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爱的东西,未必没有杀伤力。
山洞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重,张礼辰默默哭了一刻钟,而后擦干眼泪,他将张家人的尸身聚于一处,看他的意思,大约是想将人的尸身带出去。
也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历来的传统,惜年并不反对他的做法。
君莫违递了一枚戒指与张礼辰。
“我自己有。”张礼辰说。
“我知道,还是用这一枚吧,空间大。”张礼辰没有拒绝,他默默的收下君莫违给他的储物戒指,将尸身收妥。
尸身已是死物,尤其是被放干了血的尸身,更好像是干尸一样,可以被长久的存放在储物戒指里。君莫违之所以送了一枚储物戒指给张礼辰,是因为他知道,张礼辰身上只有一件储物法器,将尸身和原本的东西收藏在一起,总归是不大妥帖。
惜年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她知道自己脑海中产生的想法有多么的不合时宜,可眼见着一个男子送另一个男子一枚戒指,这个想法自然而然的冒出来,且压不住。
“怎么了?”君莫违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惜年的不对劲。
“没事,没事。”
据她所知,婆娑大陆里,男子与女子定情,没有用戒指的,而是多用梳子或者发簪之类的东西。她当然不可能去和君莫违说,在她的家乡,戒指是用作求婚的。
地上的尸身被收进了储物戒指以后,三人一时间,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接下来如何是好。
“怎么办?”惜年问,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很习惯的将问题抛给君莫违,仿佛只要她问,就可以得到回答。
“地上的碎石子太多了。”君莫违说。
惜年和张礼辰马上反应过来,一个多少年无人进入的洞穴,哪里会有这么多的碎石子,多的几乎看不见原本的地面。
“阿岚在就好了。”惜年说道,君岚御风,稍一挥手,地上必然被清理的干干净净。
“御风之术非巽道的专属能力。”君莫违说道。
“不是吗?”这样的说法惜年是第一回听到。
“阿年,天地之力,最初是没有那么多的说法的,你所见的修道秘籍不过是大能们后来书写的心得,然后再经由后人归纳整理得出的一套结论。修行到高处,勿要被理论圈囿。大道至简,万法同宗。”
这必然是一段很重要的话,张礼辰听罢后深深的向君莫违行礼,君莫违受之。就像之前说过的,君莫违的这番话,是他多年修行的总结,这样的东西,是不该随便教给他人的,但君莫违不仅说给惜年听,也说给了张礼辰听。
张礼辰大约是有所领悟,因为下一刻,空气中的水汽凝聚,而后流动,竟将地上的碎石子牵引,全部流向角落。惜年看的很入神,她虽然没有明白其中的真意,但却也是隐约的打破认知的界限,原来力与力之间,存在某种置换,端看使用的人。
石子清扫后,露出山洞中本来的地面。地面上刻有繁复的图文,图文缠绕汇聚至最中心处的一个空洞上。石纹之间,残留有红色的血迹。
“接下来怎么办?”张礼辰问。
是啊,他们可没有生祭来祭祀大山。就算有,惜年或者君莫违,也不是那种会牺牲活人,就为了进入一个福泽地的人。
惜年一直盯着地纹最中间的那处孔洞,看了又看,甚至还用手比划了一番。
“怎么了,阿年?”
“这个形状看起来很眼熟。”惜年说。
“眼熟?”
“对了。”惜年取出一块白色的,漂亮的,滚圆石头。这块石头被她收在储物空间许久,她几乎快要忘记它了。摸在手上,怎么觉得沉甸甸的,比买下时沉了不少。
遭了,刚才还觉得大小差不离的石头,怎么好像比地上的洞,看起来大了很多?
