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次我感觉往事好像激流,无论是清澈见底,还是泥沙俱下,它都是听任时间车轮的咔咔作响,继续前行,无论路遇的是宽谷大川,还是翠林密布,甚或是干涸地裂开口子的戈壁沙漠。多少次我想伸出手去,喊道“停下来吧”,这一段不该是这个样子,我想让盲目不安的过去的我,试图让她擦亮眼神,走上这一道而不是那一道!回首往事,多少人会有和我一样懊悔的念头!仿佛人生之车放在这个口子,只要轻轻一转,那么,穿过岁月这扇沉重大门走出来的,就会是另一个完美、健壮、明智而光辉的自己,我们的人生也能因此获得另样的圆满。
然而,真的是这样子吗?我们在单向度的时空里行走,满心渴望时光的奇迹,向我们展示另一番面貌。但是,我们承受必须咽下的苦涩果实的同时,难道不是以同样的坚韧收获了明智的成熟吗?我们又如何相信,在性格习惯形成的韧性没有改变之前,登上这辆车或是那辆车会带来什么样本质的不同?命运的赌盘真的能给我们奢望中的金灿灿的钥匙吗?那么,在那一次轮盘赌中,谁又能保证我们不会输得精光?我想起电影《无姓之人》中,活到118岁的诺贝蒂,一次次的回忆,在无穷的选择中,还是一次次出现了挚爱的安娜。他和安娜相恋,他和安娜错过,他和安娜在火星上相遇,共同领受被彗星撞碎的命运,他遇到变成寡妇的安娜,最后,偶然的落叶滑入木条间的白圈,满心焦灼的安娜在流浪汉的面容上认出他。
每一次相遇,都是久别重逢。在这个时候,也许重要的并不是选择这条路或那条路,这个城市或那个城市,走这个街角还是那一个拐角,我们遇到认为重要的人,就将在无尽的时空中与他/她纠缠,直到偶在的车轮将他/她带向另一方。那时候,你就会发现,原先以为的重大的事,天大的事,不过只是远方偶然的风声,甚至不足以吹起桌上一片轻薄的书签。
现在我在这里,远离青年时的城市,远离青年时热恋的人,我偶尔见过的几位故知,面容也早蒙上了岁月的沧桑,青春不再。而我仍在苦苦思索,那一段日子,对我而言,到底有什么意义。或许,它本来就没什么意义,只是因为“我”在其中,这就是它唯一的意义。
剧目已铺陈,灯光已打亮,舞台设计、音响、后期剪辑,都已一一到位。不安的锣鼓已经在试探着锣音,跑龙套的不小心在大幕边露了半脸,连同他锦黄色的官裤。脂粉在光腻的脸颊上敷就,只待光鲜登场,便可敷衍出一段又一段的戏里春秋。那么,登场吧。
八月底我搬回了宿舍,像一滴水珠重新融汇入大海。舍友们很快又习惯了有我的日子,渐渐的,宿舍的暖水瓶又开始变空,等着我去打满。青落虽然不动声色,我还是能从她台灯下愕然抬起的脸上看到悄然飘起的欣喜。我们很快又习惯了一同出操,一同去图书馆。苏铃依然忙碌,很少看到。有时我恍惚间会以为我们还在大一,那更为青涩、腼腆和不知轻重的年岁,但是两年时间是实实在在地过去。一切看似一样,但一切,又的确都不一样了。
我在图书馆找了份勤工俭学的工作,任务很简单,把经年累月的旧书做好清洁、重新核对目录。这工作很适合我,沉静下来,在漫天的灰尘中,让书籍一一地归位。那里有一些我可能究其一生也不会借阅的书籍:《土壤肥料学》、《论十六世纪建筑结构及变迁》……一个个方块字组成我不认识的含义。我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从上世纪开始就坐在这里的、给独角兽解梦的人。城堡外面大雪纷飞,雪落在碧青的湖泊上,湖泊也结了冰,像一只冻僵的、绝望的眼睛。蔷薇花埋葬在雪底,人们穿着长黑大衣和长靴子走过。解梦人透过窗棂往外看,他想着,我认识的那个围红头巾的小女孩呢?她去哪里啦?
