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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全国首屈一指的高校密集城市,自从进入寒假以后,A市地铁各个线路都空旷许多。平日里人头攒动来往热闹的街头,此时望去只有零星身影,在路两边秃了头的树衬托下竟有几分零落。
庭北回家只要两个小时大巴,但她心里一点不急,送走虞殊以后又在学校呆了两天,整理整理复习资料,也算是对之前课程的系统回顾,直到大寒这天终于回了家。
虞殊知道她思乡并不心切也就不再多问,只提醒她注意安全,时刻汇报行程。
“我到了。”午饭刚过,虞殊收到庭北的消息。
“这个点家里或许还有午饭,吃完再休息。”
“嗯。”庭北进了家门,客厅里安安静静,父母果然不在。
她上楼放下行李,没过一会儿听到隔壁传来动静,紧接着敲门声响起。
“庭北?”是庭东,她正在念高一的弟弟。
庭北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走过去打开门,“说了多少次,要叫姐姐。”
庭东一脸无谓,“你除了年龄还有哪里比我大?”
感觉自己有被内涵到,庭北没好气地下了逐客令:“有事说没事滚。”
“爸爸出差去海南了,妈妈在外公那,家里最近都只有我,你可能要跟我朝夕相处直到除夕,我劝你别这么暴躁。”
庭东也不客气,冷冰冰说完转身就走。
关上门的那一瞬间,庭北心里的孤独愈加明显,家里只有庭东的话是不可能有饭的,她暂时没心情也懒得照顾胃,放好东西就把自己丢进了床,打算睡个天昏地暗。
这个家里没人在等她,早回晚回真的没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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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自己的父母,庭北其实有过太多不解。
正常的婚姻是否基于爱情庭北不得而知,而自己父母的婚姻基于一个儿子的维系却是实实在在的。记事以来,家里永远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那时她还小听不大明白,跟爸妈还有爷爷奶奶住一起,只知道他们都想要个弟弟,妈妈一开始还会抱着她摔门而出回外公那儿,后来慢慢不再看她,到最后,跟爸爸吵架气急了甚至会捎带骂她两句。
“如果你不是个女孩儿就好了。”这是她印象最深的妈妈对她说过的话,当时她才被爸爸摔碎的花瓶割伤了脚,不是很疼,但是血液鲜红又长流不止,刺眼而且恐怖,庭北怕得要死,无比期待妈妈过来帮她擦一擦,却没想到等到这一句。
突遭雷劈也不过如此,庭北想。
直到六岁那年,庭东的出生让父母的关系进入前所未有的亲密阶段,庭北感受到了家里从未有过的温馨和平。
婴儿小小的,睫毛却不短,眼睛亮的出奇跟她一样,皮肤白白的近乎透明,都是遗传了妈妈,庭北第一眼见弟弟的时候他正在哭,撕心裂肺脆弱的不行,仿佛一碰就会碎。
“谢谢你呀,小弟弟。”她趴在床边,对那个瓷娃娃说第一句话,“因为你,爸爸妈妈已经一星期没有大声说话啦,不过你的哭声太明显啦。”
“我今天还要写一整页的数字6,可以请你小声一点吗?”
白玉一样的婴儿好像听懂了一样,哭声竟真的渐渐小了下去直到平息,庭北乐了,忍不住凑近嘴唇轻轻啵了他一口,奶香好好闻!
——如果庭东没有长大就好了。
后来爸爸下海做建材生意,事业一路平步青云也开了公司,妈妈一直跟爸爸一起,两个人赚到钱买了新房子,接他们一起住进城区,但爸妈事情太忙总是很累,家里请了家政阿姨在照顾他们,爷爷奶奶没有跟来市区就留在乡下。一开始,庭北对拥有一个独立的房间感觉非常新鲜,这是一个属于自己的小世界,她无比满足,可是舒服没几年,随着庭东慢慢长大,他的破坏力和行动力也日益变强,尤其是对庭北的东西,庭东好像特别擅长惹她生气。庭北喜欢的陶瓷花盆,同学送的水晶球,甚至自己第二天要交的美术作业……都没能幸免于难,碎的碎坏的坏破的破扔的扔脏的脏,庭北的暴躁都是被这个弟弟逼出来的。
可质问他,得到的答复永远幼稚可笑,向爸妈告状,得到的说法也是弟弟还小要让着他,庭北对这个家里公平的期待就这么由盛而衰终于消失的彻底,她明白了,弟弟做什么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因为弟弟是弟弟。
而她庭北,在妈妈动辄打骂的督促下,学习必须要好,字迹务必工整,寒暑假每天学美术学钢琴,女孩子要多才多艺,平常早睡早起,上学准时,不能让司机叔叔等,吃饭一定不能剩,看电视不能看太久,玩游戏不能太大声,出去玩必须九点前回家……这些庭北都可以当成是母亲严格要求。
可最无语的一点,庭东要什么她必须给,不然庭东一哭就是她的错,只要她在场。
因为姐姐是姐姐。
从六岁庭东出生一直到她上大学,这个家都是这样的。
她的耐心也就这样磨了出来,没人偏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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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事实证明,儿子可能会是婚姻关系的促进剂,却也有保质期。
庭东初中开始住宿,那时庭北刚考去A市念大学,放假回家后她发现,父母倒是不吵架了,同在屋檐下行如陌人,这哪吵得起来?不说肢体,他们眼神交流都寥寥无几。到了大二以后她回家,直接是再没见过父母,他们过年都不回来。
所谓婚姻,不过同床异梦。
没有爱情,爱情虚无缥缈。
这是爱情于庭北的初印象,她拒绝一切靠近,恐惧一切陌生,傅斐然花了两年时间才撬开她的心门,不到半年又紧紧关上,好在因为虞殊意外留了道缝。
而对亲情的希望彻底破灭,是在她跟傅斐然分手以后——她向妈妈求助,心凉得透彻,她根本不知道怎么继续生活,日积月累的信任让她好不容易接受那个人,可没想到他的炽热竟是那么短暂。
怎么办,她要怎么办?
