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6
《风入松》
乱雲老树月昏黃。老莺饥鸦饧。旧苔酥泥葬落花，一枝柳、一段惆怅。梦尾彩蝶单飞，俚语林间回荡。
怒涛小舟星明航。鱼隐虾匿藏。新猿石滩呼仙鹤，几处雲、几缕霞光。船头鸳鸯双戏，渔歌江上晚唱。
那些年军营的会很多，是思想改造还是改造思想，没法形容，总之是催眠，由此坚定地相信世界上还有四分之三的劳动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等待着我们去拯救，使命感倍増，现在想来窃笑不已，怎么那样傻？帕斯卡说“人只有靠思想才能伟大”，催眠了思维便可以征服人类，现在则常用洗脑一词，他又说“那无限空间的永久沉默，使我恐惧”，阿呆以为和老子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异曲同工，龚自珍说“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终究对抗??了一种思想、一个声音、一个政府……，形成的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唯一意识，天下有情人拿这个盾去防宇宙无情之矛，结果只有死亡，人类不是希望永恒么，给你永恒！看你如何伟大？那时的中国军人以殉道的精神事祖国，很悲壮，但不哀，傻子也是好人中的一员，偏偏具有挑战天下的雅量，让一切对中国不友好的国家头痛。宁死不当俘虏的死缠蛮打近乎完美地诠释着军魂，阿呆知道给报务员配手枪不是为了上阵杀敌！因为把脸向着敌人，把背倚着人民，自谓子弟兵，那些会议的结果是：思想单纯，冷酷、重实际、有功利心，却没来由地对自己应该受赞誉的好行为害羞，以致于后来被社会、被权貴不公正地对待，这不能说不是个悲哀。
那时候也有娱乐性质的会，叫晚会，与老百姓一起开就叫联欢晚会。主要形式三句半、快板、舞蹈、样板戏片段，间尔有小品（创作太费时，好在时人笑点低），继续围绕催眠主旨运行，却也能燃烧少年男女的热情，消耗日常生活里多余的情感，记得写《牡丹亭》的汤显祖说过这么句话“智极成圣，情极成佛”，无线队没有成圣成佛的人才，却多了不少维特的烦恼，由此生出一些事故（故事？），阿呆不知道祥情，故不提，但益发觉得男女之防严竣起来，后来随着年龄增大，才知情是性和人的结合，理是哲学的玄之又玄，合情合理从来都是做梦，梦才是真情真理，任你清规戒律，梦总是任性的，这才好！若军营是个囚笼，睡着了就飞出去了，海阔天空地飞翔，只是醒来，还在笼中。读水浒，很喜欢武松这个人，本事好，更好的是单身，自由，没有拖累，让职业媒婆没有饭吃，可依旧瞒不住被子上的地图，恐怕这是属于军队男性世界的一道风景线。无线队的这类有娱乐性质的晚会苦总结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不能说老实话，要有分寸，真正的话绝对不可以说！而假话终然娓娓动人也能听出玩世不恭来，所以阿呆绝少掺和，既没有薛仁贵大战苏盖文的豪情，也缺乏杨宗保临阵私配穆桂英的隐情，能指望三句半给人享受，未免有些天真，何如自个儿想象，做着白日梦也是快乐人。想象是张巨大到无穷的空头支票，拿着六元到八元的现金津贴（后来拿工资了），又没有假币的困扰，这张支票能不能兑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需要附注，也没有语种制约，阿呆那些年真期待让以藕为肢，荷叶为衣，莲花为头面的哪咤穿红肚兜复活，到少男少女们的军营再折腾一番才好。
闲话8
《青门引》
欲雨雷先吼，恨人间不平多。风疾呜咽绕西楼，电光闪照，倾作怜悯酒。
痛饮方知此中愁，融恩怨情仇。那堪更被恻隐，隔空投送过千秋。
回过头来读无线队，怎么读，纯情地读不行，苛求地读也不行，试着友情地读或许行，重返现场寻找友情。那些年热情高涨、神经兮兮、粘粘乎乎的闹剧里未必没有友情，阿呆就在里面寻到了帅克等等小课堂同窗的情谊，然后用胡椒粉、爽身粉吸走水份，留给自己慢慢享用，未必比芥末差，没有水份的情谊才是精致的，怎么蒸馏水气是自己的事。七0年兵年少，初生牛犊不怕虎，无私无畏，其实不仅私得历害，畏得也可怕，就那么一点点友情存在，谁拿走跟谁急。当年娃娃们谈世界谈理想，其实是在说自己，可惜报务员不是医生，不肯冷靜地解剖别人，惶恐解剖自己？阿呆这些娃娃便以革命的名义来浪漫自己，标语口号黑板报，没有象样的青春，谁穿过花衣服？谁着过燕尾服？倒是早离开无线队的战友还逮着青春的尾巴，亮丽了一回，这尾巴不是猪尾巴，应该是孔雀开屏，很美丽，至于现在从无线队出来的老太穿红着绿，从心理分析极可能是在补偿当年的青春缺失，阿呆是个老头了，想来想去，就是弄不明白蜡烛怎么就不能两头点了，上头不让点，换下头点不一样光明，愿无线队的兵姐兵妹们更光鲜亮丽，自成风景。