女孩子倒有一位,是我的搭档,大一新生,个子不高,叽叽喳喳的,长一张白喧的脸。她好像看上了勤工俭学的另一位沉默男生,经常找他搭讪。我觉得奇怪,因为那个微胖的男生,照我看来真是扔到人堆里再也找不到,我看到他之后转移视线的第二秒,就忘记了他长什么样子。只能说是各花入各眼,谁也难以解释那个手挽了箭的小屁孩,又瞎脾气又暴躁。他除了垂青的少数人,泱泱大众估计他都是信手派发红包,心不在焉。
而我在图书馆日复一日的单调工作中,心渐渐平静下来。在休息的空隙,我习惯于隔着玻璃幕墙,去观察图书馆来来往往的人群。隔着莫扎特欢畅的小夜曲,隔着古往今来汗牛充栋的书籍,我看着一群群年轻的面孔闪现又消失。在我大三的这一年,我感觉自己已经是一名老人了。这老人隔着玻璃看匆匆忙忙的新鲜人,他在想,太阳底下的万事万物,没什么值得忙碌的。
这些人,像无声电影中的人一样,行色匆匆,目光游离却不发出声音。我像是看哑剧的人,心生对众生的怜悯。我想,他们之中,也有像我这样,出生于小县城的乡村,把考上一个名牌大学当作毕生的事业的吧?这些人肯定要失望,被洗礼,被重塑,因为生活从来都不是到此为止。那也有早早规划好,等着大学里一飞冲天的吧?我愿他们永不失望,在坎坷之后仍能够鼓足勇气把拳头揍在生活的那张胖脸上。可是,归根到底,我凭什么来怜悯啊?我过的难道不是朝不保夕,五十步笑一百步的生活吗?在自己思考都还没成熟的情况下,就匆匆以过来人的身份示人,这估计也和还未精通厨艺,就急煎煎地把烤得半熟的糕点拿出来献客的厨师没什么差别吧?那么,我这样的经日苦坐,又能悟出什么样的道理呢?
虚空的虚空,一切都是虚空。
八月的暑气仍在蒸腾,合欢树淡红的丝绒般花朵,连同它那纤巧的羽状复叶也收敛了下来,剩下知了在扯着嗓子一个劲儿地叫:热——热——热——我在故纸堆中昏昏然地抬起头来,脸颊上印着硬书脊留下的道道,虽然打着空调,汗水还是涔涔地渗出。这个季节,没有幻想,没有指望,只有一步一步地熬——我正咬着牙想着,一回神看到卓晴正从烈日下跑进来,她的马尾沾湿了,刘海粘在额头上,正惊慌失措地四处找人。我站了起来:
“卓晴,怎么啦?”
她看到我,像是溺水的人猛然间发现了一块流木,神情顿时松懈下来。但只有一会的功夫,那惶急的神色又牵上了她的嘴角。
“青落,你看到青落了吗?”
