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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冷兵器时代盔甲是第一位的装备,保命的底气所在,由不得军汉们不重视,可能披甲的从来都是军将,盔甲实在太昂贵了。普通军汉只能披军袄,一点防护力也沒有,有少数老卒和骑兵有绵甲,军将的亲兵才会穿泡钉对襟铁叶绵甲,这已经算是好装备了,只有极少数的边军精锐才有资格穿戴铁鳞甲,内地的军汉想都甭用想。穿着薄薄军袄的军汉举着长枪在堡墙上巡逻,时近二更,只有一弯残月和滿天星辰给城堡添加着一点光亮,隐约可見堡里的更夫提着一盏残旧的灯笼,胸前挂着梆子,走在城堡的街道上,不时有节奏地敲击一下,提醒大家现在的时辰,这更夫看来对夜晚的城堡非常熟悉,悠闲地穿过一条条街道巷弄。

看似平靜的城堡里暗流涌动,各个大家族借着姻亲的手段,五百年来渐渐的地成了利益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终于还是有着利益冲突的,只能碍着家族之间的脸面,控制在大家能接受的范围之内而已,即便是一个家族也有嫡庶之分,嫡系家的书房里乌木书架上摆满各式书籍,一扇大山水屏风靠墙而立,两侧博古架上摆着些古董珍玩(纯属耀富,后世里暴发户的戾气便由此中来,当摆此字画应景才是),还可以燃青铜香炉一缕香烟,这是家族传承,而庶出的即便有意外之财亦不敢如此张扬,除非能在科举中斩获举人头衔,方能在家族中展眉,个中酸甜苦辣耐人寻昧。有多事骚客曰:漕河酒幌斜指,何处游人夜泊?鸟蓬船间醉卧,苔痕绿水悲歌?柜台座落南北,小镇桥连东西,把盏论时势,得月楼上赋新诗,酹酒问江鹭,魁星阁下觅旧魂。一碟湖南辣子,几杯川中烧酒,堡中桃花开,堡外杏蕾香,却是水亭连酒家。军汉猜拳吆五唱六,人生相聚缘浅情薄;夜风入瓮当酿酒,水乡风情好勾兑,五百年城堡或真或假,八千里驿道似续似连。

县衙对面小楼的排窗间,陈家小姐倚窗莞尔一笑,夕阳的余晖与她的笑脸相互衬映,这昏暗的天色和古老的街道上,霎时变得栩栩生辉起来,苏州博物馆里那幅唐伯虎仕女图,画中的人儿嫣然含笑,那一双眼睛似笑非笑中在对你嘲弄?从绣楼上远远地瞅去,县衙里那知县的小公子却是在后宅的书房里练字,下笔的时候聚精会神,一双清澈的眼眸直勾勾的落在笔尖下,整个人渐渐进入忘我的境界,整一个俏小郎,勾引得人心神不宁。这书房没有外人所想象的奢华,反而有一种简朴的感觉,无非只是书架、书桌、灯架而已,也是显示清廉之义?天渐暗,视线之内益发模糊,树影婆娑,带着沙沙的响声,这一幕,日日如此。

入夜,县衙门口的两只灯笼在江南独特的细雨里更显朦朦胧胧,只是那个眼眸清澈,皮肤白皙,英俊的脸上带着些许书卷气的小郎君能否入梦来?城堡会不会有这样的场景很难说,阿呆认为或许有,那个少女不思春,就不信一身书卷气的小男孩沒有人見人爱的潜质?宠物猫到动物园看笼子里的虎徒弟时那个侥幸两字是怎么来的?

清晨,城堡里的人已经早起了,各个大户家仆人健妇也开始拿着扫帚清扫,厨房那边也冒起了炊烟,店鋪的排门渐次打开,太阳还没有升起来,清晨的淡雾依旧弥漫在小镇街巷间,倒是有几个货郎沿街卖着豆腐花炊饼什么的。一时之间,让人看得痴了,什么是生活,人们趋之若鹜的奋斗不就是这些融入日常的气息之中么?对于生活的理解可以不同,但一定要与人欲紧密关联,灭人欲那可是连神仙都不肯做的事,所以懂生活就一定得食人间烟火。好在城堡里附庸风雅的人不多,能醉心搜罗天下名字、名画的极少,用古玩装饰客厅的更少,天下本无事,混吃喝而已,这层窗户纸沒有谁愿去捅破,拿时鲜果蔬礼佛的人一定懂创新?做人呀,难,有人爱就会有人恨,有人恨你恨得越是咬牙切齿,就会有爱你爱到天昏地暗的人,城堡五百年,見多了也就淡了不是?

