现,便往小太太脚下一指:“她一只脚锁在床腿上。”蓝彩云上眼望去:小太太脚下果然一条链子锁。
渤海谣:
说蹊跷,道蹊跷,
娶来媳妇锁锁着。
为什么,问媒人。
媒人说,问老道。
老道说,问和尚。
和尚说去土地庙。
土地庙问土地爷。
土地爷说她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