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北南蝶的承诺之后,北南玉稍稍松了口气,接着问道:“那他住在什么地方?”
“从我那儿直接出去会近一些。要是从正门出去的话,还要转一圈。”北南蝶也说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地方,只能大致估测一下位置。
北南玉沉吟了一下,终于放北南蝶离开。
北南蝶原本想回房配制那少年的对症药物,可刚走进院子就被迎面走来的吴嬷嬷拦住了。
一向沉稳的吴嬷嬷脸上带着难得一见的焦灼,匆匆对她行了个礼,问道:“小姐,夫人走之前可否对你有过什么嘱咐?她几时返回?”
“走?”北南蝶挑起眉头,眼露疑惑:“她去什么地方了?”
“小姐不知?”吴嬷嬷也是一脸惊讶,北南蝶着眼看了看檐蛛的房屋,屋门紧闭,檐上悉悉索索爬着几条毒虫,与往常的景象并没有什么异样。
“夫人前天晚上外出,至今未归。老奴不知夫人去向,所以才想问问小姐的……”吴嬷嬷脸上的皱纹在紧绷下显得更加深刻。她紧皱着眉头,试探着问道:“小姐再好好想想,夫人真的没有对您说什么?”
“她从来也没有主动对我说过什么,你还不清楚吗?”北南蝶冷冷的应了一声,不再管吴嬷嬷,径直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吴嬷嬷面上有些讪讪的,终究还是没有拦下北南蝶。
北南蝶回到自己的房间,鬼使神差的又透过窗户看了看檐蛛的房间。
檐蛛已经十几年没有离开过北府了,近来唯一的外出也就是为她设置“毒山”上面的种种迷瘴。吴嬷嬷是檐蛛的心腹,从她进北府的时候就一直忠心耿耿地跟着她,这么多年也算是最了解她心事的人。檐蛛这一次外出连她都没有告知,也难怪吴嬷嬷着急。
但是她又能去什么地方呢?北南蝶看着如怪物大张的嘴般黑黢黢的窗户,默默地思索着这个问题。
她对檐蛛,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也可以说是一无所知。她清楚地知道檐蛛的每一个代表发怒的表情;知道檐蛛浑身的本事到底是怎么回事;知道只有竭尽全力才能完成檐蛛交给她的任务,可同样的,她不知道檐蛛以前经历过的任何事情,也不知道檐蛛究竟是怎么看待她的。
她没有见过太多外人,可这府中另外一个夫人,对她唯一的儿子北南玉的怜爱,她是看的清清楚楚的。府中的人喊她怪物,说她无情,她也渐渐意识到,像檐蛛这样的母亲,应该是绝无仅有的。
从小到大,她们母女唯一的交流都是在药物的苦涩中进行的——那甚至都说不上交流,檐蛛冷声指导她、大声斥骂她,她向来是默默忍受,单方面的接受着她提出来的所有要求。
北南蝶再次看向窗外,黑黢黢的夜色渐渐弥漫上来,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门外有沉闷的脚步声响起。
北南蝶像是从梦中惊醒一样,猛地站起身拉开房门,院中黑色的身影猛地停了下来,转过身直直的看向她。
北南蝶也不说话,只看着院中一身黑衣、两天没有出现的檐蛛。她虽然看不清楚她的脸,但她知道此时檐蛛看向她的目光一定是一如既往的严厉苛刻、带着几分没由来的怨恨。
檐蛛看了她片刻,像是中途改变主意一样向她走来。北南蝶后退一步,檐蛛灵巧的从她身边绕过,像条蛇一样钻进了她的房间。
她一进房间就摘下头上的兜帽,一身玄紫色的袍子泛着些诡异的色彩。她抓起桌子上的茶壶,往嘴中灌了一气凉水,如钉的目光再次落在北南蝶身上。
“你去做什么了?”
“那人的病怎么样?”
两个人同时问出口,又同时沉默下来,良久还是北南蝶率先打破了沉默:“很麻烦,不过能治得好。”
檐蛛脸上有一种扭曲的情绪,半是嫉恨、半是喜悦。她拧着眉头狠狠地笑了一声,用惯有的嘲讽语气说道:“那你可真是要下十成的功夫好好治,那老家伙身上值得敲打的东西可不少。”
“他是什么人?”北南蝶低声问道。
“呦,我还以为您知道自己苦心抢过去的任务是怎么回事呢。”檐蛛嘲讽的语气更甚,北南蝶没有作声,她很快冷下脸,哼了一声接着说:“那老家伙是鬼医的三大长老之一鬼奎,另外两个短命鬼早就下落不明了,鬼医族中能叫的上名字的老家伙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她说完又嘀咕了一声:“不知道那小孩是什么人,竟能让鬼奎跟在他身边。”
“既然他这么厉害,为什么他自己不治?”北南蝶又问道。
檐蛛脸上似是有些吃惊,像是第一次见到北南蝶一样冲她上下打量。这种感觉十分怪异,北南蝶反应过来,这样一问一答交流的场景,她们母女之间好像还是第一次。
明显她们二人对这样的场景都很不习惯,但交流还是必须要进行下去。
檐蛛掩饰似的挥挥手,做出常用的嘲讽语气:“那几个老家伙手下的本事要是能有嘴上功夫的一半,鬼医也不可能没落成现在这个样子。没有人在他们脚下匍匐跪拜,他们什么也不是。”
檐蛛脸上露出明显的鄙夷神色,没有一点应有的恭敬。当初她被逐出族中的时候,是不是就是这几个人下的命令?北南蝶暗暗猜测着。
“现在他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就是藏书地点了。那老家伙油尽灯枯了还想捞点好处。”檐蛛冷哼了一声,“也亏得他最后能想起来我,老家伙利用起人倒是毫不手软。”
“我要那些藏书。”北南蝶忽然表态。
檐蛛愣了一下,用一种陌生的目光盯着北南蝶。
“你不早就从我这儿抢了吗。”檐蛛嗤笑一声,脸上愤怒与嫉妒的表情奇异地融合在了一起。
“我本来想自己去拿——当年要不是那帮老家伙防我防的紧,藏书早就是我的囊中之物了。没有几个族人不对那藏书不感兴趣,就连族外的人都垂涎不已,不过,那书只有在族中人手上才能发挥作用——鬼奎不惜找到我,一多半也是不想把这书糟蹋在别人手上。”檐蛛话中带了几丝得意,于她而言,被逐出族中是她一生的耻辱,尤其是在她经历过北家十几年的冷落之后。洗刷自己这一生中最大的污点的唯一方法,就是让全天下的人都对她的本事心服口服。
掌握着藏书的地点,就相当于执了鬼医一族的牛耳,不会再有人用嘲讽的目光看她。
她原本想让北南蝶替她洗刷这耻辱,所以才没日没夜没命的训练她。不过她们都没有想到的是,鬼医一族没落的速度如此之快,才过了十几年的功夫,就已经让鬼奎不得不拿藏书地点当做自己的筹码了。
即便檐蛛最初是想用比自己更强的北南蝶压制鬼医,可她努力了这么多年,鬼医却自己走向了没落。
这让她既痛快,又有些惊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