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色的液体流入,雪白的泡沫浮起,夹杂着一股大麦的清香,后世里喝啤酒的乐子在于往杯子里倾倒的这一刻。至于隐约传来的歌声是英语还是闽南语沒必要去较真,后世里物欲横流,懂得保护自已永远是值得保持的优点。可在紫轩阁里混饭吃就难说了,俗话说得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况乎秦淮河边的歌女舞女都是有契约的,这些卖身契决不是雇佣合同的另一种表现方式,而是人身的权属,只要花得起銀子,也是可以一亲芳泽的,只是当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纸投射进来才知道城堡人的捉狹,昨夜的每一个细节注定成了今朝的谈资。这紫轩阁经营也有新招,点菜时可以比对实物挑选,大多活杀现宰让人觉着新鲜,颇有些后世大酒店经营的噱头,可城堡里的吃客偏好这一招,尤其是那些希奇古怪的吃食,墙上挂着今日特色牌,诸如蟹粉豆腐,腌笃鲜,银杏菜心,姑苏卤鸭,清蒸:鲥鱼,百叶结烧肉,曹婆肉饼,薛家羊饭,宋五嫂鱼羮,郑三郎毛血旺……,随意点几道就着水乡俨俨的女儿红,也确是种亨受。酒须温热,浓郁的酒香被蒸发出来,入口绵软,犹胜于京城盛名的口外黄酒,糯米所酿,度数不高,其味绵长。紫轩阁的包厢门口站着青衫小帽的酒保,走廊里排列着待招的歌女舞女之类的花牌,包厢里,居间很大,布置精美,几支小儿臂粗的牛油蜡烛明亮的烛焰把包厢里照得纤细可辨,秦淮歌女当不是糊人的,“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你听这歌声,清丽高冗,在城堡的夜色中直冲云宵便知不俗,小镇人有亲情爱情恩情友情,生活才有滋有味有义有信,暗花青色圆领直裰,用玉带束住腰身,吊上一根丝缕结成的玉环佩饰。双结软裹幞头,将巾的两脚系结在头上,两脚则结于脑后,施施然的走进紫轩阁,近旁的漕河里一艘画舫缓慢航行着,桅杆上挂着一串串的灯笼,丝竹之声随风传来,载着日子就这么一日日度过。
杨舍一条街贯通东西是为主街道,临近青龙桥东西两倒各三百米是中心商业区,街道两边设有黑漆杈子,入夜挂放路笼,犹如后世的路灯杆子,逢年过节吋另添加若干中国结又称同心结渲染气氛,杈旁有砖石辅就的两道排水沟,外侧隔段距离植有树木,桃李杏梨之类的,竟然全都是果树,间有少数柳树,每当春暖花开时节,莺飞蝶舞,蜂迷鸟鸣,倒与巡街的军汉有些般配,范阳笠,大红色鸳鸯战袄,腰缠布袴,系着一条都管皮,脚下踩着革靴,手执长枪,也有背着弓弩的,十人一队,红妆武装两相宜,至少与后世上海滩霓虹灯下的哨兵有得一比。城堡南北则有八条巷弄将堡内串联起来,营房弄便是其中之一,位于县衙和校场之间,也是城堡驻军的进出通道,城堡初设时,这军中指挥使乃是辽东将门出身,在军中能混到这职级非将门亦很难升迁到此,调至杨舍城堡抗倭也是朝庭军略所需,带着一队家丁来上任,却使堡中实力大增,无它,只因十名家丁皆为骑兵,座骑全是蒙古马,一时之间,在江南一带居然成为劲旅。蒙古马是华夏乃至全球较为古老的马种之一,主要产于蒙古草原,是典型的草原马种,此马体格不大,平均肩高一米三左右。身躯粗壮,四肢坚实有力,体质粗糙结实,头大额宽,胸廓深长,腿短,关节牢固,肌腱发达,这种马极其耐劳,不畏寒冷,能适应极粗放的饲养管理,生命力极强,能够在艰苦恶劣的条件下生存。8小时可走60公里左右路程,经过调驯的蒙古马,在战场上不惊不诈,勇猛无比,历来是一种良好的军马。
你说在江浙一带,几乎沒有像样的战马,况乎这十个家丁一半还是朝庭军制武官中最低一阶的“守阙义士进武副尉”,而且这些家丁同自已战马居然建立起了一种深刻到无法用言语表达的黙契,对水乡的人产生了不可抗拒的勉力,可不特牛逼!据说这些家丁的后裔有在城堡里开花散枝的,而没有祖辈的剽悍和战马,你能知道他们灵魂深处的伤痛和悲哀么,哦,他们姓叶还是姓卞?
