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解毒的代价
十年后。
江湖,江湖,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江湖啊!
虽然没有看到一汪江水也没发现一波湖水,但是她的的确确已经双脚踩在这片江湖上了。
书里都说,江湖险恶,变幻莫测。但是书里没有说江湖有这般繁华,这般可口难忍啊!
“无痕。”一个少女咽了咽口水,扯扯旁边男子的衣角。
“是,小姐。”男子谦卑躬身,等待指示。
“我,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她很着急,心里很强烈。
“小姐但说无妨。”男子抬起眼来,约莫二十三四岁,一袭黑色长袍,突兀的身高,轮廓分明,眉宇间野性逼人。不过那表情,唉,冰冷得跟觑峰的积雪似的,百年不化。
她实在忍不住,啪拉一串:“我可不可以再吃几个包子!”
“是。”他面无表情,作完揖转身要走。
一只小手突然伸出来迅速地扯住他的衣角。
男子眉头一皱,她依然坚定地死死地抓住他不放,就好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说:“无痕,若有危险,你一定得保护我。”
“遵命!这是属下的职责。”男子眼里很坚定。
她吐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小姐请稍等片刻。”转眼之间,男子便不见了人影。
她伸长了脖子望向他消失的方向,感叹万千,无痕的轻功真是越来越厉害了碍。
她天资愚钝加上自幼四肢不勤,除了学到一些可以防身的拳脚功夫实在是没有丝毫长进。几年内,她眼巴巴地望着连比她小很多很多的师弟师妹不费吹灰之力就超过了她。
哎,若能有无痕十分之一的轻功修为,逃命绝对也用得上啊!
她承认自己是胆小怯弱了些,但她贺兰从云能安安稳稳地活到十八岁实属不易,出生在贺兰毒庄绝对不是她的错,她日日揣着一颗脆弱至极的心,出门怕被毒死,见到爹爹怕被整死,好不容易捱回房了还担心被某人杀死……哎,她真的没办法不担忧不恐惧啊。
她愁容满面酝酿了好一会,热气腾腾的包子忽然落在她的手上。
十八年来她从未下过山,从不知包子为何物是何味。
庄里的管家厨娘金婆婆据说当年也是武林之中响当当的用毒高手,归隐她家后管起了灶房。那金婆婆性格火爆得很,心情不好操起刀子庄主的面子都不会卖。曾经有几个师兄私底下抱怨着庄里的伙食太清淡无味,第二天便全部毒发下不了床了。爹爹只是说,用毒之人被下毒不自知,自做孽不可活!
于是她丝毫不敢嫌弃那些食之无味的饭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吃到长大就好了。
自从下山后,那白白胖胖闻起来香喷喷的包子一下子就入了她的眼,最重要的是绝对绝对不用担心有毒!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嘴里满口肉香的那一刻她真的是死了也心甘情愿啊。
于是只见熙攘的街道上,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一张小嘴被包子塞得鼓鼓的说不出话来,双眼还不安分地对着两旁的摊贩一惊一咋,那未见过世面乡下人般的模样,和身旁俊朗沉默的男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午时已过,太阳毒辣,她的额头微微渗出汗意,淡淡的药味散发出来。身边男子细心地在她头顶撑起一把伞。
“无痕,你过来和我一起打伞。”她看见他直直地伸着手臂,阳光照射在他高大的身材上,像一尊相,绝对不是佛像,应该是地狱鬼魅之相。
“属下不敢。”天气再热,那觑峰的脸依旧冷得一点雪也没有落下来。
走着走着,她又瞟他一眼,发现他黝黑的皮肤上镀了一层迷离的光,汗水凝成滴顺着额头、鬓角一路滑向脖颈,内衫领湿了,看见男性独特的喉结均匀地吞吐着,怎么让她有股想冲上前按倒他再剥开他衣服一看到底的冲动?
啧啧啧,这样的想法真是不太好吧?
