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未过门的妻子
又过了四日。
听说柳雁芙可以下床了,庄内大大小小又开始骚动了。
她也可以下床了呢,可没见着一个人来为她庆贺。
一早醒来,她突然很想吃城门口那家铺子的包子,想起那肉香味口水就窜得满满都是,她便差无痕去买。她又想出去走走,于是出了别院。
这纳修文庄还真大,她来了八日,一日为柳雁芙解毒,剩余七日便躺在床上,如今才有机会好好一探府里的究竟。
听闻这庄里天上地下奇珍异宝无所不有,有这么多的东西会藏在哪里呢?她好奇极了,一抹玲珑的身影看似在闲庭信步,一双眼睛却极其不安分地四处乱瞟着。当年江湖流传着一本解毒秘籍,记录着世间万种毒药和解毒方法,无故消失五十年后听闻出现在纳修文庄,嘿嘿,她借来看一下应该是可以的吧。
穿过了一座又一座的院落,一道又一道的长廊,一个又一个的花园。一个时辰过去了,又过了半个时辰……呜呜,她的头开始晕了。
走着寻着,她看见前面有个湖,湖边有石椅,于是拎起孔雀裙摆一路小跑过去,一屁股狠狠地坐下来。
哎,她真该让无痕夜探文庄然后绘一张地图,不至于她现在迷糊得回去的路都找不到了。
一切的偶然都显得那么地理所当然,她不惹人,有人自动上门。
“文史公子,何不在庄中多住些时日。”声音软软的细细的,听得骨头都酥了。
她偏过头,发觉身旁树影里隐隐绰绰的有一处凉亭,那树丛不高不矮刚好遮住她所在之处。绝对绝对不是故意要偷听,她可以仰天发誓,知道太多不应该知道的事情通常是很危险的。
只是那阵清香好熟悉,她忍不住地睁大眼睛凑近看,面对着她坐在亭中的一名女子,一张温暖如玉的脸,还有那双眼,她终于看清了那双眼,果然……果然深动得很惊心很勾魂碍。
绝对没有错,她失了半身的血,终于见到了一个活生生的天仙!
只见柳雁芙向对面男子伸出手,男子的手也很自然地搭上去。
这气氛,这僻静无人的地方,文善修不在场,咳咳,真让她想入非非。
她屏住气继续偷看。
“文夫人已无大碍,多休养些时日自可痊愈。”男子礼貌地收回手。
原来是把脉碍,她站在这个角度看起来是有些偏差了。
柳雁芙伤心之情随即涌上面容:“我听我夫君说那孩子是个……男娃。”一个她怀了七月却没有机会来到这世间的孩子。
男子轻轻叹息,道:“请夫人放宽心些,如今夫人身子还很虚弱,不宜郁积于心,有些事命里无时莫强求。”
柳雁芙的双眼泛出了泪光,哽咽着说:“公子的话,小女明白了。”
男子微微点头,那一身的白衫,虽是背影却素如雅士,让人无限遐想。
柳雁芙回过神来,又道:“全有劳文史公子相救,小女感激不尽。”
什么?他相救?被毒坏神智了吧?她半身的血,哎呦,她下意识一握手腕,真是好心疼碍。
男子回答:“救夫人性命的不是在下,夫人谢错人了。”
“不是公子?”
“在下半月前应文兄之邀前来,到庄时夫人已经解毒,我只是替夫人把过几次脉,送了几服调养身心的药而已。”
嗯,还算是个君子,树影后的她撇撇小嘴。
“不是公子那是谁?”
“此人就在贵庄。”他啜了一口茶,神色若有似无地转移。
“在我庄?”柳雁芙疑惑了:“夫君未曾和我提起过。”
嗯,她摇摇脑袋,文善修不告诉你绝对是为你好。
男子起身,双手背于身后,朝凉亭外看过去:“夫人可想知道救命恩人是谁吗?”
