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落山后,细威屋里的饭菜渐渐香了。
李明使劲地吸着鼻子,扑哧!扑哧!然后长出一口气,说,哎呀,好香!我好多年没有闻到过这种醇厚的腊味香,我感觉回来了小时候过年,真舒服!
哈儿对李明说,你还别说,这样的香味,也只有在农村的土灶上才做得出来。
富儿点着头说,嗯,是的!同样的腊鱼腊肉,在城里就做不出这么好的味道,农村的柴火灶就是不一样!
诶,胡了!细威突然一声大叫,吓得富儿一个震颤。富儿伸着脑袋看了一下细威的牌,说,屁胡一个,大惊小怪个么裸!
二麻子迅速站起身来,掏出钱扔给细威,接着伸一个懒腰,说,不打了,吃饭去!
哈儿立即说道,饭还没有熟,你急个么事哦?
这么香,你没闻到?二麻子边打哈欠边说,说出的话有些含混不清。哈儿正想反击,就听细威媳妇好大的声音在喊,吃饭啦!
嗯哼!看到没,我说的话哪有错?二麻子对哈儿得意洋洋地说道,然后转身一个大步,跨出房间。
富儿出来时,满面笑容。他扬起手中一大把钱票子,笑眯眯地说,呵呵,从来没有赢过钱,今天好不容易赢了一回。
好,恭喜你!哈儿竖起大拇指,对富儿说,你那“金常书”的韩国绰号终于可以去掉了。
李明这个韩国绰号很感兴趣,他问富儿,为什么叫你“经常输”(金得书)?你打牌从来没赢过吗?
是的啊!富儿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
李明说,那好,从现在起,你就开始赢钱了,打一场,赢一场。
对于李明的恭维,富儿并没有显示出信心,他说,这些裸日的不晓得有多厉害,不输给他们就不错了,还想打一场、赢一场?
二麻子对富儿说,明知道自己打不赢,你还不把牌戒了?
富儿反问二麻子,不打牌能干什么?你天天喊戒牌,戒了吗?
也是的!二麻子转过身去对李明说,在我们农村,除了打牌,就是“打炮”,基本没有什么其它好玩的,打牌算是最大的娱乐。
李明想了一下,就跟富儿说,你以后打牌呀,就专门跟我打,只有跟我这样的水平打,你才能赢钱。
细威和二麻子两人正在帮忙端菜。都是大碗、大钵子装的菜,扎实得很,几个就把桌子塞满了。
看着满满当当一桌菜,哈儿一个劲地夸细威媳妇,哎呀!这婆娘,不上街就能做出这么大一桌菜来,又不重复花样,真的了不得!比我家婆娘强多了。
二麻子对哈儿说,诶,人家婆娘好,干脆交换呢!
哈儿说,我当然愿意,细威肯定不愿意呀!
细威说,我很愿意,我婆娘肯定不愿意。
哟呵,又吹起牛皮来了!哈儿说细威,我比你帅一大截,你婆娘求之不得。
这时,二麻子走到哈儿跟前,故意装出呕吐的样子。哈儿迅速朝二麻子伸出一脚,被二麻子躲开了。
细威面前放着白酒和米酒,他首先问李明能不能喝点白酒。李明拼命摆手说,不能,我滴酒不沾。
富儿提建议说,干脆统一喝米酒,米酒养人,喝了对身体有好处。
二麻子问细威,这米酒是你们自己做的,还是你小舅子的哦?
细威说,小舅子的。
哦,那是好酒!二麻子说,那要多喝点,就喝米酒。
说着,二麻子就把米酒坛子抱过来。
二麻子一边给李明上米酒,一边介绍说,你可能不知道,细威小舅子做的米酒可是出了名的哟!他们有自己的作坊,有自己的商标,卖的价钱贵,还供不应求呢。
细威说,我小舅子居住的那一带,有喝米酒的传统。每到冬天天气冷的时候,家家户户升炭火、喝米酒,边喝边唱:老米酒、篼子火,除了神仙就是我。而米酒做得最好的,就数我的小舅子,他有祖传秘方。
李明连忙问细威,你小舅子有祖传秘方,那你媳妇应该也会做米酒吧?你们家去做米酒,不说发大财,起码能赚个好日子过。
细威蹙起眉头,说,哎哟,要是我媳妇有这手艺,我早就发财了!可惜啊,她娘家有个传统,家庭手艺传男不传女。
李明嗯了一声,说,重男轻女,这种思想要不得。
来来来,先吃菜。见酒都斟好了,细威招呼着大家吃菜。
李明拿起筷子把桌上菜尝了个遍,他觉得每样菜都好吃,特别是吃到腊味,他更是舍不得放下筷子。不知道什么原因,反正李明自小就偏爱腊味,从来没有厌烦过。
细威指着一大钵子鸡肉,对李明说,这新鲜土鸡,是正宗的本地产,你们城里人很难吃得到的,你多吃点。
李明正在用餐巾纸抹嘴,边抹着边说,我其实最喜欢的还是腊味,不管是猪牛羊,还是鸡鸭鹅,我不喜欢吃新鲜的,就喜欢它的腊味。腊肉不管肥瘦,都鲜香可口,越吃越过瘾。
正当大家津津有味地吃着,二麻子忽然想起细威媳妇来,他扭头看了一下,发现细威媳妇不在桌边,就大声喊道,兄弟媳妇诶!出来喝两杯吧。
细威媳妇在厨房里回答说,我在烧锅巴粥,马上就好了。
细威媳妇出来后,李明提议众人一起举杯敬她,说她是今晚的大功臣,没有她我们就吃不到这么好的美味,她最辛苦。李明说完话,就将杯里的酒一口干了。
细威警告李明说,哎哟我的哥!这米酒的后劲特别足,喝下去当时不觉得,过后发作起来,比白酒还要厉害,一般人受不了的啊!