不过……难怪了!她恍然大悟般,难怪从一进城门,她便感觉有千万道目光毫不留情地扫射过来,让她浑身不自在。
“无痕,那些女子是在看你还是看我呢?”
“小姐天生丽质,楚楚动人,自然是在看小姐。”
她当然比他好看!她很乐意地点点头,又皱眉:“……似乎她们看着你的样子与看我的有点不同。”
看着无痕的像是两眼放光,看着她的倒像是咬牙切齿,她江湖经验一片空白一时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嘟起小嘴说:“无痕,我实在不喜爱她们这般看着……”
“你”字还没有出口,一阵杀气咄咄逼近。她直觉不妙地抬起头果然迎上了一张要赶尽杀绝的脸,她吓得连忙低声地叫唤:“无痕别拔!别拔!”
“小姐不喜欢的人,杀。”冷酷无情,好像如果她连他也看不顺眼,他也会毫不眨眼地自刎谢罪一样。
微微颤抖着的小手一直覆着那只欲拔剑而出的手,男子渐渐地放轻力道戾气随之隐没下去。她轻喘着,杀气这般重的剑一出鞘必定见血,鲜血淋淋才会罢休的。
她立刻转移话题:“无痕和我走近些可好,我心里踏实点。”
“是,小姐。”
言多必失,她乖乖地闭紧嘴巴,于是两人终于可以共用一把伞了。
穿过了这条熙熙攘攘的街,过了一道桥,流连了一下桥下景致,又转了几道弯。
“到了,小姐。”
她仰起头看着一片蓝天白云之下气势恢宏的府邸,左右踱步,思索起要如何登门拜访才好。突然,她感觉有一只手臂拦过她的纤纤细腰,她的双脚离地,转眼之间下一刻便安稳地落在了府邸的院落之中。
手臂松开,他欠身:“小姐,得罪了。”
不知道是不是突然地飞上飞下,她心里有几只小兔子活蹦乱跳的。
咳咳咳,转移注意力。她好好地欣赏一番四周的壮观景致,啧啧啧,果然是大户人家啊,这排场这气势……咦,天怎么突然黑了?她立刻下意识地躲到身旁人的背后去,双手死死地抓着男子的腰,勉强地挤出一颗小脑袋:“无……无痕,光天化日之下私闯民宅这……这不太好吧?”
结实的手臂揽过她的后背,隔着轻薄的丝衫触碰到她僵硬成铁的身体,完全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尴尬,他只是冷漠地看一眼周遭突然涌上来的人,黑压压的一片。
只见人群里走上前一名持刀男子,叱喝道:“来者何人?!”
人潮围成了圈,圈中只见得一名凶光微露的男子拧着一名少女,那少女惊恐得一副敢作不敢当的样子,他在心底暗叹一口气。
“无痕,记得我的话吗?”声音细得如蚊子嗡嗡。
“记得,绝不杀纳修文庄任何一人。”
她点点头:“记得就好,就好。”
他反问:“小姐,可还记得下山前庄主交代的话?”
她抖动了一下面皮,说:“自然……自然是铭记于心。”
“小姐。”
“知道了,知道了。”
埋头在他的衣衫里深深吸一口气,留恋了一下这具安全的身躯,然后她缓缓地直起娇小的身子抬起一张脸来,那瞬间的镇静表情和先前截然不是同一个人。她的底气十足:“请转告贵庄庄主,一月之约已到,有人来赴约。”
“什么一月之约?从未听庄主说过!你们私闯我庄意欲何为?!”
她很有耐心:“请转告便是。”
“庄主岂是尔等之辈想见就见?来人,给我拿下!”
她露出一抹讽笑,道:“听闻纳修文庄之人向来儒雅深湛,乐善好施,如今一见原来是这般粗俗凶恶碍。”
果然传闻都是不可信的,说罢她连退几步。
对于危险,向来有超乎常人的敏锐感,丝毫的风吹草动只要与自身安危有关她总是能提前感觉到不对劲,任何的不对劲她也绝不犹豫能逃必逃。
乘人之危是保命上策,逃之夭夭便是救命解药啊!
