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的酒量不行，没有人劝他，却喝高了。富儿搀扶着他，一边走，一边说，你的酒量怎么这么小，以前哪是这样？我记得你以前跟我的酒量差不多啊。
李明说，喝酒喝身体，这说明我的身体在走下坡路。
富儿说，我看不是身体走下坡路，是你们城里人身子骨娇气，缺少锻炼，扛不住酒。你要是像我们这样乱打乱踹、乱吃乱喝，酒量保证上来了。
嘿嘿！李明干笑两声，没说话。
路越走越黑，李明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不敢朝前迈步。
富儿紧紧地抓住李明的一只手，说，不用怕，你跟着我走，只管抬脚就行了，没事的，我对这路非常熟悉。
李明干脆伸出手臂绕住富儿的腰，这样与富儿身子贴着，就能感知到富儿的步伐，走起路来胆子也大些。
李明喘了一口气说，哎呦，我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怎么你都看得清楚啊？
富儿说，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旮旮旯旯都摸透了，脑子里面已经有路了，闭着眼睛我也能走遍全塆。
李明说，哦，可能是你长期生活在这种环境下，已经适应了，所以会走这里的路。
富儿说，嗯，你说的好像有道理。在我们塆里，再黑的夜，我认得到路；而到了城里，大白天我也辨不到方向。我住在女儿那里，好几次上街去买菜，我能走到菜市场，但是等我买好菜，我就不知道怎么样走回来，就像被鬼打昏了一样，走着走着又回到了菜市场。
诶呀！李明惊了一声，对富儿说，你让我想起“山鬼引路”的故事，说一个人半夜经过一座大山，怎么走都走不出那座山，走着走着又走回到原地。人们说这是因为碰到山鬼了，山鬼故意逗他玩，引着他转圈。等到天亮后，山鬼走了，不逗他了。
富儿说，哦！我明白了，我们农村人进城迷路，是因为你们城里的鬼故意逗我们玩；你们城里人到我们农村来，我们农村的鬼也会同样逗你们玩，也让你们迷路。
哎哟，黑灯瞎火的，还是不要讲这些恐怖的故事吧，吓死个人的！李明说。
好，不说这。富儿说，那我问你个问题。你们城里人，不管大人、小孩，好多人都戴着眼镜。你们是真的视力不好，还是为了好看啰？
李明说，当然是视力不好啊，戴个眼镜有什么好看的？你不晓得戴眼镜有多麻烦。
富儿说，我们农村人，即使七八十岁的老人，也很少有戴眼镜的。
嗯！李明说，你这话说的没错，塆里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都比我的视力好。我戴上眼镜，也不如他们看得清楚，可能是我们看书写字多了，加上电视、电脑、手机用得多，眼睛容易坏。
富儿说，你们有公费医疗，眼睛坏了可以上医院治疗；我们伤心，治病要自己掏钱，我们哪有钱？这些年，我的眼睛明显不如以前，我都不敢去医院。
李明说，你女儿又不是不给你钱！你先去医院看一下。病嘛，越拖越严重，最后你可能花更多的钱。
富儿说，我不是舍不得钱看病，主要是我们人老了，有些病花钱不一定治得好。我就怕病没治好，花了冤枉钱。
李明没有接着富儿的话说，他问了富儿一句，诶！我们走到哪里了哟？
富儿说，刚好走到三爹爹的屋头边了。
三爹爹？李明说话的声音很小，他问富儿，三爹爹，过世了二三十年吧？他的屋怎么还在啊？
富儿简单地计算了一下，说，嗯，整整二十五年。他死了后，在塆里闹出了很大的动静，没有人敢动他的屋，就这样任凭风吹日晒，垮到现在只剩下半面墙。
李明说，人吓人，吓死人，你们这些人就爱编鬼故事吓人。
富儿说，真的呀，你别不信，三爹爹死后，我就亲自遇见过他。
李明说，你不要编鬼故事吓人好不好。
富儿说，我不编故事，我说的是真事，信不信由你。
接着，富儿讲了一件自己遇到三爹爹的事。
那一年，富儿在外地打工，连续加了三个月班，结账那天，他领到很大一笔钱。他不放心把钱放在身上睡觉，想早点送回去，于是一路搭车往家赶。可是，车到县城后，天已经很黑了，再也找不到去乡下的车。富儿犹豫片刻，决定步行回家。