五百年的城堡象一块巨大的磁铁,吸引着一茬又一茬江南水乡人在这儿活动,让思念的人望不够舍不下,可忘不掉记忆就摆脱不了烦恼,为转移烦恼,城堡旁的暨阳湖边游人便如梭,蓝天白云倒映湖中,于是魚在雲中游,鸟在水里飞,有怀春的少女亦有猎艳的公子,总之算是城堡一个开情窦的好去处。
人生总有那么一段叛逆期,说白了就是不听话,要让处于这阶段的叛逆人听话沒有一种好办法,可要让世人听话却是有一种好办法,那便是诱之于利。这城堡里有人沉迷女色,有人喜欢赌博,有人喜欢银子,还有群人嗜书如命,可人间真谛却告诉唯有坑蒙拐骗才是致富捷经。可恨这城堡里大户人家的女儿都是属乌龟的,躲在深闺后宅里连个脸都见不着,都说女人的脂粉钱最好赚,涂脂抹粉在这个年代鬼知道给谁看,弄段语录说女为知已者容也只能骗骗不经世的小女孩。甭说俺心理太黑暗,细细品品这城堡五百年的风,或许就知此理不虚。杨舍城堡虽不大,可闲得蛋痛的也不少,有那么几个沒饭吃的混混整日在堡中游荡,做点偷鸡摸狗的事,也有那么几个吃饱了饭专门以传播流言蜚语打发时光的,用后世的话说是关心国家大事有点追求的人。不要小看了流言,这是舆情也是维稳的关健,坊间流言就是如此,越是虚妄,就越传的有鼻子有眼,传播者逞强,非要把这不知来路的流言说的天花乱坠,非要别人相信不可,其实考究的是人心。都说人生很丰滿现实很骨感,在城堡里谋生若是不懂吃不到的葡萄是酸的,那就算不得懂狐狸的谋划技能,日子惨淡了怨得了谁?读书人求取功名无非是断章取义尔后借题发挥,与道听途说然后舌绽莲花的流言有异曲同工之妙,不把这理儿融汇贯通,那来的风流与下流这一字之差?八卦的大业亦难见江东父老矣,故城堡里闲人也是热闹非凡,只是分不清是记忆的承兑还是精神的担当?
五百年前在杨舍城堡里说媒体咨询简直就是神经病,老人们为什么说读书人的家族传承是资源?只要想一下在交通基本靠走,通信基本靠吼的状况下,一般的人家能凑齐一套四书五经和《程朱集注》就算不错了,至于类似后世高考的题解你从那去找?即便找到谁又肯借?其实科举的许多东西就像加减乘除一样,总有个套路和章法,可是没有前人给你铺路,单靠自己的领悟只怕白了头也未必能斩将过关,所以遍访名师无非图个开窍,找到这个章法以及套路,于是城堡里辛辛学子都拐着弯儿想着法儿拜在已有科举功名的进士举人门下学文章,也算是走捷径吧。老话讲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人知,城堡里每年一次的考童生,七岁至五十岁的穷酸们挎着考篮撞大运,便可窥见世态炎凉了。走过牌坊跨过仪门步入考棚,五百年间有多少人从这里开始了自已读书人的科举拼搏?火辣辣的激情喷发着对文字的格外眼红,可怜听题后的一脸额头蚯蚓催老多少稚童心,走过苍江书院的牌坊,它既能在人眼前展一道得实惠的康庄大道同时也推启了聚声望之门,后世里这个江南水乡小镇也是高考入学率极高的大县,莫非便源自于此?可怜天下父母心,考生的钱是最好赚的,四乡八邻的考生到城堡里来考童生,除了可以在亲戚家寄住者外,为了让孩子休息好吃好,城堡里的客栈全部爆滿,房价也上涨一倍还多,然较之后世高考考生父母在五星级酒店包房还不算离谱。只是城堡旁江风烈江涛急,欲回头,翻雲手,三分朦胧。前人创业非容易,后代无贤总是空。回首汉陵和楚庙,一般潇洒月明中。夕阳西坠艳艳浓,大江东去滔滔梦。夜来今日又明朝,蓦地青春谁肯允。说千古风流人物,一时多少英豪颂。龙争虎斗漫辛劳,且听这暮鼓晨钟。