“唔……?”这一声低吟,是苍梧发出的,他自跟着君莫违离开失落一族起,几乎都在君莫违的活器中沉睡,君莫违说,苍梧的修为不够,还不能现身于俗世,所以才会一直在睡觉。
“算了,试试吧。”惜年拿着白色石头,将其放在图文的中心孔洞处。本是偏大的白色石头,谁知一落在孔洞上,突然缩小了几分,变得和孔洞异常贴合,石头一进入孔洞,地上的石纹便亮起。惜年好像听到了白色石头发出欢欣雀跃的声音,好像同人回到家乡一样。
石纹中的光芒越来越亮,亮到照亮了整个空间,以至于三人根本不能睁开双眼。待光亮散去,三人再睁开双眼时,有一活物突然蹿出来,惜年来不及反应,活物直奔她怀中,她本能的抱住。
这是一只怎么样的萌物!通体白白软软的,周身是白色的长毛,毛色水亮,浓毛之中有一双闪亮的眼睛,一张小小的嘴巴。美中不足的是,这团毛团抱着有些寒凉,暑日固然舒服,可寒天就不是那么舒服了。幸好惜年的体质被阴力改变了许多,一点不觉的毛团抱着寒凉。
“娘亲。”小可爱说道。
惜年可以想象,自己差不多是满头黑线的模样。上辈子的她曾经做过妈妈,她的儿子长的虎头虎脑,小的时候最喜欢往她怀里钻,那个时候她常常是又好气又好笑。然而,时光之残酷,正在于此。那些亲昵到几乎令你烦忧的美好,悄无声息的散落在时光之中。
“娘亲。”小可爱又叫了一遍,她将圆滚滚的身躯拼命的往惜年怀中挤去。
君莫违见惜年一副惊呆到不能做出反映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他一把将小可爱从惜年怀中拎出来。
“她不是你的娘亲。”
“爹爹。”小可爱一见君莫违就开心的叫爹爹,更是用力挣脱君莫违的手,猛地扑进君莫违怀中。好吧,这东西还挺可爱的,于是君莫违再没有出口纠正它的称呼。
此时地纹下,出现了一个暗色通道,从上面看,只能看到是一层层通往地下的楼梯,但不知道楼梯会通往哪里。
小可爱吧唧亲了君莫违一口:“爹爹长得真好看。”亲玩以后她又扑通一跳回到惜年的怀中。
它也亲了惜年一口:“娘亲也好看。”
惜年总算是回过神来,对毛团说:“不许叫娘亲,也不许叫爹爹。”
相比较君莫违的暗自满意,惜年可是半点不喜欢这种惹人误会的称呼,不管她和君莫违目前的状态是怎样,总归不到可以让人喊娘亲爹爹的程度。
“娘亲,娘亲,娘亲……爹爹,爹爹,爹爹……”小可爱才不管惜年说什么呢,它坚持认为抱着自己的女人是娘亲,旁边长的美美的男人是爹爹。
惜年长叹一口气,她怎么忘记熊孩子的特性了,越不让做什么越要做什么,算了,她和一只灵宠计较什么。
惜年问小可爱:“你是谁?”
“人家就是人家啊,娘亲不认识人家了吗?”小可爱晶晶亮亮的眼眸之中迅速汇聚了一汪泉水,竟是一副将要大哭的模样。惜年已经知道这只白白的灵宠是个熊孩子,熊孩子么还是要哄着,于是她立刻说道:
“你不要哭,是娘亲记性不好,所以一时认不出你。”惜年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了哄小可爱,承认了娘亲的称呼。
君莫违暗笑了两声,示意惜年,石纹边缘处有一些白色的石头碎片,看起来好像就是她刚才掏出的石头。
难道石头不是石头,而真是一颗蛋?想当初,她在边境集市买下这颗石头的时候,店铺的主人告诉过她,这不是一颗蛋,而是一颗石头,店主恐怕怎么都想不到,被他随便丢在灵宠蛋篮子里的石头,真的是一颗灵宠蛋。
“你是石头?”
“娘亲,人家不是石头,人家是娘亲的灵宠。”
灵宠……这么可爱的灵宠,只怕只能用作宠物吧?幸好只是灵宠,不是契约灵宠,要不然她真的得哭。
“好吧,那你叫什么名字?”
“人家没有名字。”小可爱眨巴着双眼,一脸祈求的看着惜年。
惜年只能再次默默叹了一口气,然后说:“你看啊,你长得白白圆圆的,又特别的可爱,就叫白可爱,好不好啊?”
“好。”小可爱点头,对这个名字挺满意的。
“白可爱是你的大名,平日里我就叫你白白。”
“白白,白白……”白可爱重复着自己的名字,在惜年怀中上蹿下跳,因为它真的很满意这个名字。
“笨蛋。”苍梧说。
“你才是笨蛋,你全家都是笨蛋!”白可爱叫到。虚空之中,苍梧的龙首一脸蔑视的看着白可爱,白可爱纵身一跳,向苍梧攻去。虚空之中的龙首,是苍梧的虚像,哪里是白可爱能攻击到的。惜年接住坠落的白可爱,对苍梧说:“不许欺负白白。”
“哼。”苍梧一声冷哼,回了空间。
“娘亲,白白讨厌那条臭龙。”
“白白,你不怕苍梧吗?”君莫违揉了揉白白的身躯,白白一脸享受。
“苍梧?爹爹是指那条臭龙吗?白白才不怕他呢。哼。”白白亦是一脸嫌弃的模样。“娘亲,白白有点累,想睡觉了。”说完白可爱往惜年怀中一窝,竟是打起了小小的呼噜来。
张礼辰已经是看的目瞪口呆,他从来没有见过刚孵化出来的灵宠能口吐人言的。
“云师姑,这灵宠——?”