少男少女最难说。维特的烦恼在于不是情人杀死爱人，而是分不清情人与爱人是什么，而宋副教导员（记不得名字了）以母爱入局，不姑息不宠爱，没有尖刻的詞句，胜在以心肠取胜，轻描淡写地抚平了烦恼，不简单，让男孩有赤脚走在河滩湿泥上的感觉，至于女娃怎么看，不知道，也不想问，怕被打破心中的靜謐。每每在公共场合，阿呆总是腰板挺直，竭力作出一副军人姿态，全不知衣服怎么洗被子如何缝，（阿呆的第一套军装是帆布的，洗时塗上肥皂用刷子刷，没多久绿军装变成白军装，被套洗后不会缝，是李榴华兵姐边缝边教才知道该如何正确处置），指望阿呆这些娃娃为人类的幸福而思考，还不如想象他（她）们琢摸如何让跳蚤后腿上多根筋以便更快地逃逸来得合理。如今阿呆才知道，如何评价那些年身边的人，首先要弄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这是个致命的问题，阿呆至今弄不明白自己是谁，从何来去那里，故不肯评论人（赞美例外），或许有时会评论事，但事后自觉残忍，像明孝陵前的石仲翁被人手抚摸得光滑细腻，又何如军营外徐达墓前残缺粗砺的石兽更自然呢？犹如那时的忆苦思甜，据说某连队忆着忆着，忆到******，应着俄国诗人涅克拉索夫一句话：“有三年，我没有一天不挨饿”。这真实的事在河南安徽确实发生过，死了许多人，可是能忆吗？好在小连长仁慈，忆苦饭里弄些稻清糠麦麸皮混些菜叶，权当吃荤的小兽尝尝佛家的素斋，而“面包会有的”里面蕴含的意思要到很多年后阿呆才隐约悟出来一些，于是乎忙着脱军装。
闲话9
《少年游》
唐吉诃德马瘦瘦，生理长渐熟！性本能外，凭何招唤，直觉判春秋。
波得兰尔花臭臭，心理悟即透？潜意识里，待谁催眠，灵动断美丑。
不得不痛苦地承认，所有的梦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满足着被压制在潜意识里的欲望，而回忆不是，回忆只是把曾经的感官信息从记忆里唤醒出来，还原过程固然有失真的可能（很大），但它不是欲望，更不能以自我为中心（有部分自我因素），满足不了抚慰心灵的需要，只是缓解部分的孤独恐惧，间接地证明了老年人爱回忆的由来。除了有极强的记忆力和日记辅证，任何的回忆都会有改造编辑的成分，里面一定会有潜意识的影踪，当重复若干次后，不仅别人信以为真，连自己也把它当成真实发生的事，真是个莫大的自欺玩笑。那些年里某些人老批阿呆骄傲自满小资情调，其实这是个通用标签，贴谁身上似乎都可以，因为人天生的自卑，有追求优越的渴望，而且越是心理自卑的人，志向、渴望才越大，对既设目标的追求才更忠诚，而在对外展示里，却必定是自负自信的，这不需要刻意为之，潜意识会自然而然地去表露，所以阿呆从骨子里讲是自卑者，自卑感益盛，就发精神病，所以阿呆喜欢胡言乱语，说话大可不必当真。又譬如商人既不是啇品的生产者，又不是商品的消费者，偏能从中衍生出一个市侩的庞大阶层，让马克思勘破了奥秘，整出??共产主义让人疯狂。
习惯约等于本能，这是长期训练的结果。报务员的所有活动就是积累类似本能的习惯性反应，现在被称作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事与物大多也是这些事与物，用这个方法解析当年的政治教育或许会有新的见解。所谓科学是把魚放到解剖台上来研究，所谓艺术是象庄子那样在水中观察鱼类，所谓政治教育，那是美人鱼雕像。那年在哥本哈根市中心长堤公园远远看着这雕像恬靜娴雅，优闲自得，走近细看，却是神情郁抑、冥思苦想，隐约便觉得马列主义、唯物主义那是灵动不起来的，这样一念生，便怀疑那时无线队乃至整个总站到底有没有人读过《资本论》，于是那年旅游时在德国特里尔市布吕肯街十号马克思故居前惭愧地说：马老，读不懂啊。不知马克思老先生作何感想？阿呆的精神情人是蝴蝶翅膀，载得起一片梦就成，不必大鹏金翅鸟，翼展九万里，那会吓死人的。夲能有时候就是下意识，抄报凭什么？就凭下意识。无线队那些少年娃，调皮捣蛋者不少，有年冬天，太湖漁樵这捉侠鬼，不知从哪里捉到只蛤蟆，塞在阿呆的棉鞋里，起一点下来睡醒了起床穿鞋，脚刚伸进去，突然觉得不对劲，完全不用思考，一用力把鞋甩飞出去，这就是下意识，所以阿呆电报抄得着实不赖，夲来这话应该别人来夸，所以是傻样叫阿呆，据此，当年批阿呆骄傲自滿不是没有道理的，结论推导：傻者约等于疯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