“自然是想。”
男子缓慢地回答:“眼下,夫人的救命恩人在已在此处了。
树影后,听见有人轻呼一声,她从石椅上跌下来。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她拍拍裙摆的尘,手里的灰,自隐匿处缓步现身,悻悻然地走上凉亭去。
勉强挤出一个笑,她对柳雁芙颔首道:“文夫人好。”微微转头又欠身,双眼却一直盯住眼前的男子,道:“公子好,公子耳力……真是好。”
“姑娘是?”柳雁芙表现出不认识她的疑惑表情。
“在下贺兰从云,第一次来贵庄,夫人自然没见过我。”
“贺兰从云?”柳雁芙不记得自家有这样一位客人了。
“夫人,这位姑娘正是你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我的毒是你……”
“正是我。”她自己承认心里舒服多了。
柳雁芙这才仔细大量起她来,看起来约莫只有十六七岁的少女,稚嫩未褪,樱花小嘴,薄施粉黛却不见得她有任何沉稳气质,她疑惑地再一次确认:“当真是……贺兰姑娘为我解毒?”
她没说话撅起小嘴,此时此刻,她也不太喜欢柳雁芙和她夫君一模一样的表情,好像是她在吭蒙拐骗一般!
“贺兰姑娘是贺兰毒庄庄主之女,自然是有方法为夫人解毒毒。”男子替她解释。
柳雁芙恍然:“贺兰毒庄,原来如此啊。”
哎,她爹和她毒庄的名声比起她看起来说服力要强得多了。
柳雁芙十分有礼貌:“在此谢过贺兰姑娘救命之恩了。”
“文夫人客气了。”她不停地摆摆手,凉意一阵阵。她心里想,只怕你知道真相不是急着谢我而是要杀了我吧。
她又一笑:“夫人的身体看来恢复得不错了。”
“正是,文史公子替小女开了几服补血的药小女感觉好多了。”
“那就好,就好。”那她没有她什么事情了,赶快走,免得留下夜长梦多!
想起她半身的血,一张愁得发黄的老太婆神情又浮现出来。身旁的男子抿着嘴,将眼前少女的表情全数看在眼底。
树影后有人他一直都知道,听浅薄的呼吸来看此人是女子,武功不深,否则不会频频发出细微的声响。细一闻,这女子身上有一种异样的药草味道,和柳雁芙身上散发出来的极其相似,但要浓重些。据文善修说那日柳雁芙解毒后身子上便有一股和贺兰从云一般若有似无的药草味道。那么……他只是猜测而已。
没想到她却落落大方地现了身。
她真的很介意柳雁芙谢错了对象。他虽早已在文善修那听说了她,但如今看着她的神情,还是发觉自己的想象力十分有限。
眼前的明明就是一个发育不太好的少女,瘦小轻弱,一张清纯可爱的面容,看人的时候神色张皇害怕得有些太直白。可再仔细一看,却似有万般珠玑藏于双眼之中,让人捉摸不透她的心思来。
真是有趣,有趣极了。
他起身颔首,自我介绍道:“在下文史段明,今日见到姑娘真是三生有幸。”
“短命?她差点笑出声音来:“这名字有点……哈哈……”
“是文史段明。”他重复一遍。
“断命?啊哈?!”天下居然还有这般姓名?真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啊。
她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一身白得夸张的衣衫,一张比文善修更加斯文俊秀的脸,清瘦白皙,又想象了一下衣衫之下的躯体……啧啧,好像风一吹就要飘走一样。还有那双眼,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眼,弯弯地自始自终都是笑盈盈的样子,有点像……她想了许久终于想到一种相貌,弥勒佛,成天笑嘻嘻的弥勒佛!
她想起来,就无缘无故地笑出声音来。
“哈哈,我说……断……断命公子真像……”
“是段明,不是断命。”他耐心地纠正她,看着她没有半点气恼。
憋住,她沉下一口气:“哦,是是,是断命……咳咳,段明公子。”
她又一想,皱起眉问:“你姓文史?”