杨舍城堡里的船夫、脚夫,大多都兼着导游的职责,也巴不得游客多耽误些功夫,或许能多得些赏钱,只可惜城堡太小,游人太少,而文人士绅聚会不在酒楼就在茶楼,偶尔也在漕河画舫中游玩一下,这个兼职也弄不到几文辛苦钱,这些船夫脚夫都是很世俗的人,或者说,不是个感情丰富的人,赚钱才是过日子的法子,那里是富二代官二代经常有偷看女子洗澡的冲动?却犹拿《子见南子》夫子与美女南子同车面露窘迫的文字,借孔圣人亦有人欲之理为托词开脱,诚所谓天下事无奇不有,坊间的此类信息量也是蛮大的,且多为么鹅子吊人眼球的说法,让城堡里的业余生活不至于那么乏味。后世里俺十多年军旅生涯皆在金陵,也曾到北京西安看过明清的古城墙,小时候刚到这个江南小镇时有幸見过几户人家的民国建筑,其中偶有昔年古城堡堡墙上的包砖,总觉得这砖透着股神秘气息,上面的文字注明着是何地何人烧制,与金陵城墙上的有几分相似,可见这匠人有了自信,连烧制砖瓦亦游刃有余起来,不怕人追责,可怜后世的山寨货哪有这份气魄!倒是船夫脚夫虽是苦力出身,却因为长期生活在底层,必须游走在三教九流之间,若是没有足够的智慧和能耐,如何生存得下去,只是原生态的求生法则有些残酷而已,可也是最好的糊弄有钱人的手法。象吃老虎,蚂蚁吃象,城堡里街头也是有几个混混的,敲竹杠讹诈外来人玩得炉火纯青,意趣横生,于含蓄中見清放,于诙谐中见洒脱,也是经俗文化的濡染而成,城堡里狗皮倒灶的事八九与此有关,能以胡闹作营生之人,人脉应该是不缺的,可惜无人考证传世,即使有人考证过,也不知是不是靠谱,毕竟城堡太小,混混们成不了气候。小镇外的农户家吃得最多的却是野菜,譬如说莼,荠,蓼,苍耳,马齿苋等等,可城堡里不多,混混们又不肯去城堡外挖找,瞅不下去了,护城河里几条不安分的鲤鱼跃出水面,又重重地跌落水中,倒让城堡里的船夫脚夫思维散发性地扩展,而混混们靜靜地观察着城堡里的形形色色,唯烧制城堡堡墙上砖的匠人夲不想传承什么,偏生古城砖沒人知道现在在那个旮旯里。
和尚和道士干的都是蛊惑人心骗香火钱的技术工种,同工种混饭吃自然会竞争,世上的信徒就那么多,你骗了一个,俺就少一个,城堡里的和尚道士就象西游记中佛道之争一样有趣,历史上灭佛伐教,说到底是统治者发觉傻子快沒了而不得已出手,可江南水乡总有些神神怪怪的传说或经历,拜三清拜菩萨表现得虔诚无比,至少可以迷迷自家的心窍,那怕它象后世里复读机中了终极病毒,然受天下苍生一拜,释道儒图得是这个么?未必。水乡从来沒有悲天悯人的高尚者,有善良的一面,也有卑鄙的一面,心中从来不怀大慈悲,也沒有胆子做大奸大恶的事,安分守已地过日子。可和尚和道士一面是糊里糊涂不明所里,一面是一知半解不懂装懂,宗教的奥秘让城堡里的俗人揣着欲望找平衡,挺诡异的,只是胸无点墨的小镇人傻起来挺可爱,倒是传承了几千年的家访是不是塾师的绝活考证不出来,至于驿站边衙门前落弟秀才的文章所有权是可以用銅钱交易的倒是延续了一代又一代断然不会错。