“女孩子迟早都是要嫁人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男人花花肠子多正常呀,忍忍就好啦,有钱花生活有保障就行,你别想太多。”
“是不是你最近做了什么惹人家不高兴的事儿?那小傅家我听说很不错,人是A市有名的房地产公司董事长的儿子,你可千万把握住了。”
那天室友都在教室学习,庭北一个人在寝室里补作业到过了饭点,窗外天色阴沉她不知道在下雨,只是心情很抑郁,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爬满了脸,她再三考虑才给妈妈拨出那通电话。
可最后没听完就挂了。
干坐着呆滞许久,饥肠辘辘到脑子实在不转,庭北一身疲惫苦涩到一句话都不想说,满心都是凄凉,还是勉强打起精神去食堂,刚出宿舍楼大门一股寒风袭来她顿觉又冷又饿,抬眸却看见雨中为一朵蒲公英撑起小纸伞的虞殊。
真好,一株草都有人疼。
有谁可以来疼疼她呢?
祁茜?不行的,她们重点高校每天课排得满满当当尤其大三,耽误不起。
可是,她还有其他可以依靠的人吗?
看着蹦蹦跳跳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路口,不知为什么,庭北感觉自己的心情突然好了些。
后来自然而然,心向往之身不由己。
虞殊就是她的太阳。
她想起学期最后一门期末考试结束后,纪冉来找她,直截了当问她们之间是不是有点太亲密。
庭北也没多话,留下一句就去考场外的长椅上坐着等虞殊。
因为提前交卷,那时教学楼安静的出奇,纪冉听到她说:我喜欢她她喜欢我,情侣之间不应该这样吗?
语气平淡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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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人传统,农历新年最为隆重,地图上不分南北都是灯笼红红,人们欢聚除夕夜,在此刻期待华夏民族真正的新年。
庭家是个例外,庭家可能比较时髦,不在乎团圆。庭父至今远在海南,庭母在娘家怕是要等年都过完,庭东早跟新认识的一帮同学出去鬼混了,偌大的复式小洋楼里,只有一个庭北。
南城的冬天,几十年如一日的风寒湿气重,庭北今年又没躲过去,早上出门跟祁茜一起去了一趟钢琴班,回来以后身体故态复萌地开始发烧。
电话已经响了十几遍,十有八九都是虞殊,庭北不是听不见,可她实在没力气爬起来去接,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现在自己的脸上一定红得诡异,直观感觉额头都很烫手,脑袋又重又疼,浑身针扎似的难受,喉咙里发不出一个音节,无语,这破体质又生病,一年一年的跟春节一样准时。
估计等庭东回来自己已经祭天了,她必须拿到手机求救,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咚的一声,庭北强撑着翻下床,好在有地毯也不很疼,十分钟三米的配速,她匍匐至手机在的桌旁,连蹬带爬地出了一身汗,眼睛看屏幕都有点花,心想还是等能好好说话了再回虞殊,于是眯着眼睛努力翻出权医生的号码拨了出去。
半小时后,权煜出现在庭家,庭北的房间还是二楼靠西,他冲进房门,面对此情此景心生不对,一把捞起伏趴在地半死不活的庭北就往医院赶,到了先量了个体温。
吓,40.2℃。
庭小姐牛逼,又破纪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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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没睡安稳,庭北昏昏沉沉梦境破碎,但体温好歹是降到了38,虽然始终没醒。
医院里还是稳妥,设备药品都齐全,权煜研究生毕业后就在南城医院任职,这三年跟庭家的来往都是因为庭北,她这身体简直比节气还要准时,冬天气温一旦低过零下绝对出事。昨晚他原本在家吃年夜饭,接到电话听到她声音不对就往庭家赶,总算在她休克前捡回一条命。
清晨,床上人微微嘤咛两声,权煜从陪护床上醒来,这是属于医生的敏感。
“庭北?醒了吗?好点没?”
回答他的只有从庭北紧闭的眼角流出的泪。
她的脑袋仿佛不是自己的,重的像灌了铅,心里却着急的要命。
虞殊还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