“很可爱吧?”惜年尴尬的说,她转头又对君莫违说,“为什么你的灵宠是霸气的龙,我的却是这么一团……”
“云师姑,白可爱大约不是平常灵宠。”张礼辰说。
“灵兽是有阶层的,低阶灵宠见到高阶灵宠时,会产生本能的恐惧,苍梧虽然修为不是全盛时期,但毕竟是神兽级别,白白毫不畏惧甚至想要攻击他,可以猜出,白白不是普通的灵兽,但到底品级如何,我也不知道。”君莫违接着解释道。
惜年摸了摸怀中圆滚滚的萌物,很难相信,这是一只了不得的灵宠。
“难得听你说不知道三个字,好不习惯。”惜年说。
“……”君莫违摸了摸眉毛,一时无语。
张礼辰总觉得气氛又忽然奇怪起来,便指着地上的阶梯说:“地门已开,咱们进去吧。”
地洞之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君莫违一马当先,先行走上地阶。张礼辰提着一盏微灯,紧随其后,惜年抱着白可爱走在最末。
看似没有尽头的黑渊阶梯其实短的匪夷所思,他们只走了半刻钟,就到了地界的最末一层,也就是地宫里。最后一阶有些陡峭,惜年一时不察,差点摔倒,被等在下面的君莫违抱了个满怀,惜年因此脸颊骤红。
近来她的脸皮变薄了不少。
他们的眼前是一幢普通的房子,尖顶,青砖,院门前是一条青色石子路。院落中种着一些不知什么品种的花草树木,花草树木的中央,是一处水塘,水塘里长着一朵散发幽光的白色莲花。水塘边上,还有几只家禽,但并非活的家禽,而是以朱砂玉雕琢而成的家禽。
宅前挂了一块门牌,上面写有四个字,可怜惜年又不认得。她原本觉得古体字不重要,可学可不学,如今看来,但凡牵扯到神无纪年的事情,多半用的都是古体字,而修行者,怎么可能不接触神无纪年,如此说来,古体字倒是非学不可了。
“唉!”
“怎么?不认得?”君莫违问。
惜年白了君莫违一眼:“明知故问。”
君莫违摸了摸眉毛,他不过是想要逗一逗小姑娘,怎么就生气了呢?
“云师姑,房上所书,是十八冥楼。”
“阴曹地府?”惜年惊呼。
“云师姑,什么是阴曹地府?”张礼辰问。
“呃……”难不成婆娑大陆上,不存阴曹地府一说?之前君岚好像说过,婆娑大陆上,是没有鬼的说法的,只有魂的说法,那么,没有地府之说,也是必然。
君莫违见惜年为难,岔开话题,对张礼辰说:“先进去吧。”
这只是一间平常的屋子,看装饰很像是一间库房,两边各有一处架子,用作摆兵器,但兵器架子上,多已空了,只有两件类似大铁锤的兵器。惜年看了看,见有杂乱的灰尘掉落在架子旁边的地上,看来兵器架子之所以空置大半,是因为有人抽走了插在里面的兵器。而拿走了这些兵器,当然是先他们进来的张家人。
屋子的中间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桌上摆着一盘没有下完的棋局,惜年不懂下棋,随便瞟了两眼,就走开了。君莫违和张礼辰看的很认真,两人的眼睛被棋局牢牢的吸引,惜年见状又看了一遍棋局,仍然不见任何妙处。惜年没有管他们,又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屋子死角处有四根柱子,柱子上雕了一些兽纹,这兽纹看起来极为的眼熟,她想了想,想起云雾山的主殿前的石柱上,有相似的兽纹。看来,这些兽纹不是普通的兽纹,只是不知道,这些兽纹代表的含义是什么。
除此,这屋子里没有更多的东西。屋子东南角上有一处屏风,屏风上有精美的图案,画的好像是一副登仙图。惜年绕过屏风,在屏风后面发现一处阶梯。阶梯的出现,令惜年瞬间明白,这一处屋子,只是一个入口,真正的十八冥楼,在下面。如果此间的十八冥楼,真的取义于她所知道的阴曹地府,那么这间屋子的地下,是不是有整整十八层?
惜年在屏风后唤了两声棠舟,却听不到有人搭理她,她只能绕回来,只见君莫违和张礼辰仍然保持目不斜视的状态,死死的盯着桌上的棋局,君莫违面色如常,张礼辰已是面色通红,整个人陷入剧烈挣扎中。惜年知道,这棋局绝不是普通的棋局。她很着急,赶忙跑了过去,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帮忙,只能站在一边干等。她不懂棋局,所以不敢随意移动棋局上的棋子,生怕害了陷入棋局的君莫违和张礼辰。
只能说,惜年的判断非常的正确,这一盘棋局,对不懂棋的人来说,造不成任何的伤害,对不去看的人来说,也没有任何阻碍,可对入了棋局的人来说,就是一场心力的考验。而一旦陷入这种考验,除非棋局里的人自己走出来,否则若是被外力所扰,只会魂魄永堕棋局。
惜年等了许久,张礼辰的嘴角已见鲜血渗出,看情形是受了伤。君莫违还是看不出异状,惜年相信,君莫违不会随意看着张礼辰入险而不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