果然,众人举着武器越来越上前,全部都是凶神恶煞的架势。她惊呼一声转身发觉被围在圈中没法逃跑,于是抱头立刻蹲下,上半身深深地埋进双膝里,她什么也没有看到!
转眼之间,只听得身后刀剑铿锵,厮杀之声如同战场,随即四方哀声一片,嚎得她双耳生疼。良久,哀嚎变成漫天痛苦的呻呤,杀气拂过她的裙角,淡淡地没去。
“小姐,请起。”深沉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她狼狈的鸵鸟姿势被他看在眼底,他上前,揽起她的手臂,感觉到她抖动剧烈得简直不像样子,显然有些太夸张了。
她确实恐惧得很的,越过满地挣扎着狂吐鲜血的人,他一脸冰霜没有觉得半点不妥。
“无痕,你不是答应过我吗?”她记得她绝对说过!
“是,小姐,他们不会死。”
她又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出,他们中毒了!她贺兰庄的毒发作起来……哎。
他从不违背她的命令,答应不杀庄内一人便不杀,但是她没说过不能下毒!她思前想后发觉自己确实从没有交代过,恼恼地敲打起粉拳,她怎么这么轻易地就忘记了!无痕最最擅长用的不是手里的那把剑,而是下毒!不但如此,如今他还是贺兰庄内除了爹爹之外最厉害的下毒高手!
恨只恨她才是那个始作俑者,回想起当年,爹爹送给她的那本制毒秘笈,那一大箱子毒药还有那一笼子的怪物,她统统像送瘟神一样都塞给了他。爹爹布置给她制的毒任务,她数月难出一物最后将烂摊子扔给他。一宿醒来她便看见小玉瓶端正地放在她枕边,她揣着一颗忐忑的心等着爹爹发落,没想到爹爹却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惊奇并对她赞许有佳。
从此之后她又明白了一件事情,他聪慧的天资和高超的参悟力和自己简直不能同日而语。那她何必日日夜夜抓破脑袋去想那些她永远想不到的问题和永远也做不到的事情,他不是她的奴人么?她只需要有一个能替她解决所有问题的人就够了。
“无痕,下次下手轻些。”这回她先交代清楚。
“是,小姐。”
“无痕,老实告诉我,我是不是懦弱了些?”
“是的,小姐。”
“……”
如今的风无痕,她偷看了一眼,真是越来越高大,越来越……没感情了碍。
纳修文庄偌大的客厅里布局精巧,上等紫檀木家具,书香气息弥漫,随便入眼的一件物品连不识货的人看到了都知道一定价值连城,正中央头顶那块牌匾,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有容乃大。
天下第一文庄,传闻有时候也是很真实的。
江湖里东西南北四大庄,分别为紫玉剑庄、贺兰毒庄、文史医庄、纳修文庄,四庄各执一方,分别以剑、毒、医、文为名。文庄书香门第,光罗天下文史典籍、武功秘籍、稀世珍宝,据说连皇宫里的收藏也不过只是它的凤毛麟角。剑庄以铸炼绝世兵器著称,庄主自创紫玉剑法,出神入化,天下第一。医庄乃神医世家,悬壶济世修善积德,以经营药材生意为副业,全国万家药铺归属它名下。相比而言,她贺兰毒庄似乎有些不那么入流了,多年来一直隐于西域,除了用毒狠到令人发指人人避如蛇蝎外,其他的方面真的是乏善可陈了。
“庄主回来了!回来了!”屋外顿时骚动一片。
果然气派的地方生养气派的人,她伸头看过去,只见得那年轻男子款款而来,一身潇洒飘逸的白衫,气宇轩昂,形态步履间宛若游龙,看得她刹那间失了神。
男子看了一眼院落里凄惨的场景,回头颔首显得倍加谦恭,上前道:“在下文善修,家人鲁钝,如有得罪还请二位见谅。”