好在小镇治安尚好,不虞晚上走在黑巷子里,忽然脑后被敲了一记闷棍,然后身上的钱包被抢跑了,还让人疑惑是释道儒那家下的手。五百年间城堡里的人有沒有真正的朋友很难说,俺总怕友谊走错了道反目成仇,那些年他们过得好不好?城堡啊就是个逐利的牢笼,囚禁着人的思想却开启人的欲望,很遗憾,江南水乡的人笑得很甜很迷人,让你找不到一点瑞倪去猜測去怀疑,人的思维会骗自己,脑子里塞了浆糊似的处处想不通,一旦答案摆在面前,整个过程顿时豁然开朗,动机也好,手段也好,结果也好,纤毫毕现,清晰无比,高门大户之间的暗战不好摆在台面上研讨,寻常小户等闲又不知详情,真相便这样混淆了,也好,糊涂是城堡最好的人际平衡点。都说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只要把利这个要素加进去,城堡里的一切事就迎刃而解了,北方人讲驴日的,城堡人说狗日的,含义差不多。
在后世的杨舍老街漫步,总有些暴发户抛媚眼给瞎子看的感觉,太新太雅太多现代元素,杨舍城堡那曾这般堂皇?一念至此,仿佛患了颜面神经失调症,这脸上肌肉不停的抽抽,房产开发商不按套路出牌,对金钱的狂热和执着破碎了对城堡的美好记忆,还不如带着炭火炉子去沙洲湖畔找个旮旯与笔友弄个烧烤喝啤酒撸烤串顺便意气风发指点江山来得解气不是?心生此念,便瞅着在老街溜达的人像红灯区里的处男,走路的姿势咋看咋别扭,嗨得末法点赞。城堡里的人大慨当是如此,凡属于市井小民的缺点一应俱全,江南水乡吴侬细语话是那么温柔,那么轻细,绕指柔般能将人的心缠得绵绵又紧紧,像老街尚未变味的城堡风,这年头想找个纯天然无公害绿色环保的风也不容易了,可恨工业化城市化不拘一格推陈出新,斜桥村边那棵被蛀空了佝偻着腰的銀杏树啊,算不算损人不利已的报应?城堡里老人说,小鱼吃虾米,大鱼吞小鱼,所以虾米同样落进了大鱼的肚子。城堡里格局小,喂不饱大魚,只有小魚小虾折腾,犹如后世一群混吃等死占国家小便宜的政府机关小领导,却奢谈国家大事呢,不知解决男末婚女未嫁才是城堡的中心工作,须牢牢抓住培育偷情幽会的場所才能给城堡人带来福祉不是。按进化论食物链的排列而言,高级别的都在京城里混得风起云生,在这个江南小城堡里的只是传续血脉的庶民而已,于是世情犹如猴子爬树,上面的猴子往下看,全是滚滚红尘求生的疲乏,下面的猴子往上看,全是冠冕堂皇的红屁股。
县衙门像少林寺的山门一般,皆是大开大阖的路数,寓义公开公正,可穷人家信奉的是穷则思变,也就是想尽法子赚钱,改变生存环境,与县衙的气派牵不上边。县衙内尽管把政务和民生勾兑着裁量,老百姓么,只配在江湖里讨生活,说到底,江湖是个太粪坑,混得出色的只能是那根搅屎棍,用文人的说法,只有达到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的境界,曰子才会惬意,这年头能在油锅里捞銅钱被看成是仙术,而高深莫测的仙术无非也是人谋生的搅屎棍,民国元年,杨舍城堡里有公共厕所九座,阿呆到江南小镇时增至二十二座,从事夜来乡事业的杨舍鎮环卫所人员有近四十人,搅屎棍子不少矣,当然扫大街也是他们的职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