青落在第二年通过竞选当上了我们班的班长。这时,她正捧着几本书,从图书馆深处款款浮现。卓晴扑了过去。
“不好了,出大事了!有人跳楼了!苏铃……苏铃……”
我浑身的血液顿时冰凝起来。
在她像一张落叶从高楼飘下之前,她已经徘徊了很久。
生,从很久以前,对她来讲就不是一件可恋之事。在她被诊断出是重度抑郁症,医生不动声色地开方,和她丈夫喁喁私语,那时生命对她,就已经是可有可无的遮挡了。回到家后,她假意应承,转过身去,就把那些五颜六色的药片扫到抽水马桶去。
最好的密友来看她,就算是从小和她要好,也觉得不可思议。你有什么不满足?丈夫一表人才,是学校教授,正处于事业上升期,女儿乖巧柔顺,在本城有名的寄宿高中读书。只有她自己了解那生命里隐密的咬噬性烦恼。
丈夫出轨,不是一天两天,才貌相当的女子,惹了也不只一个两个。她嗅到她们或淡雅或柔媚的香水味,捡视过雪白衬衣留下的口红印,还从他的大衣口袋里掏出过价值不菲的单颗珍珠耳环。这些女子,有的也不怀好意,故意将艳遇逸事的证据留下,像是示威,又像宣战,她们一伺他们婚姻出现裂痕,便可补上。城里美貌剩女虽多,如意夫婿却少。她装聋作哑,咬牙应战。最棘手的一名,在丈夫出国做访问学者期间,和他成双入对做异国鸳鸯,谣言满天飞,她仍不松口,战斗到最后。
也因为他自始至终,并未对她主动提及,解除这千疮百孔的婚姻。她有理由装傻,照料女儿,侍奉公婆,演一出新时代的二十四孝,虽然辛苦,也乐在其中。她亦相信,自己是乱花飞过的那一朵白玫瑰,不可撼动。
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也许是女儿中考升学,到高中寄宿,不再回家后。原来带着女儿,饮食起居,她样样留心,补习练琴,心力花费巨大。骤然空闲,只觉大片空白,如同有形的灰白泥块,块垒巨大,无法吞咽,视而不见。她开始整夜失眠,数微黄的月亮几时冒上窗棂,一头黑猫在月下徘徊觅食,葡萄藤丛下蛙声阵阵。
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在此时降临,她觉得如宿命般轻盈。她见她时时出没在家,还是学生模样,美若烟云,如青瓷通体放光,应对得体,举止优雅,况且还有青春。她不过请教论文而来,丈夫眼神却渐渐痴迷,几言不合,向她提出要离婚,以单身之姿,追求那稚气未脱、强充大人的人儿。
这就是当时一时轰动校园的丑闻。这件事的出奇之处,是孙越教授的妻子殷眉留下遗书,把矛头直接指向苏铃。在一次又一次的传言变形之中,苏铃成为颇具心机城府极深的腹黑女,利用教授的追求来发表论文,继而搬弄感情,使中年教授神魂颠倒,提出和十多年感情深固的发妻离婚,致使发妻绝望之下自杀离场。
好了,这一件事就足以使她身败名裂、万劫不复。我们在一波又一波的流言中惊骇莫名,渐渐发现原来我们身边埋伏着这么一位妲己,娇媚过人,为了一己私欲可以置人于死地,野心勃勃,人神共愤。我们激愤喊出:“不,事情不是这样的!她不是这样的人!”边上立即有私语窃窃:“是呢,连她身边最亲近的同学都被她蒙蔽,这孩子手腕真是相当的了得啊!真是现代版的洛丽塔!”
洛丽塔,我的生命之光,我的齿舌之间轻弹出的激动之间。也许是恰恰应合了校园里暗潮流动的教授丑闻,这一传闻正恰到好处地为这个话题提供了最新的谈资。
我想说的是,在少女族群里,的确有这样一类,混合了童稚的单纯和少女的娇媚,她在同龄人中显成熟,在真正的成年人中又显得天真稚气,她好像不自觉散发出魅力芳香的深谷百合,对成年男子的诱惑是让人难以抵挡的。这整个事情的关键可能就在于,苏铃都没有料到,她所掀起的蝴蝶之翼,会引发那样强大的飓风效应。
她最开始也许不过就是这么想。春日和煦,她从昏昏沉沉的专业课上将眼光从校园里的蔷薇花丛中收回,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她的目光滑过之处,正好遇到孙越迷惑的眼神。这眼神,她不止一次在异性,尤其是年长异性身上发现。对于这些超乎寻常的爱慕,她向来都是避而远之,警惕地,因为深知那样的族群她并不能掌控,不像年轻男子的爱一样来得热烈、单纯、爱憎分明。然而,在那个夜晚,她的心思忽然动了一下。