气度果然不凡啊,生得也俊美无比,啧啧啧,瞧那双勾魂的眼,还有那两片性感的嘴唇……只可惜,可惜她觉得就是有一点不好,他那两道眉毛长得不好,明明各横在一边偏偏看着好像扭打到一起去了,这眉毛真是奇怪呢。
“哪里哪里。”她收神回礼:“说来也是我们擅闯贵庄有错在先。我家无痕自幼疼爱我倍加,什么都受得住就是看不得我遭人凌虐,方才是冲动了点自然下手也重了些。”
“是在家教导无方,见谅见谅。”
文善修有一点点的无奈,哪来的凌虐?护院只不过是稍稍激动了一点而已她毫发都没有被碰到吧。只是重了些吗,是赶尽杀绝吧,瞧那血吐得,文庄要变血庄了。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递到文善修前,说:“伤者服下此药一炷香便可恢复。”
“多谢姑娘了。”文善修嗅到眼前一阵异样的药草味道,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但随即便接了下来。
她看着有这么阴险吗,啧啧,他的眉毛实在太不好看了,比刚才更严重了,拧成乌七八糟的一团了。她有一股冲动,想上前去把那两道眉毛扯开!
“请问姑娘如何称呼?”
“文公子叫我云儿就好。”
“云儿姑娘。”
“叫云儿就好。”她听着怪别扭的。
“云儿姑娘。”
……果然是斯文人碍。
“云儿姑娘来自贺兰庄?”语气里充满着些许的不信任。
“敢问,文公子是在怀疑云儿的身份?”
“云儿姑娘多虑了,在下绝无此意。”
她呵呵地笑:“为让文公子安心,我问一句话公子便知。”
“请。”
“敢问一月之约文公子是否还记得?”
她看到文善修眼里闪过了一丝复杂,金线绕边的联袂抖落了一地尘埃,那脸色咋白咋黑的好像是气血不顺之相。
一月前,觑峰贺兰毒庄。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主人,换了不同的对手。
“文庄主亲自拜访真是让我庄蓬荜生辉啊。”
“久仰贺兰主大名。”来者保持有礼。
贺兰常厉笑道:“文庄主内力不错,我觑峰之寒与毒障都入不了你的身,不过倒也替我省去了不少麻烦。”言下之意,不必我再浪费解药救你了。
“庄主过奖。”若不是他有备而来,只怕再深厚的内力也抵挡不了这寒与毒“熏陶”半日。
“听说文庄主成亲不久,早闻江南柳家长女柳雁芙貌美绝世,人间罕见,你家夫人近日可好?”
自从贺兰夫人过世从未见贺兰常厉对任何女子感兴趣,如今竟对他妻子关切得如此直接,拐弯抹角看来无用。
文善修上前道:“文某此行是为了十年前出现中原的凤凰蛊毒。”
“凤凰蛊毒乃勿虚门巫术之毒咒怨颇重毒性极深,下毒之人一定对文夫人恨之入骨。”
“确实仇恨极深。”一想到那下毒的女人他便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凤凰蛊毒毒引是下毒人的骨和血。受金蟾、斗蛛、伊蛇、石蝎四大毒物啃咬肉身,待毒液进入血液封七经八脉后取血与自身肋骨同煮,在阴年阴日阴时阴刻施以毒咒。这以命下毒之人一日内必死无疑,中毒者则受尽七日折磨方才死去。”
文善修有点激动:“不,她不会死!”
“文庄主如此肯定今日便不会出现在贺兰庄。”
“敢问当年玉庄主所中凤凰蛊毒是否为贺兰庄主所解?”
“是。”
“庄主若能为内人解毒,在下定当感激不尽!”
“毒当然可解,”贺兰常厉平静地说:“文庄有自家的规矩,我贺兰庄也不例外。”
“在下自是知晓,我文庄天下奇珍异宝愿全数奉上!”
