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就此放下,从此海阔天空。
可是,凭什么?
“我会想要知道一切。”惜年说,“母亲,您甘心吗?”
“什么?”
“您原本可以拥有的人生,是生生被人摧毁的,您甘心吗?”
“不甘心又能怎样?”张晓叹息着。她当然不甘,她从来也没有甘心过,那些在饶家度过的艰难岁月,每日就像是毒虫一点点的啃噬着她的灵魂。可这些不甘心,不过是让她过的更加痛苦和难堪,于是,她试着告诉自己,忘记吧,只要忘记了,一切或者就过去了。
“有句毒鸡汤是这么说的,所谓的幸福,是一个人自己的感受,只要你觉得幸福,也就幸福了。”惜年如此说着,“可是,这句话的本身,是一种阿Q精神,是人的自我催眠,为了摆脱不幸又无能的人生。”
张晓听不懂所谓的毒鸡汤或者阿Q,但这些丝毫不影响她去理解惜年的话。
“母亲,您不是不想知道,您是不能知道,可现在,您可以知道,那么,为什么不去知道呢?”
“是啊,为什么不去知道呢?”张晓喃喃。
“善待值得善待的人,认清应该认清的人,这是对自己的公正公平,也是对别人的公正公平。”
张晓看着阿年,她一直试图催眠自己,眼前的这个女孩,是自己真正的女儿,阿年,可眼前的女孩,真的不是。
“阿年,你是谁?”张晓问惜年。
张晓需要面对的问题,不仅仅是那段久远的过去,还有眼前的人。
惜年从未想过,要将真实告诉张晓,可今天,此情此景下,她觉得,应该要告诉她。“张夫人,对不起,我夺走了您女儿的生命,取代她成为了惜年。我叫青青,是个将死之人。”
“青青吗?你说错了,阿年的命不是你夺走的,而是我葬送的。”
“……”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就像你说的,我一点也不甘心,可我无能为力,这种不甘又无能的愤懑,我没有可以宣泄的地方,于是,我将所有的不公倾倒在我的阿年身上,只因为她是我的阿年。”
“可阿年还是个孩子。”
“你说的很对,阿年是个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和我一样过得很痛苦,如果不是因为我这个母亲,她或许可以不用过得那么痛苦,我明明知道,却从来只会苛责她。”
“您只是不懂怎么去爱她。”
“是啊,我那么爱她,可却没有好好的爱过她。这一点,我到失去她的那一刻,才真的明白,自己失去了什么。”
“所以您才任凭饶家人挖去了您的眼睛?”
“我要这一双眼睛来做什么?”张晓反问。她这一生,年少时得意洋洋,以为一生坦途,所以从来不懂人心,等到身落泥泞,依然不懂人心,她这一双眼睛,简直是一无是处,倒不如就此挖去了才好。
“张夫人,您与阿年之间,是阴差阳错,错在时间不够,但你们的心是一样好的,青青若非遇到阿年,是无法再活一次的。从我得到惜年的名字和身体起,我就是惜年,而您,就是我的母亲。”
“你愿意认我做母亲?”
“是的,我相信阿年若能有知,一定也是这样希望的。”
张晓将脸深深埋入双手,她轻轻的啜泣着。
“作为您的女儿,我想替您找到当年的真相,找到当年害您的人。”
“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张晓轻声问,“我已尝尽痛苦。”
“是的,您已尝尽痛苦,可他们还没有。我想找到他们,让他们尝一尝痛苦,这样他们才能知道,您有多么痛苦,这是他们欠下的果,理应偿还。”
张晓抬头,睁大着眼睛望着惜年。过去的好多年里,身为她丈夫的那个人,曾经规劝过她,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她最初不愿意,后来为了能够活下去,也渐渐听信了。可是,没有人知道,午夜梦回里,她拿着尖刀,恨不能将那些害她的人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真的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杀人的人随意的杀人,被杀的人就只能默默被杀吗?”惜年是不能认同这种想法的,所以前一世的她,不信佛,也不信神。如果世上有神佛,那么在神佛的眼里,她可能是没有资格踏入西天极乐的那种人。世人害你,便害回去就好,这是惜年以为的最简单,也最正确的道理。
“母亲,对于您遭遇的一切,我暂时只有些猜测,不过,我答应您,一定会将前因后果调查清楚,这些年里,害过您的人,我会让他们一一付出代价。”
“阿年,你是一个好孩子,可母亲不想你变成一个杀心很重的孩子。”如果还可以,张晓一定会大杀这些人,但杀终归是一件凶残的事情,张晓不想惜年变成这样。
“母亲,我心中有数,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正所谓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仇怨有度法,惜年不会越度。”
“我知道你是一个有想法的孩子,也知道轻重缓急,母亲没有更多的交待你,只有一句话想对你说。”
“请说。”
“谢谢,阿年。”张晓顿了顿,又说了一遍,“谢谢你,我的阿年。”
是的,张晓说,她的半生,最常说的一句话是,上天无眼,可今天,她觉得,上天是有眼的,所以夺走了她的阿年,又还了一个阿年给她。
“母亲,未来的光明城里不会很太平的,轩辕一族会对张家有所行动,但您的眼睛不便,阿年能力不够,还不能带着您离开张家。不过,您也不必太忧心,不管轩辕一族要做什么,还不至于动摇张家的根基,所以只要您在张家,一定是安全的。”
“皇家?”