“自然是。”
双眼一大睁:“莫非那文史医庄和断……段明公子……”
“医庄庄主正是家父。”
“哦,原来如此。”她大悟般点头:“原来公子是名神医碍。”难怪他看起来有一种我佛慈悲普度众生的感觉。
哈哈哈哈,她笑得要人仰马翻了。
“不敢当,略懂一二罢了。”他作揖回礼:“实在不及姑娘对解毒的造诣。”
她的面皮一阵抽动,这明明是赞美的话,怎么听起来有些别扭不堪呢?
她也懒得多想,突然惦记起她的肉包子来,不知无痕有没有买回来呢。
“从云姑娘看起来气色似乎有些不好。”他对着她的脸观察一番,道:“印堂紫黑,是气血亏虚,脏器损伤之相……”
他的头低下来似乎在她身上寻找些什么一般,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最后他的眼落在她的左手上,薄衫之下手腕上隐约可见缠着的绷带,他一边看一边越来越靠近她,眼神也越来越奇怪。
她下意识地背过手去:“断命公子,你……在看什么?”
文史段明不答,突然地,他的手径直朝她伸过来。
她感觉不妙,连连退后:“断命公子,你你你要做什么?”
“断命公子……你你,别过来。”她又退了几步,他不答话眉头却皱了起来。
就在手要触碰到她的瞬间,一抹黑影疾驰而下硬生生地插人两人之间,动作之迅速让在场的人都冒出一阵冷汗。
只见从天而降的男子毅然挡在她面前,魁梧的身材将她完完全全遮挡在身后,他抬起眼,右手持剑,剑鞘抵在文史段明的脖子上,剑虽未出,杀意明显。
文史段明的手就这样悬在半空之中,身体僵住,进退不是。
“这位公子是?”他努力镇静地问。
“不想死就滚!”
“公子息怒,在下无非分之想,只是想替从云姑娘把把脉,确定姑娘是否有……”他可是好心一片,日月可鉴。
“我家小姐没病,滚!”声音总是这般无情,剑鞘没有移开的意思。
原来是护卫,文史段明也勇敢地直视,没有走开的意思。
“无痕放下。”身后被遮挡着什么都看不见的女子终于开口了。
半响,他才缓缓地放下剑,双眼却警惕得没有要放过对方的意思。
她也懒得管,绕开无痕的身走到柳雁芙旁边坐下来。
柳雁芙看着倒有些紧张了,连忙说:“既是误会两位公子不必过于介意,一道来坐吧。”
文史段明眉头一动转身回到座位上。男子走到贺兰从云身后保持距离,沉默站立。
她呵呵地笑着对柳雁芙说:“文夫人大病初愈让你受惊了真是过意不去。这是我家无痕,自幼便在我身边护我,如今我只身一人下山,江湖险恶,他自然是紧张了些,还请文夫人莫怪。”
似乎……似乎她表达歉意弄错对象了吧,柳雁芙一脸尴尬地笑了笑:“不碍事,是个误会而已。”
于是一亭之中的四个人,有人开心地吃着点心,有人看着吃点心的人,有人再死死地盯住那个看着吃点心的人的人,还有最后的一个人惊恐得不知道该看其中哪一个人好。
“雁芙姐姐!”一记清脆的声音打破了这僵持的局面,只见得一名红衣女子风尘仆仆而来。
来得真是好!柳雁芙大舒一口气连忙起身上前迎接:“玲珑妹妹,快来。”
“原来大哥也在啊。”女子笑着大方地走来,柳雁芙急忙握着她的手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来。
“你不好好呆在家里,来这里做什么。”文史段明不耐烦地看她一眼。
“我当然是来玩……是来看望雁芙姐姐的。听说姐姐身中剧毒,妹妹我好生担心。”说罢看向柳雁芙:“姐姐如今好了,妹妹也放心了。”
“多谢妹妹关心了。”这一来一往的,听着真是好矫情。
“哼,只怕你出来闯祸是真。”文史段明没好脸色。
女子一脸娇意:“雁芙姐姐,你看看,哥哥总是喜欢欺负我,出门也不带上我,我一个人在庄里真是好无聊。”
“喂,你,去帮我倒杯茶来。”红衣女子看一眼贺兰从云身后站着的男子,这里他最像下人。
总算是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了呢。男子不动,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红衣女子瞟向他,怒声道:“你聋了啊,没有听见我要喝水吗,还不快去!”