酒这个东西,一旦有人开了头,马上就有人跟着响应,很快就带人进入疯狂状态。这不,李明刚一口干,憋了半天的富儿、哈儿这两个酒量大的,立刻兴奋起来,他们嫌杯子小了,吵着要拿碗来。
很快,桌上便吵翻了天。二麻子酒量不大,几杯下肚后,就开始手舞足蹈,口吐莲花。
二麻子夹起一条鸡腿,筷子有些不听使唤。他眼睛盯着鸡腿,嘴里像含着块萝卜在说道,啊,这东西,以前我们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吃得到,现在多好!平时随便一餐饭,就有鸡腿吃。
二麻子长叹一声,接着又说,每次吃肉,我就会想起我的外婆。
说到这里,二麻子开始哽咽起来,哭着说起他外婆的一些事。
细威媳妇赶紧倒一杯水,递给他。
二麻子是在外婆家长大的。二麻子的外婆,个子小,还包了裹脚,尽管日子过得贫寒,但她穿戴一向整洁,看起来总是干干净净的样子。
她还做得一手好饭菜,人也贤惠。有好吃的,总会给左右隔壁送一碗。那时,富儿就住在她家隔壁。
二麻子正长身体的那个年代,家家缺衣少食。为了能改善生活,外婆经常会把别人丢弃在外面的死猪捡回来,去除内脏和血,只留下猪肉。做熟后,给左右隔壁一家分一点儿。
富儿说,你们没有尝过那种味道啊,真的是特别、特别好!
二麻子擦一把眼泪,说,我晚上做梦,经常梦到外婆,她穿着蓝布褂,牵着我在路上走。
哈儿正好坐在二麻子旁边。他站起身来,一手搂住二麻子的肩膀,一手举起酒碗,说,兄弟耶!我俩干一杯。我没有吃过死猪肉,但我吃过死鸡肉,我们的经历差不多。
哈儿一口干完,夹了一口菜,接着说,那时候农村家家养鸡,用的都是土方法,就是用自家的母鸡和鸡蛋孵小鸡,一般在21天就会孵出小鸡,过了二十一天没有孵出小鸡来,就说明“胎死蛋中”。有句骂人的话说:你是二十一天不出鸡的蛋——坏蛋。这种土方法的成功率并不高,经常坏死的蛋,大人们舍不得扔掉,就放在灶里烧着吃。
那味道很不好受啊,我吃过!哈儿的大声说道。他的脸有些变形,
细威媳妇刚到厨房转了一圈,出来后看到哈儿这样子,啧啧地说道,哎哟喂,哈大苕,你像疯了一样。
富儿站起来,端起酒碗,连着跟几个人碰,不知轻重地把碗碰得叮当响。碰完后,仰头一饮而尽,再用手抹着嘴巴,对桌上人说,跟我比,你们这都算不了什么,你们吃过的东西,再怎么不好,是粮食,你晓得我吃什么?——观音土啊,你们吃过吗?
都摇头说,没吃过,但听人说过。
富儿说,那东西!吃下去后,几天解手不出来,肚子涨得象皮球,有人就是被活活撑死了。
没人吭声,富儿接着说,现在很多人说农村好苦。跟城里比,是苦,但我不觉得,如今有吃有喝的,苦个么事哦。
李明说,富儿哥,苦不苦,是人的感受。你感到满足,就不觉得苦了;不满足,你就感到苦。
桌上的人听得很认真。李明又多说两句,古人说,人生苦在不知足,既得陇,有望蜀。这就是成语“得陇望蜀”,说的是人贪心不知满足的意思。富儿哥,你不贪心,满足于现状,你知足了,知足常乐,这是好事。
二麻子的舌头像肿了一般,比刚才更加含混不清地说,我不知足,所以我不快乐。
细威媳妇说,你这个二大“苕”,你每天比哪个不快乐?
这餐酒喝了好长时间,孙婆婆打瞌睡醒过了好几遍。二麻子喝多了,细威媳妇打电话叫来他的老婆把他弄回去。其他几个坐下来喝茶,继续着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