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似乎还没有从昨夜的酒中醒过来。他感到整个身子是软的，没什么胃口，就去熬了一碗稀饭，然后就着昨天富儿给的腌菜，勉强吃了一碗。吃完后躺在竹制的躺椅上，半闭半睁地看着屋外。
屋外无风，明亮的阳光照下来，照着树木和杂草也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正午的村庄，显得格外静谧，偶尔有麻雀惊起，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上，才有了片刻的枝摇影动；而片刻过后，又静了下来。好几家房屋的大门是紧闭着的，门上横着一把大锁。门前长的蒿草，有的到了门锁那个位置，一看就知道这家已经好多年没有住人了。
李明忽然想起小时候。那时没有这样的红砖楼房，家家住的是又矮又小“土砖屋”，每天塆里出出进进的人特别多，大人的说话声、小孩的打闹声、鸡鸣狗叫声，交织在一起，把一个小小的村庄搞得热热闹闹的。而眼前的村庄，静得有些可怕，让李明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酸楚，还是不舍。李明似乎怕看多了眼前的一切，就闭上眼睛。
就在李明半睡半醒间，富儿一闪一闪地进来了。一跨过门槛，富儿就狠狠地跺了一脚，李明迅速睁开眼睛。富儿对李明说，昨天打了牌，鱼没有钓成，今天我带你去钓野鱼。
一听说钓鱼，李明马上来了精神，他双手揉了一把脸，问富儿，哪里有野鱼？
富儿说，东畈那河里有，就是鱼很稀少，不好钓。
李明连忙起身收拾工具。
说起东畈那条河，李明印象很深。那是一条在东畈中间自然形成的河沟，横穿东畈而过，与大东河相接。大东河是长江在龙岗市境内最大的一条支流。小时候，李明经常跟伙伴一起翻山过岗到这条河沟里游泳、抓鱼。特别是春夏之交的连雨季节，河里的鱼儿都跑到两边的田里去了，他们跑到田里去抓，把田里的庄稼损坏了，被岗上塆的大人们追着满畈跑。
李明将钓鱼的那一套行头准备好，跟着富儿往外走。富儿带着他抄小路走，小路近很多，但是走起来比较艰难，动不动就把路走断了，又要从边上绕着走。李明走出了一身汗，才看到了东畈，畈中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河。
来到河的跟前，富儿停下来点了一支烟，李明望着小河，感到非常失望，他用怀疑的语气问富儿，这就是东畈那条河吗？
富儿说，是啊！
李明说，河面窄，河水又浅，怎么成了这个鬼样子？
富儿嘿嘿两声，没有说话。
李明由近至远，仔细地端详了一遍这条河，只见窄窄的河沟，像蚯蚓一样在一片开阔的田畈中间蜿蜒穿行，河道里杂草丛生，越往远处看，杂草越密集。最显眼的是那粗壮的野蒿，长得比两旁田里的庄稼还要高大，透过野蒿下的罅隙，能够隐隐约约看见一些水，在太阳的照耀下，闪动着点点的、微弱的波光，但是毫无生气。
富儿手指着远处说，就那一块，水最多，可以钓鱼。
富儿带着李明朝那个地方走去。
太阳出来后，田畈的气温升得很快，越往深处走，空气中夹杂的水汽味和腥臭味越浓。这种味道，李明当年在农村劳动时经常闻到，但没有这么浓烈刺鼻。
富儿说，这种臭味是野草在水里腐烂后，经过太阳这么一晒散发出来的。太阳越大，味道越浓。
李明感叹道，哎哟！好好的一条河怎么变成这样哦？
富儿说，没有人管。河道长期没人清理，河里的淤泥就越积越多，淤泥多了，野草自然就多了，再往下发展，日积月累，这条河沟可能就被填平了，整个东畈的灌溉和生产就会大受影响。
富儿指着远处稍微高一点的地方对李明说，你看，那么好的田，现在荒废了，不种水稻了，就是因为这河里的水少了，供应不到那里去，就只好种些干旱作物，比如红苕、萝卜。