“放肆!”文史段明止住红衣女子。
“哥哥!”她更加气恼了:“我要下人倒茶你激动什么啊,连这都要欺负我。”转身又躲向柳雁芙撒娇:“雁芙姐姐,大哥他真是好凶。”
呃,鸡皮疙瘩抖了一地。这世间之人果然形形色色,一山更比一山高碍。
柳雁芙也露出难言的神色,说:“玲珑妹妹这……”
“这还是劳请姑娘自个去吧。”对面女子终于开口了:“我都舍不得让我家无痕替我端茶送水呢。”你?算了吧。
“你是谁?”红衣女子挑剔地看上坐在对面抹了抹嘴的女子。
“我谁也不是呢。”点心吃完了,好痛快。
“你!”
“不得无礼!”文史段明喝令道:“这位是贺兰庄大小姐,贺兰姑娘。”
转头又看向她,一脸忽而温柔,道:“姑娘,这位是舍妹,文史玲珑。自幼受爹娘宠爱,任性了些还请姑娘见谅。”
看着大哥如此袒护她,文史玲珑气不打一出来,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我倒是谁,原来是毒庄的人,妖女。”
“住口!”文史段明用力一拍石桌,更加气愤了。
身后有杀气,贺兰从云微微偏头眼神一镇,对方立刻按下来。
“玲珑,和贺兰姑娘道歉。”
“不!”她理直气壮:“我又说得没错!江湖上谁不知道贺兰毒庄害人无数,人人诛之,雁芙姐姐,文庄里怎么会允许这等人在此兴风作浪!”
兴风作浪?呃,她有么?顶多就是翻了道墙,救了一条人命,在这里吃了些点心而已吧。
“文史玲珑!你再多嘴我就立刻派人送你回医庄!”
“我不要!”文史玲珑的脸色气得都要和衣服一般红了。
看来没她什么事了,她拍拍手,慢慢地站起来微微颔首:“文夫人,段明公子,小女还有些事,告辞了。”肉包子还在向她招手呢,说罢,转身就走。
“姑娘稍等。”文史段明也起身,欠身道:“舍妹有口无心,还请姑娘别放在心上,在下在此替舍妹道歉。”
“无妨无妨。”她摆摆手笑:“我只觉得一只乌鸦在此乱叫许久,我自幼耳朵不好,听不得这般聒噪,小女告辞了。”
“你说什么?!”文史玲珑拍桌起身,大步上前。
她不理缓步离开,文史玲珑上前就要动手一抹身影迅速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给我滚开!我今天倒要看看你这个妖女多厉害!”
男子不动,直直地看着她。
文史玲珑也对上他的眼。这才看清楚他的相貌。好……好俊美的一张脸,肤色黝黑,双眼似鹰,五官凌厉。天下居然有这般男子,和她的哥哥、文善修简直太不一样了!对方死死地盯住她,不发一言,她的脸不由地一阵红起来。
“你,你看什么。”
只见得冷峻的脸上,嘴角突然扬起一抹笑容,那笑容无比暧昧,震慑心魂!
她醉得要窒息了,连连退几步,手不由自主地捂上胸口,抚平心中一阵又一阵的悸,真是好难为情。
方才听妖女叫过他的名字。“无痕。无痕。”文史玲珑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失神地轻声碎碎念起这个名字。
一手捧肉包子,嘴里也鼓成一个包子形状,一手不停地对着眼前的人指指点点,想说话还是说不出来。
好不容易咽下包子,顺一口气,她大为感慨:“这包子买得好!买得好!无痕,我喜欢!”