贺兰常厉一阵狂笑声起:“文庄主,我若用天下奇珍异宝换你家夫人,你可愿意?”
“结发夫妻岂能说换就换!”
“文庄主是明白人,我贺兰常厉也不会做这种亏本的交易!”
“庄主想要交换何物?”
突然一枚暗器射向文善修,他迅速侧身双指截获,是一枚黑色药丸。没有来得及看清贺兰常厉如何消失,他只听见余音:“史心丸只护她心脉半月,此药可再延续半月,一月后自然有人来找你。”
一月后,纳修文庄。
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盯住床上安静躺着的人,左打量右打量,一会皱眉一会叹气。
“无痕。”
“是,小姐。”
“你说是她好看还是我好看?”她指的是床上一脸睡意的女子。
“属下隔着远看不见文夫人的面貌。”
“看不见啊?”她仍不气馁地说:“你走近些,仔细瞧瞧再告诉我。”她一定要知道答案不可。
文善修听闻立即大步上前阻止,对方却屹立在八尺之外的地方根本没有想动的意思。
文善修勉强露出善意的笑,道:“云儿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哦,也对。”他这么心疼他家夫人,岂容得别的男子看了去。
“我家夫人中毒昏迷至今已有一月,还请云儿姑娘高抬贵手及早为雁芙诊治,文某在此谢过了。”
她撇撇小嘴不情愿地把上柳雁芙的脉,还是忍不住地再看一眼。床上女子是一张安静而沉寂的容颜,柳叶细眉,睫毛蜷曲,精致的美人尖,皮肤是苍白了些但看起来静若初雪,恬静诱人得很。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绝世美女,连昏睡着都这么好看,若是醒来……哎,传闻有时果然也很现实。
文善修盯着眼前看起来有些笨拙的少女,心里泛出大片疑问,方才看到府里一群受伤的人他还以为来的是贺兰常厉,没想到见到的确是一个小女孩!还是个看起来如此怯懦的丫头!为什么贺兰常厉要派一个丫头来?!
她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说:“文公子可真心想救你家夫人?”
“当然!”
“公子应当听闻我贺兰庄的规矩。”
“贺兰庄主想要的,只要文某有必定双手奉上!”
少女双颊笑开了花:“文公子何须在意我家庄主要什么,救你家夫人的又不是他,你应该问我想要什么才对。”
“你?!”
“对,就是我了。”她不耐烦地瞟过文善修那诧异的表情:“我替你夫人解毒,你当然得回报我才是。”
“你解这凤凰蛊毒?!”
她翘起樱桃小嘴显得有些不高兴,不愿回答他。不远处的男子突然插话,道:“文公子,我家小姐擅解毒。”
他没有说“能”或者“会”,他说的是“擅”。那张斯文的面皮忽然之间经历了几种情绪变化:轻蔑、猜疑然后是无比的惊愕。
她对这种表情简直厌恶得很!就好像她不配有这番手艺一样!
“如今夫人的毒,世间恐怕只有我家小姐才可解得了。”
“连贺兰庄主都……”
“对!我爹也没法解,只有我可以解。”她没好气。
“你爹?!贺兰庄主是你……”
“我叫贺兰从云,贺兰常厉自然是我爹爹呢。”
“他真是你爹?!”从来没有听说过贺兰常厉有一个女儿?!
她更加地不耐烦了:“文公子有耳疾吗,还是无痕或者我都说得不够清楚呢?”
“不,够清楚了,在下鲁莽,请姑娘恕罪。”
和斯文人说话真累碍,她继续说:“如今夫人体内有两股毒,一股是凤凰蛊毒,一股是爹爹当日送你的毒,加之夫人现在身怀六甲……”
文善修突然打断她,大呼:“你说什么?!贺兰庄主送我的是毒?!”