这个念头,在她去拜访过周阿姨之后日益加强。既然妈妈已经提前奠起大旗,把一个又能干又聪慧的女儿形象预先树立了起来,她也就不免要牵强附会,唱作念打,样样配合。她开始频频去拜访孙越,在他那城墙般厚的书架前逡巡,言不由衷地发出些惊叹,她也看到隐在金色厚厚书皮后的镜框,一家三口面向蓝天白云灿然大笑,他解释说那是他早已离婚的前妻,说起求学在外的女儿却难掩一腔柔情。她像一只小小的鱼儿游弋在碧青海底,以为所看的锦绣海葵和礁石就是全部,不知道那些花团锦簇的海葵随时会睁开噬人黑洞,透明水母会发出蜇人毒针,那隐而不见的伙伴不过是做了黑暗腹地的牺牲品。
哪有那么严重,她想。她对自己的美貌和能力太过笃信,教授也为她如痴如狂的现实多少满足了她少女还不清醒的虚荣心。彼时她已和雷达成双入对地出没,校足球队黄金后卫、前文学社社长的身份让这名身长玉立的男生在校园里早已声名远扬,金童玉女的组合引发的艳羡眼光令两人都很受用。她悄悄出门拜访孙越,心里怀着莫名其妙的喜悦。大三这一年的风,吹得分外柔和,带着刚收割青草的涩味,还有七里香芬芳的粉香。她很想躺在草地上,听远远处的口哨声,做一个好梦。
人越挤越多,人群渐渐聚拢开来,我不经意中发现自己已经被水泄不通的人们挤在当中,难以动弹。
“让我出去!”我叫了一声,人们无动于衷,继续往前挤去。这盲动的人潮要把我带向什么地方?我越来越慌张,惊叫了起来。
“严夏,这边!”从我的左上方伸出一只手来。是卓晴,她尽管焦虑,看上去已经恢复了一些原来的干练。人群在我的尖叫下,似乎也有了一些反应。我挤出一条小道,和站在一边的卓晴汇合。这个夏日的午后,懊热异常,汗水顺着我们的头发和脊背往下流去。
我正想和卓晴说声谢谢,她却没有看我,神情严重。顺着她的眼神看去,正看到辅导员祝征焦急异常的脸,他缓缓地拿下手机,无声地用口型传达给我们,找不到,还是找不到。我能体会他那心中的急躁,换上是别人,也是吃不消,摊上事了,摊上大事了。本来,这冲着孙教授而来的人群,为的是殷眉的死,家属们不满处理,以这样直接的方式表达对学校和孙越的不满。本来,这虽然是系里的大事,跟我们毕竟没有太直接的联系。但是,自从殷眉的遗书被曝光,“苏铃”被直指为诱因之一,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变了。作为苏铃的辅导员,他责无旁贷。
最令人担忧的是:苏铃不见了!
此刻,我隔了十来年的光阴在观看,年少惶急的我们,如何在盛夏焦心如焚,无法自拔。我们还远远不能理解,生活中所有的大事,都将被时光一一卷迫而去,因此,没什么大不了的,任谁,都摧毁不了生命自己生长的节奏。可是,年轻时的我们并不能明白。我们也还远远不能明白,苏铃的替罪羊身份,所有的人,殷眉,孙越,殷眉的家属,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但大家都需要这样一个借口,以减轻面对鲜活生命逝去时,那路人般冷漠的心,和冷漠背后的负疚。苏铃可以说,很不幸地充当了这一个角色。
也因此遭遇了她顺风顺水人生中的头一个急滩险石。
苏铃,我要如何叙说,自从你失踪之后,我的种种心情。围在行政楼前的人群,聚了又散。因为你的失踪,事态开始变化,一个死亡引发另一个死亡,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这种可能性的想象让我们倒吸一口冷气,并进而组成了搜寻的队伍。苏铃,夹杂在那支队伍之间,我只能说,我不是最要紧最应心焦的一个。这里头有你的男友,你的爱慕者,你在校广播电台的搭档,辅导员,系里的老师,他们都有充分的爱护你、寻找你的理由。还有你的父母亲,他们正在异国他邦往回赶的路上。我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周密,我一直无法从你的言辞中判断他对你的感情:一位童年玩伴,被古板教条束缚的聪慧女子?可能的成长伴侣?压力强大的别人家孩子?远远留在旧世界的可笑女才子?我不知道。也不重要了。在我们可能失去你的前提下。