“小姐喜欢就好。”
喝一口茶,止住饱嗝,唇齿留香,意犹未尽。
良久,她才缓缓地道:“无痕,你跟了我久?”
“十年有余。”
“可曾违背过我的意思。”
“不曾。”除非不得已的时候,他会先斩后奏。
“那方才……”她叹一口气:“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只是一点教训而已。”口出侮辱小姐,没一剑杀了她是她走运。
“无痕可听我的话?”
“是,小姐吩咐,誓死遵从。”
“明儿个把解药送去。”
“是。”
纳修文庄另一处别院。
“文史兄,玲珑姑娘如何了?”文善修刚转过长廊,迎面看见文史段明从玲珑房中出来。
“血已止,服下药,睡着了。”
“毒解了?”
“没有,只是暂时封了她穴道,护住了心脉。”文史段明似乎不是太担心。
“此毒如此厉害?连文兄你……”文善修听闻玲珑在自家中毒,颇为震惊。
“不是无法解是需要时间,如有解药便可立刻恢复。”文史段明解释道:“此毒无色无味无气在玲珑体内串行无阻,每呼吸一次深入一分,治疗就难一分。”
“可曾知道是谁下毒?方才雁芙和我说白日你们和她遇到,难道是……”不可能吧,他们从未见过也似乎没有什么过节。
“正是。”文史段明点头:“是玲珑嘴厉,性子冲动,这是她的教训。”
“那也不至于严重到要下毒!”
“不是贺兰姑娘。”他澄清。
“难道是……风无痕?!”
“正是。”
难怪如此了,他这才肯定地点点头。那日他们初到文庄,他家护院就只不过就威慑了她那么一下,他就毫不留情毒得个片甲不留,那血吐得……唉,他家仆人用了好些时间才将那血迹除去。
他也太宝贝他家小姐了吧。
文史段明突然转移话题,道:“今日我见到文夫人,她虽毒素已清但心病颇重,只怕文兄还得多关切些,心病若长久淤积对夫人身体只怕有害无利。”
“我正是担心雁芙如此这才请文史兄前来。”文善修的脸色愁云满布:“我尚未告诉雁芙真相,我怕她受不住。”
“此事多隐瞒些时日对文夫人最好。”
文善修仍不甘心地问:“文史兄,雁芙的身子当真……?”
“当真。”文史段明肯定地点头:“我替夫人把脉,夫人体内确实有一股毒气压制于腹中不散,此毒我自行医以来从未见过更是不敢妄加下手,此毒平日对夫人身体不会有任何影响,只是若夫人一旦受孕,只怕一尸两命。”
如五雷轰顶,文善修最后一丝希望也毁灭了。
“没想到她小小年纪心思如此歹毒,果然是贺兰常厉之女啊!”
“贺兰毒庄救人向来有条件,各庄自有各庄的规矩,贺兰姑娘许是迫不得已。”
“我文善修断子绝孙对她来说没有丝毫好处!她这条件有何意义!”想起那一番不堪的交易,他仍然无法不动怒。
“说到此处,在下细想了一番,倘若贺兰姑娘存心逼文兄于绝路只怕她下毒的对象不会是文夫人而是文兄你了。”
“是我?”
文史段明指明,道:“文夫人虽无法再生育,但不代表其他女子不可,若不得已文兄纳妾……”
“绝不可能!”文善修一脸决然:“我心只有雁芙一人,决不可能背叛!贺兰从云正是看中了我这弱点才出此条件!”
“这一点上,她确实观察细致。”文史段明认同。
“她虽救雁芙一命但却杀了我的孩儿,我文善修绝不欠她任何!”
