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武皇帝者,胤氏讳诸,孝文中子也。孝文七年,以皇子为昌王。孝文十七年,毅太子废为毅王,以昌王为太子。孝文十八年崩,太子即位,是为孝武皇帝,年号武德。
孝武帝为人,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好征伐之事,喜鬼神之祀……
——《秋凉野史·安国史·孝武皇帝纪》
自从闵王身死之后,朝中的形势就变得波谲云诡起来。先是敬庆二王开始着手拉拢和瓜分闵王生前的势力,甚至就连一直被他们轻视的胤之也在他们的拉拢之列;而后就是毓秀宫的太监和宫女们因为闵王的身死,他们全部都受到了牵连。
闵王一案是以宫人掌灯不善引起失火为定论,而草草了之。诚如胤之预料的一样,一方面王贲得到了五帝之璧,本就会有做贼心虚的顾虑;另一方面把闵王的身死嫁祸给庆王,同时暗示他们庆王大约知道玉璧的事情,这就更使得王贲和王皇后不敢深究,甚至连问询庆王都没有。
此事更是达成了胤之原先的目的,那便是通过此事在王皇后的心中种下了一颗猜忌却不敢去证实的种子。相信这颗种子会随着时间的增长,而在王皇后的心中渐渐开出恶魔之花。可是当胤之收到了毓秀宫的二十二名宫人全部被诛杀的消息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没想到王皇后和王贲竟然如此毒辣,他也知道他们之所以杀人灭口乃是害怕有人走漏了玉璧的消息。
再来说说忙碌的敬庆二王。敬王的心情自然是极好,武德皇准允了他和李克的建议,他现在正准备瓜分和拉拢闵王身后的皇子们,当然还有请缨去代国的胤之,他需要通过胤之来牢牢的掌握代国的力量。
庆王的心情也是不差,虽然武德皇卖了一个大功劳给敬王,但是在得知自己的亲弟弟身死之后,他还是感到了莫名的开心。这些年来母后和王家一直都是支持闵王,而自己虽然是皇后的嫡长子,却因此一直受被压抑。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的那个亲弟弟横祸早死,只有这样他才能成为王家的唯一,才能成为大安第一无二的嫡长子。
可是庆王却不知道,大家已经把所有的怀疑目光都投给了他自己。不为别的,因为闵王枉死一事得益最大的便是他了。庆王的脑袋本来就不够用,他根本不知道这些,只是忙着去拉拢和抢夺闵王生前的支持者,还有那个胤之。
寿宴结束的三天之后,胤之几乎是在同时收到了敬庆二王的请帖,宴请的时间还是出奇的一致,两人都安排了在后天的晚上。正当胤之在为此苦恼的时候,武德皇身边的张公公却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跑来宣旨了,原来是武德皇命胤之即刻进宫面圣。
没有穹殿的恢弘大气,亦不是承乾殿的金碧辉煌,武德皇的御书房别有一番雅致,以至于走进其中的胤之都以为这只是哪个博学鸿儒的书房。方才自己的匆匆一瞥,就已将整个书房尽收眼底。鲜有玉器瓷瓶的摆设,唯有字画典籍的收藏,这便是他对于御书房的印象,也是自己对于父皇的初见。
而此时的胤之正垂首侍立于武德皇的身侧,鼻孔中充斥着松香墨独有的清幽,眼眸中尽现出武德皇笔下的横撇竖捺。只见武德皇一气呵成,四个迥丽苍劲的大字便赫然显现在碎金点缀的檀皮宣上。
“胤之,你且来说说朕的这幅书法如何?”武德皇放下手中的毛笔,指着宣纸上那四个斗大的“建极绥猷”对着胤之说道。
胤之仔细打量着眼前的这幅墨迹,虽然父皇在字间架构上宽瘦有法,但却在苍劲雍容中稍缺一丝洒脱,可是自己哪里敢说出这些缺点?
正当胤之暗自在心中组织着赞词,准备恭维父皇的时候,他却突然瞥见了案桌上父皇的另一幅墨迹。只见这幅墨迹笔态洒脱不羁,并不似那幅‘建极绥猷’般的拘束,正是暗合了武德皇乾纲独断的人君之气。
有道是字由心生,胤之浸淫笔墨这么多年,不敢说笔下可以生花,就单论这品字功夫却是无人可出其右。他心思陡然一转,按理说一个人的笔风都是自始如一的,这是不是父皇在有意的考究自己?