城堡北门旁的沧江酒楼是个三层的阁楼式酒楼,谈不上气派,脸面还算干净,在城堡里混事的人,大凡有点眼色的,都知道这酒楼是斜桥许家的产业,也经营着斜桥渔肆的生意,所以生猛海鲜是拿手特色菜肴,再有几个土厨子帮衬着家常菜,倒也算城堡里花钱不多挺实惠的饮食去处,况且许巷士人那个不是在城堡里兴风作浪长袖善舞之人,兼着沧江书院又是士气如虹的态势,赋才女当垆,摆亦烧亦黄,文豪掌勺,菜似真似幻,问南北去路,老夫赊酒于那个村肆?询东西街头,小友赏景于何处酒楼?昨夜细雨,遥忆咸亨论水乡,今日和风,近赴沧江题诗画,心中无碍只有杯,眼前有景恨无力,他乡茶馆莫谈国事,故园雅楼多说轶闻。

旧时的酒楼不太讲究采光,一是沒有玻璃二是为了吃客的隐私,好在烛光烁烁分外明亮,装饰优雅雕刻精细,帷幔映着小窗,倒比后世的烛光晚餐显得富丽堂皇。果敢担当的军汉,睿智聪敏的士人,诚惶诚恐的俗夫,丁丑寅卯里亮仔看上了倩妹。酒客莫说劳碌命,无非责任心太强的原故,洞房花烛夜,揭开红盖头才接近迷底,脸蛋怎么样,是鹅蛋脸呢?还是瓜子脸儿?眼睛呢?是眯缝老鼠眼呢还水汪汪的丹风大眼睛?媒妁之言说穿了也是自欺欺人的变种,城堡上夜风悠悠说。五百年娶妻生子,洞房花烛恐堪比苦瓜还苦的苦笑而已,至少后世的少男少女笑不出。

早年间适逢小冰川时候,城堡冬天也是苦寒季节,年年都会下鹅毛大雪,雪花纷纷扬扬,天地之间银装素裹,近处那些落光了叶子的树木上,挂满了毛茸茸亮晶晶的银条儿,而四季常青的松树和柏树上,堆满了蓬松松沉甸甸的雪球儿。一阵风吹来,树木轻轻的摇晃着,将那美丽的银条儿和雪球儿都抖落下来了,玉屑儿似的雪末儿也随风飘扬,在清晨的阳光下,幻映出一道道五光十色的“彩虹”,碧瓦被掩在了积雪之下,屋檐下则结成了一串串的冰凌,江南人称凌毒,孩童们用竹杆敲落下来拿着玩耍,小手冻得通红却不肯放下,如今已不可見了。

城堡外,有位小神祇的庙几乎被大雪淹没,可庙小妖风大,北风在小小的土地庙间演奏出朔风吹的韵律,都说神仙座前那个敢供省油的灯?也知阎王好見小鬼难捱,土地爷土地婆都是有实权的神,在最基层勘磨练就了说不出多少的心机,说是秦朝的土唐朝的地,宋时的雨明时的风,打殷商开始牛就拉着犁耙,走过大清走进民国,留着屋檐下串起玉米棒子,山墙上挂着土烟叶子,灶台旁缀坠红紫辣椒,粮屯里飘逸金黄五谷,甭管雨打芭蕉牧歌唱晚,这土地爷土地婆的恩赐谁敢忘?土能生万物,地可发千祥。每月初一、十五、逢年过节、麦收打场都要给土地爷上供烧香,若嫌他的官儿太小,香火冷落门可罗雀,“别拿土地爷不当神”那是要遭报应的,城堡里的祭祀规矩是:半生熟的三牲、果品若干、金衣符纸、茶三杯、酒三杯、其它供品随意、求财者再加上五路财神金、土地发财金。点香后先要对屋内拜一下、这是拜地基神,然后再拜土地公,供品的摆放一定要猪肉放在中间、鸡鱼放在猪肉的两边,在香火将要着完时、点火焚化金纸与疏文,疏文一定要念诵一遍才能焚化。尤其是在每年阴历十二月十六日祭拜土地公,须虔诚地感谢土地公一年来的帮助,只是现在还有人祭祀么?只怕是连地也无人肯种了。