文史段明似乎还有话想说,想一想,也罢了。
两人神色凝重,各怀心事,没有发觉转角一抹身影。那女子双肩颤抖如鼓,死死咬住的双唇缓缓流下一抹鲜红的血迹。
翌日。
一早便差无痕去送解药,她细算一下,在纳修文庄耽误了不少时日了也该动身了,再晚就赶不上那宴会了。
不行,她突然停止收拾包袱的动作,撇了撇嘴,想起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做。
哎,真是个麻烦事。于是放下包袱,急冲冲地向柳雁芙住处奔去。
替柳雁芙解毒去过她住处一次还有些印象,但是还是费了不少时间,七寻八探地好像该是这附近吧?正在迷茫中,她看到了远远的一抹熟悉身影,柳雁芙正坐在院落凉亭之中,一袭白裙,低眉顺眼,静若仙子。
她立刻亲热地上前打招呼:“文夫人好啊。”
柳雁芙抬眼一惊,有些仓皇但连忙隐住,微微颔笑:“原来是贺兰姑娘。”
“文夫人叫我云儿就好,贺兰姑娘听着好生别扭呢。”
“那好,云儿。”柳雁芙爽快地道:“云儿也别叫我文夫人了,叫我雁芙就可。”
“雁芙姐姐。”年纪比她大,还是得礼貌些。
这一来一往,似乎大家的距离近了又亲切了些,果然是血浓于水啊!
“雁芙姐姐这是在做什么?”她看着眼前一堆的布料、针线好奇地问。
“做女红。”
“女红?她更好奇了,问:“那是什么?”
“就是刺绣针线活,”柳雁芙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你不知道这女红?”
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娘亲死得早,爹爹不曾教过我这些。”爹爹倒是天天教她制毒用毒下毒,这应该也算是门手艺吧。
“这绣花讲究天时、地利、材美与巧手,云儿想试试吗?”
“我……我不会。”她的小脸红了一半。
“不碍事,姐姐教你。”柳雁芙很热心地说:“先从绣字开始吧。云儿可有手帕?”
“有的。”她从袖口里取出一块素帕来,说:“我就喜欢这白色,干净。”
接过她手里的素帕,柳雁芙点点头:“这丝属上品,正是刺绣好材。”
说完,柳雁芙取出另一个锦盒,打开来。里面有几口针,还有五颜六色的线,看得她眼花缭乱,好奇无比。
“来,我教你,先穿针,选线,挑你喜爱的颜色……”柳雁芙细致地耐心地教着。
两个时辰过去了。
举起一双布满针眼红肿的小手,手里拈着一块素帕,她歪着脑袋左看右看再仔细地看,总感觉有那么些不对劲似乎又看不出不对劲在哪。
“云儿第一次绣已经相当不错了。”柳雁芙替她掩饰:“日后常练习就会越来越精准了。”
“是吗?”她看一眼柳雁芙未绣完的鸳鸯戏水图,五彩镶金的金色丝线,手工精巧,栩栩如生得似乎要游出来一样。又看着自己素帕上绣的一个字,歪歪斜斜,黑乎乎一团。
这……应该是有差距的吧?她皱起眉,任凭谁再仔细看也绝对看不出绣的是一个字!她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将素帕收起来,突然想起前来是有目的的。
急忙对上柳雁芙,她显得有些不自在地问:“雁芙姐姐,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妹妹但说无妨。”
“呃,这个,我家无痕,夫人觉得如何?”
“无痕?”柳雁芙想来想去想不起有这样一个人。
她不甘心,又说:“就是上回凉亭护我之人,他叫风无痕。”
“哦,风公子碍。”柳雁芙终于有那么点印象了,就是那个看起来很不好惹不顾一切保护着她的人。
“怎样怎样?”她迫切极了,追着问:“我家无痕,夫人觉得如何?”
“这,”柳雁芙一脸很为难的样子:“我从未和风公子接触过,云儿这问题倒难为到姐姐我了。”
“唉,是这样啊。”她显得有点失望。
她仍然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接着问:“难道文夫人真没有一点印象?”