接着，富儿又往两边指，说，这两边的农田，现在肥力下降了很多，土质不如从前，粮食产量也跟着降了，加上种水稻不赚钱，种起来又很麻烦，所以有人把田改成了鱼池，有人就随便种点什么下去，大部分时间在外打工，靠打工过日子。以前这里都是一年种两季水稻，加一季油菜，现在都只种一季水稻。
李明说，不知道这算不算浪费资源。我记得我们小时候上学，每天从这东畈穿过。春天，这里全部种的是油菜，这里的油菜长势格外好。花开之时，金黄黄的一大片，一眼望不到边。早晨，雾气笼罩，油菜花挂着露珠，晶莹剔透；微风吹过，一阵阵清香扑鼻而来，令人神清气爽。一些外地来的养蜂人，在田畈中间搭个棚子，住下来放蜂，一住就是个把月的时间。我们放学后，常常围着观看养蜂人取蜂蜜，养蜂人不让我们看，吓唬我们说，蜜蜂蜇人，其实这家养的蜜蜂根本不蜇人。
富儿摇了摇头说，可能再也看不到这种场景了。因为田分到一家一户后，各人想种什么就种什么，有的还可以什么都不种。你想让大家统一种相同的作物，现在恐怕做不到，别人不听你的。
李明说，我看现在啊，种什么倒不是最根本的问题，最根本的问题是要把这条河管理好。河道好了，水源充足，灌溉方便，种什么都好办。所以啊，当务之急是赶快清理这条河道，把河里的淤泥撒到田里去，这是天然肥料，比化肥强得多。河道变宽、河水变深，蓄水更多了，这里很快就是一大片良田。
富儿继续摇头说，你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如果靠人工来清理这条河沟，起码要几百到上千人，现在田地分到一家一户，年轻人都打工去了，你去哪里能找来这么多人？就算你找来了，这人工费多高啊，谁出得起？如果使用机械清理，这样弯弯扭扭的河沟，两边的泥巴田，能去哪里找到这么合适的机械？就算找到了这样的机械，这费用也不便宜啊。这钱谁出？叫田主出，他们肯定不愿意，因为种田本来不赚钱，而且他们一家一户只种那么几小块田，赚不了几个钱。
嗯！李明点了点头，说，是有这么个问题！我想起来了，大集体时，每隔几年，大队就要统一组织一次全大队的社员群众来这里清理河道，那时人多，河道里挤满了人，挖的挖，挑的挑，淤泥和杂草都被清理到田里做肥料。水面宽了，水也深了，水质也好了；水好好养鱼、好种田。所以岗上湾那时一直是我们大队最富的塆，靠的就是这个东畈。
李明似乎又发现了什么问题，他对富儿说，诶，我觉得，这一家一户生产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农业生产要发展，最终还是要走科学化管理、机械化耕作的现代农业发展的道路。像东畈这么大的一片河畈田，一望无际，平坦又开阔，最适合搞现代农业。目前实行的一家一户自主生产，生产效率低下，生产效益太差，资源浪费，必须要改革。
富儿问，怎么改？
李明说，我觉得建立现代农业公司，农民把田地交给公司，由公司统一规划，统一开发，统一生产，要不了几个人，而且生产效率大大提高了，收益翻番。
富儿说，嗯，你说得有道理，那山岗地，高高低低的，不便于机器耕作的，给一家一户，想种什么随他。但这成片的良田，应该集中起来，实行机械化生产。现代科技这么发达，种田也要沾科技的光。
李明说，是的！发达国家的农业，都是由专门的农场生产，从作物的种到收，全部实行机械化、自动化，人只要坐在屋里，按一下电钮就行了。我们总有一天也会这样。
富儿问，真的吗，我能不能活到这一天啰？
李明笑着说，能，活得到，现在的技术都具备，只要有人来做就行了。
二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就完全看到了那片开阔的地方。
李明发现，有个人正坐在一边钓鱼，使用的鱼竿还是以前那种竹子做的。
富儿朝那人喊了一声，裸日的跛子，这么悠闲，天天钓鱼！
那人朝富儿咧嘴一笑说，你不悠闲？你不悠闲跑这里来搞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