“文史医庄的史心丸已是世间解毒圣药,文公子当真以为我庄里能有出比它更厉害的解药么?爹爹给你抑制凤凰蛊毒的毒药用的是以毒攻毒的方法,但同时也将此毒留在了夫人体内,两股毒性从排斥到相互适应只用了短短数日,如今这毒已非当日凤凰蛊毒。”
文善修先是一愣,然后一脸悔意:“贺兰常厉的为人早有耳闻,我却还信了他的话,雁芙,我对不住你。”
她看着文善修悄然坐在了床榻边,执起了柳雁芙的手,那般无奈温柔疼惜的眼神看着真是让人羡嫉。这难道就是爱一个人的样子么?她摇摇头,她懂得不太深。
“公子言重了些,虽是毒我爹延长了文夫人寿命却是事实,我奉命如约而来也是事实。”
他如今只有最后一丝希望了,无力地说:“只要能救活雁芙,云儿姑娘要的东西文某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很好,说了这么多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此事,文公子若答应自然就有。”她偏开头看着窗外晚霞染红的天。
文善修直直地盯着她,等待她的答案。
她转过头来一脸从未有过的冰冷,说:“文公子,我要的是自你文善修起,纳修文庄从此断子绝孙。”
纳修文庄专供客人休息的别院风景优美,从她在的房间窗外望去,小桥流水,柳条抚畔,卵石铺路,夕阳无限好。
房内热气腾腾,药味浓重,一名少女裸身坐在木桶里,肌如白雪,雾水弥漫缭绕,泻了她一背的春光。
每日黄昏,是她药浴的时刻。
忽然屏风外闪过一道黑影。她徐徐地转过身来,乌黑如瀑的长发恰好遮住胸前一抹圆浑,只是若隐若现的样子更加让人遐想连篇。
她趴在木桶边缘露出两只白嫩的玉臂,懒懒地唤了一声:“无痕回来了碍。”
“是,小姐。”自始自终,他躬身未抬起头。
“哎。”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不狠毒点只怕日后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人就是我了。我又没有一个像文善修那般痴情的夫君,更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可以和爹爹去交换,只有保住自己的一条小命方为上策啊。”
“小姐福大命大,不会有性命之忧。”
她玩了一会水,又道:“以前在庄中我日夜担心被人毒害一命呜呼,所以只好去研究各种解毒之法以防万一。世态炎凉,果然无数的事实证明了我的担忧是对的。还有这每日的药浴,分量我也下得稍稍重了些,不都是为了让自己能多克制几种毒吗?无痕,你说我容易吗?”
“小姐自会长命百岁。”
何止稍稍重了些?只怕是这西域所有奇珍的解毒药材全部被她用来洗澡了吧。一洗就洗了十年,弄得她如今全身上下时刻都散发着浓重的药草味道,自己都难以忍受。那柳雁芙虽然昏迷但身上却都是一阵又一阵的清香,加之千金之躯自小保养得极好,同是女子,命运真是相差十万八千里啊。
她盯着一旁桌上空空的盘子又有些担忧了:“这下一趟山,梅花雪糕也吃完了。”
“下山前属下至金婆婆那取了些,小姐想吃随时都有。”
听着无痕的话,她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她绝对不是嘴馋,是那雪饼有奇特的解毒功效,金婆婆疼惜她用山中野生腊梅制作成解毒点心给她,长期食用一般的毒药根本不能进她身。正因如此她喜欢得不得了,一日不吃便感觉心里不踏实。
果然还是无痕最好,她一知道自己可以下山兴致勃勃地什么都忘到脑后去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善后妥当打点的。
她在众多奴人中选了他,养着他,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他这样死心塌地地对自己么。她安心地吐了一口气,想了想又问道:“若有一天,躺在床上的人是我,无痕是否也会来救我?”
“会,小姐。”
很好很好,她十分满意。十年啊,她花了十年时间来改善他俩的主仆情感,果然是很成功,很值得在庄中发扬光大!