印象?说得柳雁芙好像应该和这个叫无痕的公子很熟一样。
柳雁芙尴尬地笑着说:“我自幼生长在南方,嫁入文庄前并未去过西域,嫁入文庄后并未出过庄,我想我应该不认识风公子吧?”
哎!手好痛啊。她的半身的血,真是白给了!
不对劲!她心里突然冒出一个不好的感觉。任何的不对劲都不是好事!她立刻起身,打算离开。
哪知,双腿一阵软,不由地跌坐下来。胸口顿时一阵绞痛,咸腥之感汹涌地冒上来,窜上喉咙,口中。噗!毫不留情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她,她居然中毒了!
对面的女子温柔的神色突然消失,换上了一副冰凉仇恨的目光,冷冷地笑着看她,道:“没想到毒庄的人也有这么一天!”
“雁芙姐姐你……”捂着胸口,这中毒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住口,我不是你姐姐!”柳雁芙激动得双眼发红,大声吼道:“你这样害我,害我纳修文庄,你不配!”
“我害你?”她轻轻说话,保持气力。
“夫君和文史公子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你杀我孩儿还对我下毒让我以后都……”说道此处柳雁芙止不住哽咽了:“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这样害我?!”
“这是我贺兰家的规矩。”集中精力运气,逼毒。
柳雁芙看出她的举动,哼一声:“别运气了,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说罢,从锦盒中取出一把匕首来,目露杀气,道:“我要为我的孩子报仇!”
她艰难起身用尽全力想逃,哪知身后突然受一掌,那掌力道不大,但因中毒她毫无抵抗之力,于是她跌下台阶一头栽在地上了。
“杀了你免得日后无数人遭你毒害!”说罢,柳雁芙举起匕首就朝着她狠狠下去。
她身子一滚避开,用气过多,又是一口鲜血!最近她流了不少血啊!
“你……未必杀得了我。”
“这是鹤顶红,贺兰庄再能解毒也来不及救你了!”
“无痕……”她下意识地唤,视线逐渐模糊了。
“哼,你别指望他来。方才他来找过你,我说你和文史公子外出游船去了,怕是他已出庄在寻你的路上了!”
柳雁芙露初从未有过的冰冷笑容:“对付你这种妖女不能用什么正当手段,你死了我让你的护卫和你一起去陪葬!”对!他也是帮凶,也是仇人!
果然,这江湖险恶碍。对他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爹爹,你说的话真是很有道理!
白晃晃的匕首带着一道寒光而来,她闭上眼,娘,云儿要来找你了。
匕首朝她而下,千钧一发之际,“啪!”一记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睁开眼,发觉匕首掉落在一旁,再抬胎头,柳雁芙跌坐在地上,左手覆在右手上,一大片血从白衣里渗出来。再抬高一点,一抹熟悉的身影愤怒地立在她旁边。
“无痕!”她有救了。
他蹲下来扶住她,立刻封住她的穴道。可以呼吸了,她轻轻喘气,一时无法出声。
“你……你不是出庄了?”柳雁芙忍着剧痛。
他轻轻放下她缓缓地站起来:“我家小姐畏水,从不会坐船。”
同时剑举起,一把出鞘的剑,剑上滴着血,似乎一点也不解饥。杀意瞬间腾起,四周忽而一阵鬼戾之感,阴森得都要窒息了,柳雁芙突然身子发冷。
他开口吼:“我要杀你了!”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的剑直逼向柳雁芙,置之死地。
突然地,有一抹白影出现以剑抵住几近疯狂的剑,身后一男子柳雁芙被匆忙扶开。
来来回回,几招下来,双方持剑立住。
“无痕兄,请冷静些!雁芙只是一时冲动!”原来救人的是文善修。