他一个人沿着公路往家赶，好在只有这么一条公路，不用担心迷路的问题。富儿至关往前走，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走了一夜，直到天蒙蒙亮，才走到镇上大桥头。到了这里，离家就不远了。
富儿决定歇口气，坐下来抽支烟，放松一下自己。
歇一口气后，富儿沿着桥边的河堤往家赶。天渐渐亮了很多，已经看得见他的村子了，但是，河堤上并没有见到人。仿佛只是眨了一下眼睛，富儿忽然看见有人走到他的面前，那人步子有些飘忽。富儿停下脚步，蹙着眉头看，看清了那人就是三爹爹。
富儿喘了一口气，叫了一声，三爹！这么一大早，你急急忙忙往哪里赶哦？
三爹爹并没有停下来，而是边走边大声说，我去投胎啊，去晚了怕赶不上。三爹爹头也不回，大步往前。
擦身而过的瞬间，富儿看清楚三爹爹诡异的模样：面色苍白得像一张纸，胡子拉碴，目光呆滞，阴森森的一副表情。富儿以为三爹爹又跟谁家吵架了，生了好大的气，急着去镇上告状。因为三爹爹这个人在塆里经常跟人闹矛盾，动不动就闹到镇上，不搞赢他是不罢休的。所以富儿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回到家后，天大亮。父亲问富儿怎么一大早回来了，是不是搭了了谁家的便车？富儿说，没有啊，我是走回来的，走了整整一个晚上。
走回来的？父亲有些惊奇。
是啊！富儿说，我在河堤上还遇到三爹爹了呢，我跟他打了声招呼。
哪个三爹爹？母亲很是诧异。
还有哪个三爹爹？吃“五保”的那个三爹爹啊！富儿说，
富儿的父亲望着母亲，母亲望着父亲，然后两人一起看着富儿，没说话。
富儿很疑惑地问他们，你们怎么了？
母亲这才慢吞吞地对他说，你是不是发烧说胡话哦？三爹爹死了十多天了。
当！一声脆响，捏在富儿手上的筷子掉到地上，富儿感到大脑一片空白，他努力回想早晨见到三爹爹的情景，越想越感到害怕。
第二天，有人说，那条河堤往上走，一直走到尽头，有一个很大的塆子，昨天夜里，塆后的一座山突然垮了，把整个塆填平了，估计死了不少的人。
富儿把故事讲到这里，自己都听出自己的声音在颤抖。李明更是吓得不能动弹。
好了，到你家屋边了。富儿对李明说。
富儿比李明更熟悉他的屋。富儿帮他把门打开，去按电源开关，电灯没有反应；再按，还是没有反应。
裸日的，又停电了！富儿说，农村就这点不好，动不动停电，你屋里有没有蜡烛哦？
没有！李明说，我没有想到会停电。
没有灯照着，李明一步也走不动。富儿把他扶到床边，对他说，我回去拿蜡烛过来。
李明对富儿说，那你快点过来哈！讲个么事鬼故事，吓死人的。你今晚跟我做伴，黑灯瞎火的，我很不适应。
富儿回到家，老伴已经上了床，但是没有睡着。
富儿对老伴说，我晚上去跟李明做伴，他一个人害怕。
老伴说，一大把年纪，有么事好怕的？又不是三岁小孩。
富儿说，城里人嘛，命娇贵，白天怕晒太阳，晚上怕鬼。
等富儿再回来时，李明已经倒在床上睡着了，脑袋埋在被子里，身子露在外面。富儿帮他盖好被子，自己在床的另一头和衣躺下。
天亮醒来后，李明感到自己的耳朵疼。富儿帮他看了后说，耳朵上有个红印子，还好，没有破皮，只是有些肿，可能是老鼠咬的。
李明说，裸日的老鼠，怎么咬我的耳朵，是不是饿急了哟？
富儿去看李明的枕头，发现枕头上有一块很明显的湿印子，似乎明白了原因。
富儿对李明说，一定是你昨夜流口水，都流到枕头上了，老鼠想舔枕头上的口水，嫌你的耳朵碍事，就咬你的耳朵。你昨晚喝了米酒、吃了鱼、肉，这些都是老鼠最爱的东西。说不定，老鼠还添了你的嘴巴呢。
呸！呸！李明条件反射似地吐了两口，对富儿说，你不要说得这么恶心，好不好！
富儿笑出了声，说，老鼠有什么好怕的，我们天天跟老鼠做伴。
李明问富儿，有什么办法把老鼠赶走哦？
富儿说，你屋里不住人就没有好办法，要是你天天住这里，养只猫，就没有老鼠了。
李明说，嗯，老鼠讨人嫌，退休后，我回来就养只猫。
富儿点燃一支烟，问李明，怎么样？在农村睡了一个晚上，还行吧，我看你昨晚睡得好死哦。
李明说，睡得好死？昨晚我要是真的死了，还不是被你吓死的？你编那可怕的鬼故事，还有老鼠，这真是恐怖的一夜！以后啊，我晚上就回城里去住，这村里的晚上，还真的住不得。
富儿笑着说，不怕，慢慢来，习惯了就好了，这鬼还不是人变的，怕么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