她忽而转了话题,问道:“情况如何?”
“一切如小姐所料,柳雁芙挨不过明日。”
“那药都准备好了?”
“已准备妥当。”
本来还抱着一丝希望,现在如今全都破灭了。
哎,她的头开始疼了,解凤凰蛊毒容易得很,她爹爹偏偏弄个以毒攻毒,如今毒上加毒,毒种变异不知道有多厉害了。一定要她解毒,除非,除非……哎,存心是为难她啊。
“柳雁芙腹中是个已成形的男娃呢。”说罢,她将整个身体沉到水下去,浓稠乌黑的药汁瞬间没过了她的头。
翌日。
她着一身清爽荷叶边裙轻快地穿过长廊,身后保持数米永远不离的是她的奴人:风无痕,那男子面无表情却野性十足。
庄里的丫鬟和他擦肩,频频侧目。哼,和毒庄那些师姐师妹一样,她有些讨厌。
文善修守在柳雁芙身边一夜未合眼,见她到来勉强地直起身走过去。
“云儿姑娘,我已考虑清楚。”
“云儿听着。”
他艰涩地发着声:“我答应你的要求。”
“那很好。今日我便可替夫人解毒。”
“云儿姑娘,在下有一事相问。”
“请说。”
“我文善修断子绝孙对你贺兰家来说很重要吗?”
“应该不重要。”
“那为何这般至我于死地?”
她把弄着手中一缕黑发,平静地道:“于文公子而言柳雁芙是珍宝,于纳修文庄而言延续香火继承衣钵是祖训。有得有失,代价相等才是公平。”
“贺兰庄要的就是这样?”
她不打算继续咬文嚼字下去,摆摆手说:“文公子,再不让我替夫人解毒怕是大罗神仙下凡也回天无数了。”
文善修听闻连忙止住疑问。
“无痕。”她使了一个眼色。
“是,小姐。”
他端了一碗药汁走到床榻边,她扶起柳雁芙点住她胸前几处穴道,然后将药汁缓缓灌入柳雁芙口中。
“文公子,请在外等候。”
“可否让文某在此守着,我绝不打扰二位。”
“我好心为你呢,文公子。”她转头过来说:“我是担心你受不住刺激,刚刚夫人喝下的是我特制的打胎药,一会我就要将夫人腹中死胎取出,如果你想眼睁睁地看着已死亲儿的出生我倒是不介意,如果你还想继续看着我对夫人……”
“够了!”他的愤怒溢于言表,怆然离去。
门合上的那一刻,她也叹气,恐惧地对上无痕的眼。
“小姐若不想,现在来得及。”
“不行,我答应过爹爹。”她咬咬牙,还有更重要的事。
“小姐别怕,若下不了手,由属下代劳。”时时刻刻,他都能看穿她的心思。
她的表情比那文善修好不了多少,也是痛苦万分的,想她也是堂堂金枝玉叶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今……哎。
她无奈地取出一把匕首递给无痕,然后死死地闭住双眼。
三个时辰过去,房门终于打开了。
浓重的血腥味夹杂着刺鼻的药草味扑鼻而来,出来的人儿小小个子,一脸无比苍白,无力靠在身旁男子怀中。
风无痕说:“文庄主,夫人毒已解,三日后可苏醒。”说罢,扶着怀里虚弱的女子要离开。
文善修立刻上前止住,道:“看来云儿姑娘此时不便奔波。”
“文庄主不是担心我家小姐,是怕夫人醒不过来。”他直直地盯住文善修,好像在说,你家夫人死了又如何,我家小姐才容不得有任何闪失。
文善修伸出手臂没有半点放行的意思。于是两个大男人袒护着各自的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不肯罢休。
怀里的人终于抵不住开口了:“无痕,我们留下,直到文夫人痊愈。”她全身疼得要命,头一偏昏睡在他怀里。
“是。“他答应得极其违心,神色严峻得犹如天要塌下来一样,文善修缓缓放下手,他一把将她拦腰抱起,直奔别院而去。
所以说,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当日下山,爹爹交代她一句话,对他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那时她只有闯荡江湖的一腔热情,无暇顾及她爹的一番道理,再说她爹爹说的话向来过于深奥十之八九她都揣摩不出个所以然来,她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她有无痕就好,无痕会替她解决所有的问题。
“无痕……”想起他便不由地唤出他的名字。
“是,小姐。”他的声音轻柔得有点不对劲,任何的不对劲都没有什么好事。
于是她问:“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
“……我……我流了多少血?”
