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色？
这个对于凌来说十分敏感的词，一下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凌也早就发现了吧？我是一个‘只会画画’的人。”
薇特意加重了音。
只会画画……
那是什么意思呢？
她明明已经有着登峰造极的画技，明明可以将任何事物临摹得无可挑剔……
她却总说，还不够，这还远远不够……
凌在脑海中开始回忆他所见过的，她所有的作品。
从第一幅，凌靠在大树上睡觉那个开始，一直到，让凌获得“颜色”的那片花田……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它们有一个共同点——
如相机拍摄出来的一样。
原来……“只会画画”是这个意思啊。
“对……我只能照着样子，把看到的东西画下来，仅此而已……其他的，我什么也做不到。”
“可是，难道这样还不够吗？能画到这种程度，不是许多人一生的追求吗？”
凌一着急就将话说了出口。
下一秒他才想起来自己忽略了一个关键点。
薇的父亲说的那句话——
你的画里，没有颜色。
“没有用的啊——谁需要相机一般的画家啊……谁需要看那些没有灵魂的东西……那些东西——那个人根本不屑去看的！”
像是嘶喊一般，像是咆哮一般，薇将深埋心底的苦楚全部挥洒了出来。
她红着脸，红着眼眶。
凌的眼中只剩那触目惊心的红色。
他的心底一阵战栗，身体里翻涌着的莫名情绪像巨浪般将他吞噬。
那股巨浪，一定也是红色的。
这就是颜色么……
“我尝试过不去临摹，可是眼睛一离开要画的东西，我的手就好像被什么捆住了一样，无法动弹。我的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光线、阴影、构图……什么都变得乱七八糟的……”
薇瞪着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双手。
那双手依旧在不停地颤抖着，仿佛正捧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我尽力了，我努力过了……可是我办不到！”
她突然抱着自己的头，匍匐在自己的膝盖上。
也许这样就可以躲开一切无助的回忆。
“别这样，振作一点。”
凌尝试着靠近她，用手轻轻抚了抚她正剧烈颤抖的肩膀。
本来心里好像已经有了或许能帮上她的想法，但她激动的情绪将他的心思完全打乱了。
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想办法让她先冷静下来。
至于其他的，之后再说吧。
“我要怎么振作啊……那么多年过去了，父亲带着我东奔西走，到处拜师，可是……我却一点长进也没有。”
薇没有抬起头，仍旧将身子紧紧地环在一起。
看着她情绪跌到低谷的样子，凌感觉身体里有一阵酸楚从胃里直冲大脑。
他皱着眉头，将那感觉压回身体里，不然他一定会晕厥过去。
“你只是……到了瓶颈期而已……只要一直坚持下去……一定会突破的。”
“呵呵……”
薇像是自嘲般笑了一声。
她似乎没有察觉到凌的异常。
“那这个瓶颈期也太长了吧。这么多年了……也许我早就已经放弃挣扎了，只是父亲他还没有办法接受现实而已……他迟早也会明白的，也会放下执念的。我，是一个根本不懂艺术的人，怎么可能成为大师呢……”
不知道为什么，凌突然想起了自己一直在做的那个梦。
一种莫名而来的既视感，让他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可越是回想那个梦境，自己身体的疲惫感就越深。
就像是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在刻意阻止他去回忆。
他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他努力将那些虚幻的景象从脑海中踢出去。
眼前只剩下那个仍旧蜷缩着身体的女孩。
“既然已经坚持了这么久……既然明知自己的父亲不会给自己留下退路……那就一直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啊！”
凌拼尽全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铿锵有力。
“你为什么只知道一味地否定自己？你看看你曾经画过的画，这是哪一个同龄人可以做到的？”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已经完成了大多数人一辈子都完成不了的事情。可你还不满意，你还不甘心，那就太好了！”
女孩似乎有些惊讶，娇小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一缕长发如流苏般从后背垂落了下来。
“如果你就此沾沾自喜，就此止步不前，那才是最可悲的……你要做的，就是怀着这份，无论如何都要变得更好的决心，一直向前突破着，直到，成为一个你想要成为的大师！”
“可是……时间已经不够了。”
薇从自己手臂间的缝隙里探出脑袋。
“什么意思？”
“如果这半个月里，我还是不能有所突破的话，父亲就会放弃现在的老师和学校，将我送出国外学习。”
“出国？！”
凌震惊了一下。
“对。这也是我……这段时间一直没去学校的原因。父亲把老师请到家里来了，让他盯着我每天练习画画，除此以外哪儿也不许去。”
“这……那你愿意去吗……去国外？”
“我当然不愿意啊！我才不要一个人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我已经去过了那么多地方，换了那么多次环境，每一次刚刚适应，就马上又被带走……根本来不及做什么，一切就都结束了……”
薇抓着自己的裙摆，力道丝毫不输那紧紧贴合着的牙齿。
“后来我也渐渐麻木了，不再去融入他人，因为反正……结局都是注定好的，我今后也不会与他们有什么交集。”
原来真相是这样的吗……
薇一直以来对他人的冷漠态度，不愿意去接触他人，不想和他人有所交集，甚至连显而易见的误会也懒得去解释……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人吗……
她的父亲，为了将她培养成一个大师，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
甚至不惜牺牲她的自由，她的一切。
“那我呢？”凌不禁这样问道。
如果注定将要分离，那么自己存在的意义呢？
自己像现在这样留在她的身边，自己所做的努力，又算什么呢？
“你……”
像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一般，薇惊讶地张着嘴。
她微垂着眼帘，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凌，你和他们不一样。”
不一会儿，她就得出了结论。
薇仰起头，看向天空，眼中映出一抹夕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