城堡里的老人说人生无非是折腾,有些人越折腾越凄凉,有些人越折腾越潇洒。城堡里最好的酒楼叫紫轩阁,在青龙桥东街上,若是放在苏州府怕只是个二流的酒家,但在小镇却是一等的体面场所,也是城堡里想折腾会折腾的人的舞台,从苏州运来的美酒,杭州运来的龙井茶,秦淮河边邀请的歌女,还有常州无锡请来的大厨,这样的优势,足够紫轩阁稳当当的做这城堡第一酒楼的位置。每日天色渐暗,车轿往来,折腾者便熟门熟路地步入楼来。只是能折腾会折腾的人不靠谱,五百年的城堡在沙洲这块八千年传承史相比实在太短,日夜东逝的长江瞅着暗笑,笑看能折腾出个啥名堂。

江南水乡啥都不错,唯有黄梅雨湿热地让人不爽,空气湿度很大,百物极易受潮霉烂,故人们给梅雨起了一个别名叫做“霉雨”。明代谢在杭的《五杂炬·天部一》记述:“江南每岁三、四月,苦霪雨不止,百物霉腐,俗谓之梅雨,盖当梅子青黄时也”。明代杰出的医学家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更明确指出:“梅雨或作霉雨,言其沾衣及物,皆出黑霉也”。于是民谚说雨打黄梅头,二十五日无日头,大体有一个月的闷热气候,在这个特色里历练之人有点闷骚精神喜欢折腾倒也说得过去,今日有酒今朝醉是一种折腾,今日事今朝毕也是一种折腾,如痴如醉也好,哑雀无声也罢,来世间一遭,你会怎么选?水乡小镇里的小家碧玉,愿城堡人用别人的苛且活出一份自已的悠雅潇洒。

相传某年某月的某一天,玉皇大帝指派星日马(这是马王爷的学名)和娄金狗、奎木狼、虚日鼠下凡巡察善恶。这四个神东南西北各走一方,没几天,先后返回天庭向玉帝述职。其他三个神所报的均是善人善事,说下界一片歌舞升平景象。星日马直言善恶之事兼有,为恶之人不少。玉帝闻言有所怀疑,就派太白金星下界复查。得知狗、狼、鼠三神所报不实,只图贪吃受贿,昧着良心说假话。星日马廉洁奉公,好坏善恶如实奏报。玉帝夸他明察秋毫,赐他一只竖着长的眼睛。从此民间流传“三只眼的马王爷不好惹”的说法。这马王爷即马神,全称“灵官马元帅”,天下道观里马王爷端坐着接受凡人的香火供奉,用三只眼洞察人间善恶。牵强附会地用清廉和贪墨去分辨一个官员的好坏,其实可笑,几乎所有的官员没有不贪墨的(鲜有例外者便称好官),否则那些冰敬、碳敬从哪里来?人情世故怎么谈?一部海瑞罢官戏风波为何风波大起?难为了马王爷的本心。

小鎮人都说狐狸狡猾,可不在意又刁钻又滑溜的泥鳅,鹿苑教堂的沈神甫叹息东西方的文明不可同日而语,狡猾狡猾的城堡人心里明白,用一口吴侬细浯对抗官话犹如参加灰姑娘最后的舞会,待自鸣钟十二点一响,魔法自然失效,不仅水晶鞋难觅,白马王子自然也是沒有的,官场总是要打官腔的。江南水乡人对贪官也是憎恨的,当面不说,背后肯定要骂山门的,可旗袍款款的走在青石板路上与蓬蓬松松的烫发漫步小镇古街,你能把清清亮亮和风风骚骚分得明明白白?在城堡的那个年代,大海那边应该没有上帝的子民懂得好一朵茉莉花的江南民歌,马王爷第三只眼怎么看?这很重要。

杨舍城堡西门外有条盘龙路,相传每年农历二月初二,盘居在龙谭中的老龙就要准备去見龙王爷叙职,故二月初二堡人称作龙抬头。据说这一说法起源于伏羲氏时代,伏羲“重农桑,务耕田”,每年二月初二“皇娘送饭,御驾亲耕”。到周武王时,每年二月初二还举行盛大仪式,号召文武百官都要亲自耕耘,传承至江南小镇,人们期望龙潭老龙赐给风调雨顺,年年五合丰登。这就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来由。在江南民间,二月二有很多习俗,比如说“二月二,照房梁,蝎子蜈蚣无处藏”。居民要吃龙牙(馄饨)龙珠(团子)龙须面,闺中要禁針线活,恐伤龙目等等。小镇有真龙直接是笑话,用着火石,火镰、火绒抽水烟的老太爷像么?口口相传里说龙潭边有棵大樟树,沒事这龙爱蟠在树上打盹,饿了就探头在潭里弄点啥填饱肚子,可谁曾见过这类集娱乐休闲消遣住宅一体的神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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