“半身有余。”他不瞒她。
“半身?!”她惊恐地一下子坐起身来,接着是一阵头晕目眩,踉跄着往地上栽下去,一双大手及时地扶住她的身,她跌进他的怀里。
“呜呜呜,我的血……”她立刻抱住他的腰,小女孩一般委屈地啜泣着:“无痕啊无痕,你怎么下得了手!我的血都没有了,没有了!”
他轻轻地拍拍着她的背,眼里闪过一丝疼惜却又无从安慰,只能任由着她发泄。
救柳雁芙根本有什么灵丹妙药,她在庄中研究半月也未能研制出完全可以清除这变异毒种的解药,也许再给她些时日她可以做出来,可是柳雁芙的身体根本挨不到那时候。
任何事总会有一个最后的办法,但是这最后的办法往往都不是好办法。
救柳雁芙最后的办法就是换血,放了所有毒血,换入新血方能活命。不是人人都可以换血的,前提条件之一是两人的血需能完全融合,之二是所换之血必须至纯至阴百毒不侵,两者缺一不可,否则,柳雁芙体内毒素也无法彻底清除最后一样会香消玉殒。
柳雁芙何德何能,让她放了半身的血给她!他文善修断子绝孙有何用,她又得不到任何好处!她这养了十几年的身子,养了十几年的血就这么被放得所剩无几了,她真是心痛身痛血更痛啊!
怀里的女子哇哇地哭完了,累了,眼皮阖下又睡着了。
他轻轻替她覆上薄被,神情凝重。
三日后,柳雁芙果然清醒了。庄里上下轰动,好不热闹。
她这别院冷清了不少,全庄大大小小都跑去看望他们敬爱的夫人去了,哪里还管得了躺在床上几日都不能下地的她。
“小姐今日脸色好了很多。”男子踏门而入。
“再好我的血也回不来了。”她依然耿耿于怀。
男子递过一碗药汁,说:“小姐,喝药了。”
她趴在床上,把头撇向床内侧,嘟嘟囔囔地说:“不想喝。”
“小姐,请喝药。”
“我不喝!”她还是气他给放了自己那么多的血。
“小姐,喝药。”
“不喝不喝就不喝。”
“喝药。”
“我就是不喝!打死我也不喝!”双手敲打床板,发泄情绪。
一阵沉默。她气不过还正准备将双足加上一同反抗,哎呀,只觉自己的身体突然腾了空,一只大臂轻松地勾起她的腰将她翻过身来,接着她的身子往下沉落进了一具温暖的身躯里。她的脸瞬间就涨红了,像足了一颗熟桃子,心里的小兔子又开始在活蹦乱跳了。
从小到大,她不是没有和无痕这么接近过的。全庄上上下下只有他一人可以随意进出她的闺房,若是她感觉有危险,他便整夜呆在她房内守着,这样她才能安心地睡着。就连每日沐浴他都可以不避嫌,只因为她十分坚持。她实在怕在这种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万一有人加害于她……她容不得任何万一发生在自己身上。
只是此时她只身着单衣,半透明的衣衫隐约可见她绿如翡翠的亵衣,还有他纳她入怀如此亲昵的姿势,两个人靠近得密不透风,她甚至能感觉到男子微微的喘息声。
他依然面无表情,左手端着的药汁一滴未洒,像是命令般的语气,说:“小姐,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