准确地说,是“我”即将要失去你。
在经过一番艰难的搜寻、分析、取证之后,学校把苏铃失踪的最后地点定位在学校后山那一片莽苍丛林之中。我们在毗邻大山的附近找到了她的手机,村头的一位小卖部伙计的证词也证明了这一点:在当天下午,有一名衣着白裙的女大学生往山深处走去,他对她印象很深,不仅是因为她面容姣美,还因为她神色迷茫,在向他买了两瓶矿泉水后就决然往深山走去,对他关心的话语一律不理不睬。
难以形容一路上搜寻的艰难险阻。我和苏铃的男友雷达有了第一次的接触。实际上,我对他并不陌生。作为外文系的才子,他早早就译诗、写诗,声名远扬。和苏铃的恋爱之中,他也的确写出了几首好诗。只是,和苏铃一样,他光环太盛,令周围的人反而起了敬而远之的心思。一路的搜寻中,他显示出了强大的野外生存能力,帮我们拨去蚂蟥,吓走毒蛇,薰走马蜂窝上嗡嗡的不速之客。
那个夜晚,我们露宿在野外,雷达也坐了过来,为篝火添一把松枝。火立刻辟利地闪出明亮的光芒,照见他轮廓深刻的侧面。雷达的确是名耐看的男子,浓眉入鬓,下巴刚毅如铁,唯有深邃的眼睛闪烁出深深的光芒。但是,就在那一刻,也许是连日的疲累打击了他的意志,他显得颓废,把头深深地埋在手掌里。许久,他抬起头,问我:
“严夏,你觉得,明天我们能找到她吗?”
我点点头。他却并没有从我的点头中得到多少力量,还是颓然地盯着那跳跃不已的火光:
“我没法相信,她为什么会去撩拨那个老色鬼……“
我惊讶地说:
“苏铃不是这种人,她只是一时的轻信软弱罢了。雷达,你怎么会这么认为?”
雷达苦涩地笑笑:
“她并不像你们想的那样单纯。这一点,我有体会……”
他了解她的犹豫不决。她总是试图追求完美,在不能达到时,就三心二意,四处张望。他难道不知道,苏铃之所以迟迟不确定他们的恋爱关系,与其说是因为没得到父母的首肯,不如说是因为她内心的犹疑。她似乎一直有一种比较,要在路过的爱慕者中,像挑一束最大的麦穗一样,达到灵与欲的高度一致。他在那些夜晚,歌咏他的女神如玫瑰,如夜莺闪烁时,从来也知道,她的不能肯定,只不过是不能肯定,他是否够优秀,是否是最配得上她的那一个。
在一次偶然的聚会里,他遇到了她和刚从国外回来的童年伙伴。在跳舞时,他看到她一直和他喁喁私语,还抬眼共同打量他。那是个干净明朗的男孩,长得可以说是唇红齿白。跳完舞后,苏铃不知为什么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突然她没头没脑地问他:
“雷达,你本科之后打算出国吗?”
他字斟句酌,因为不明白她问的意图:
“象我这样的专业出国是很难的,必须另选一个专业。然而,也不是不可能……”
苏铃显然没留意他的回答,他注意到,她的视线又开始围绕着那名男孩,那名她一直坚持称“普通朋友”关系的帅男孩。她心不在焉地说:
“如果我出国了,那你怎么办呢?”
雷达从她那心不在焉的苦楚中电光火石间明白,如果她走了,那么,她就会义无反顾地放弃这段感情。但是,留下来,那一切都没关系,,她仍然是他温柔优雅的女友。所以,适度地运用美貌,让一位对她心存好感的教授心甘情愿地为自己服务,同时心存冷漠,对她来说,并不难做到。他这么想着,同时觉得心如刀绞。他看穿她,同时也离不开她。
他闭上眼,似乎能看到,在孙教授家里,孙教授在情热之下,将她逼到墙角,那一堵底色洁白、嵌着浅紫色雕花镶画的墙,她的脸在灯光映衬下眸子波光潋滟,面若春花。她紧张地笑一笑,迅速逃开。她的蓝色大摆裙飘摇在门扉里,远处,一枝夏日的蔷薇怒放。——这不是不可能。
他的话语刺痛了我。我猛然站起来,离开篝火明亮的所在,往更深处的黑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