想到这儿,胤之便摒弃了那些虚伪的溢美之词,对武德皇恭拜道:“儿臣资质鲁钝,对这笔墨也只是粗懂一二。若是儿臣出言莽撞,还请父皇赦儿臣不敬之罪。”
武德皇点了点头,示意他但说无妨。
“单论父皇的字形字构,正所谓苍迥中不乏健硕,刚健中多带着圆润,这的确是一副上好的佳作。”胤之顿了顿,转而说道:“可是儿臣却发现这字意之中,少却了那么一丝的灵动,就像是被某人某事掣肘一般,虽有雄心壮志,但却无法施展……”
武德皇的眼角微搐了一下,不知道是怒是喜。胤之连忙跪将在地,惶恐道:“儿臣鲁莽,还请父皇息怒!”
“起来吧……”武德皇虚抬一下手臂,沉声说道:“你说的都是实情,何罪之有?”
眼见武德皇的眼中露出一丝赞许,胤之不免的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总算是押对了父皇的心思。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其危险性就是在于揣度圣意,若是押对了那便是雨露君恩,若是押错了那可就是雷霆盛怒了。
此时胤之又不适时宜的继续说道:“儿臣虽不才,亦愿为父皇分忧解难!”
“哦?”武德皇的浓眉斜挑了一下,他看着复跪在地的胤之,沉声问道:“你且说说朕到底有何忧,又有何难?”
“今有车百乘之家,此一国之权臣也。”胤之并没有直言了当的说出王贲的名字,他只是引用了一下晏子的原话,想来父皇应该明白其中的暗指。
武德皇的脸色逐渐变得阴沉起来,胤之的这番话触到了他心中最痛的地方。像武德皇之中乾纲独断的人君,向来是把权力视为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尊严和自己最爱的女人。他不愿意也容不下任何人的染指,因为这让自己感受到了莫名的屈辱。
“你起来吧。”沉默良久之后,武德皇才缓缓的开口说道:“我大安胤氏自太祖立国已有百余年,七代君王的兢兢业业,造就了大安强国霸主的地位。雄踞中原腹地,自可睥睨天下。朕的夙愿……”
“朕的夙愿,就是想让四海升平,天下归一!”说到这儿,武德皇的虎目之中精光尽现,他指着方才的那幅字迹朗声说道:“建极绥猷、顺天安民,非朕所想;八方臣服、四夷涤清,方是朕愿!”
只见武德皇大笔一挥,便用墨迹在那“建极绥猷”的四个大字上猛然的划了几个叉,像是不满意这幅作品,更像是不屑于那四个字的含义。
“天下若不一统,何言安康富民?儿臣愿为父皇夙愿,肝脑涂地,虽万死亦不辞也!”胤之再一次的拜倒在地,武德皇的这番话也引起了他心中的共鸣。熟读史书的胤之比任何人都明白,建极绥猷虽然是君王治理天下的准则,但是没有一个大一统的天下,百姓任何的富足安康都只是昙花一现,不得长久。
“故而只有四海归一,才有建极绥猷!”武德皇满意的点了点头,他道:“以前倒是朕忽略了你,想不到在朕的这诸多儿孙之中,唯有你一人懂得朕的心意!”
胤之不知道父皇的这句话是出自真心,还是君王的安抚之言。正在他准备称谢拜恩的时候,武德皇却说起了正题:“这次你能主动请缨去代国联姻,朕心甚慰。朕欲三月之后送你去代国成婚,在这期间你可愿为朕做几件事情?”
“但凭父皇差遣,儿臣万死不辞!”
虽然胤之的回应颇为坚定,可是他的心中却是非常失落。方才父皇赞许的话语,看来仅仅只是君王的安抚拉拢之言,为得便是这几件事情吧?
“此次你去代国联姻,朕原本打算准备为你配备五万精兵,一方面作为代国的聘礼,另一方面则是为了驰援代国之围。”武德皇顿了一顿,颇有些愧疚的说道:“只是大安目前正在和西秦鏖战,兵力着实不足。朕绞尽了脑汁,只为你从乡勇中征召了三万壮丁。”
胤之心中陡然一沉,齐鲁卫三国围困代国的兵力,光前锋先遣就已经十万有余。这三万没有经过训练的士卒,却是连给人家打牙祭都不够。
“十日之后,这三万壮丁都将集结到洛都。朕希望你能带着他们先去一趟西线,一方面是想通过战事砥砺一下他们,另一方面……”
武德皇说到这儿,便提笔在纸上草草的写下了三个名字:“陈唯平、俞敬宗、许寿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