“滚开!不然连你一起杀!”他双眼全是火,愤怒不堪,根本听不进任何话。
文善修手中一紧,他从未见过这般重的杀气,招招制人死地,一点都不像只是恐吓。
“无痕兄!请体谅我夫人的心情……”话还没有说完,剑又直逼而来,剑招诡异变幻莫测,看似有招实则无招,他只能躲避根本无法进攻。
扶开柳雁芙的正是文史段明,他在一旁简单地为柳雁芙包扎后,转身加入两人激战,不是要打,是要找机会分开两人。
“无痕公子息怒!”文史段明找准时机,以掌力相击,扶住连连后退的文善修,对方招招狠毒,如果硬拼根本没有丝毫胜算。
“无痕……”身后地上的人气若游丝。
“小姐!”他突然停住,退后几步侧身蹲下,神色严峻。
“扶……扶我起来。”
“是。”轻轻地托起她的腰,感觉到她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了自己的身上,她死死地抓住他的腰,真的是伤得很严重了,他眉头一紧,一手毫不犹豫得将她纳入怀里,她的头抵住他的下巴,虚弱地埋进他颈窝里。
见此,文史段明心里泛起小小的不舒适感觉,眼下局面紧张,他立刻上前道:“看来贺兰姑娘中毒颇深,及早治疗为妥啊!”
对方不动,杀气更加浓烈了。
怀里的女子虚弱地开口:“无痕,别。”
听此,在场的人都稍微舒了一口气,几日相处下来全庄都知道她的话他一定会听。
半响,右手的剑再次被举起来,他狂怒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喝道:“今日,阻我杀她的都得死!”
全场惊愕了!连贺兰从云的话他都不听了!果然……果然是很生气!
文善修再也忍不住了,上前吼道:“玉如风你够了!你不知道她是谁吗!连她都要杀吗!”
玉……玉如风?文史段明回头看一眼文善修,疑云满布。
“玉……玉大哥?”柳雁芙睁大双眼。
“没错,他就是玉庄主之子,当年无故失踪的玉如风!”文善修被激怒了:“你堂堂玉如风怎么成这样了!连你……你未婚妻都要杀!”
哎,怀里的人叹了一口气,血白换了。
“少废话,拿命来!”他似乎没有半点承认的意思,充满愤怒!
这样都不能阻止吗?!文善修更惊愕了!第一次在庄内见到贺兰从云身边的人,他就认出来了,震惊至极,除了碍于他与雁芙的关系,更因为他不懂为什么玉如风会成了贺兰庄的人?
一只小手颤抖着抬起来,好不容易搭上他的手臂,她轻轻地说:“无痕,停手。”
“恕难从命!”
“我说住手!”贺兰从云连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你杀了她我的血怎么办!”呜呜呜,她突然抽泣起来:“我的血,无痕你好狠心啊,好狠心啊!”
呃,这气氛,这境况下。
“小姐!”
“我不管。我讨厌无痕!明明说听我的,结果是欺骗我的!”要掉眼泪了。
“留她只会威胁小姐性命,我不允许!”
呜呜呜,她的眼泪真的掉下来了:“无痕不听我的,我好难过。我的血……呜呜呜。”
“小姐。”语气稍稍软下来。
“无痕不听我的了……”她越哭越厉害了,完全不像受伤的样子了。
“……”持剑的手挣扎着缓缓地放下来,双眼依然是满满的恨!
全场的人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了地。
“无痕。”她要支持不住了。
“在,我在。”他感觉到她的无力。
“带我离开这里。”再不走,只怕她也阻止不了这场杀戮了。
“是。”剑迅速入鞘,他拦腰抱起她,冷冷地看一眼柳雁芙,说:“若还有下一次,我让你纳修文庄上上下下一同陪葬!”说罢,施展轻功绝尘而去。
柳雁芙愣愣地看着消失的方向,他……他真的是玉如风吗?为什么她没有认出他来,连丝毫都没有看出来?!记忆中的玉大哥怎么……怎么是如今般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