“嗯,这里面涉及了一些婆娑大陆的隐秘,阿年不能同母亲多说,但请母亲相信,我终会将母亲带离张家的。”
“好,我会在张家安心的等待的,阿年只管放心。”
惜年很高兴,今天,她和张晓坦诚了许多的事情,从此,她们真的将成为一对母女。
“很高兴?”君莫违拉着惜年,坐在桌前。
“嗯,很高兴。我和母亲说了很多的事情,告诉她,明日傍晚,我和你会离开张家,请她在张家等我回来接她。”惜年笑了笑,却又将笑容隐去。她对自己,和张晓,承诺的是同一番说辞,从此她便是张晓真正的女儿。然而,如果她真的将张晓当做母亲,是否忍心将她留在张家这个风雨之地?张家不会败,至少不会败的这么快,所以,张晓留在张家,最现在的他们而言,是最好的选择。但于亲属之间,最要不得的,恰恰也是这样的一份理智。
“明日?”
君莫违的提问让惜年收敛心绪,她说:“阿岚他们的情况,棠舟应该知道了吧?”
“嗯。”君莫违点头,他醒来没多久,就收到了萧飒的传讯,萧飒在船上一直在尝试联系君莫违,直到君莫违醒来,两人才算联系上。不过传讯能做的事情有限,萧飒没法说清楚他们的情况,只能告诉君莫违,楚风醉受了大伤,等到光明城和他们汇合以后,还要疗养一阵。君莫违没有告诉萧飒他们自己的情况,毕竟萧飒他们已经自顾不暇,如果告诉他们,除了徒增烦恼,没有半点帮助。
“棠舟的情况,阿岚他们还不知道吧?”
“阿年聪明。”
惜年摇摇头,哪里是她聪明,她是知道,君莫违不想让君岚他们担心,也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将自己的情况说出口。
“棠舟,你听我说,阿岚他们不能进城。”
“怎么了?”君莫违有些不解。
“并蒂两生花我是从皇城里偷来的,能逃出来全靠国师帮忙,我出来前,禁军统领张铭顺正在满皇城的搜捕我,等到他将皇城搜的差不多,就会知道我逃出了皇城。张铭顺知道我是谁,能将我藏住的,只有张家,所以,我和你不能留在张家。”
“你一个人进的皇城?”君莫违问。
“张铭顺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我是张家的客人,曾经问过我,为什么在张家戒严的时候,我还能进得去张家,所以他一定会去调查,我是谁。不光是我,连你的事情,张铭顺应该都已经知道了。棠舟,阿岚他们不能进城,一旦进来,很有可能被张铭顺抓了去。”
“阿年,你一个人进的皇城?”君莫违再问。
“是,我一个人进的皇城。”
“你……阿年,皇城是什么地方?你怎么能一个人进去呢?一不小心你可能就……”
“棠舟,我别无选择。”
“阿年,你真傻。”
“棠舟,没你傻。”
“……”
“我已经和母亲说过了,明日等你服完药,我们就立刻离开张家,赶往海码,在码头等阿岚他们。只要他们一到,我们立刻上一艘马上会开的船,离开光明城。”
“我知道了,稍后我就和萧飒说一下,让他们注意隐藏行迹,在码头等我们。”
“不出意外的话,张家族老该来请人了。”惜年说。
“怎么?”
“他们应该会问一些有关国师的事情,这些事情我之后都会告诉你,现在嘛,棠舟应该有事要忙吗?”
君莫违刮了一下惜年的鼻子,他确实有事情要做。楚风醉受了伤,萧飒说,他急需要疗养,这话,当然不是说船上的环境不好,而是说,他需要药材给楚风醉疗伤,本来这个事情,是可以等他入城以后做的,但现在这件事情需要君莫违去做了,好在之前他在张家的后山采了很多的药,一会儿他先行去药堂,找张家大医师聊一聊,多换些张家的草药。
“那我们各自行动?”惜年问。
“好,我们各自行动。”
惜年不放心,陪着君莫违一起先去了药堂,君莫违乐的有人作陪人,两人便边走边聊了一些事情。等到了药堂,惜年和大医师聊了几句,确定明日的行程没有问题。然后,自去塔楼见大族老。
“张师叔。”塔楼下,惜年遇到了张平江。
“我听礼辛说惜年回来了,我甚是惊讶,正要去寻你。”张平江说。
“是大族老要见我吗?”
张平江点头:“嗯,三位族老都在。”
惜年略微惊讶了一下,她本以为只有大族老,没想到居然三位族老齐齐在等她,她可真是好大的面子。
“好,那我上楼去。”
“惜年。”
“张师叔还有事?”
“我很高兴,你能安全回来。”张平江说,他知道惜年是一个人去的皇城,借的是北荒萨耶皇子的势,但萨耶皇子不会保她安全,所以她去皇城,很有可能有去无回,如果无回,张家是不会有人出手相救的。大族老将请托说与他的时候,张平江就很不理解,但不理解不代表他会提出异议。
“多谢张师叔记挂。”
对张平江这个人,惜年谈不上多好的印象,也谈不上多差的印象,他比起族老,显然要有良心很多,可比起张礼辰,却差了太多。这样的人,惜年曾经认识很多,不是坏人,却也不是真正的好人。
一个不值得深交的平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