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阳公主的指证,让嘈杂的堂中蓦地陷入一片安静,也给了她和冬青一点点期望。
看众人震惊表情……猜对了吗?
然而,紧接着爆发出的哄笑声,顿时让二人微末的期望跌落谷底;尤其是在看到刑部尚书无奈表情时,渔阳公主更是绝望,一双含着怒火的眼眸瞪向步青衣。
步青衣好整以暇坐在椅中,唇角勾勒出狡黠笑意:“看来公主对我还是不够熟悉啊!以后应该多往来,多接触,多亲近。”
徐渭连忙使眼色,让渔阳公主身后的宫女将她轻轻按住,避免渔阳公主气得当场失态,直接扑过去撕咬步青衣。
陆景弈担心场面继续失控,连忙解释道:“刚才说话的四人中,乙和丁其实都是青襄郡主,但很显然,渔阳公主也好,冬青也好,二人都没有听出来。”
“当晚情况紧急,二位在惊慌失措的情况下,听错是很正常的。”徐渭补充道,“所以只凭声音就断定是青襄郡主,这个结果根本立不住脚。”
刑部尚书不悦地瞥了徐渭一样,对他所述结果却也无可奈何。不过很快,刑部尚书就振作起来,又把另一个更加难以反驳的证据摆到众人面前。
“声音可能听错,但这把凶器属于青襄郡主没错吧?这可是青云郡主亲口证明的。”刑部尚书指着案上的短剑,得意洋洋道。
步青衣迅速看了陆景弈一眼,见他朝自己轻轻点头,于是毫不遮掩道:“这把短剑的确是我的,不过……”
“不过早在行刺事件发生前数日,这把短剑就已经被盗,所以并不能证明当日的刺客就是青襄郡主。”陆景弈半路接过话头,面不改色撒了个弥天大谎。
被盗?开玩笑,能从步青衣身上偷走东西的人,怕是还没出生呢!
当然,步青衣不会拆陆景弈的台,她托徐渭告知陆景弈,就是为了让他想办法从两个并不真实的证据中寻找纰漏为她脱罪。
陆景弈的谎言看似无懈可击,但刑部尚书不以为然,似是早准备好对策:“缙王说青襄郡主早丢了这把短剑,可有证据?”
“我说的话算么?数日之前青襄郡主就曾对我说过,有人潜入她宅中盗走了短剑。”陆景弈佯装自然。
“缙王说的话自然可信,但青襄郡主的话么……”刑部尚书与御史大夫对视一眼,悠悠道,“不知道缙王是否知晓,就在行刺前一日,青襄郡主才从城外归来。当日青襄郡主入城时,负责值守城门的士兵可看得清清楚楚,那把短剑就悬挂在青襄郡主腰间,如何说数日之前就已经被盗?”
陆景弈倒吸口气,似是没想到会有这一层的伪证。
以谎言驳谎言本就是件荒唐事,要在这连篇的谎话之中寻找公平和真实,未免太不现实。此时此刻,即便步青衣辩驳称从不曾将短剑悬于腰间,也会被刑部尚书当做狡辩之词,根本没道理可讲。
“怎么样?青襄郡主和缙王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冷哼一声,刑部尚书挑衅地侧头看徐渭,“徐卿且看,有动机,有无证,并且疑犯并无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明,这案子是不是可以结了?”
徐渭支支吾吾,不停偷偷瞄向陆景弈和步青衣,面上窘迫之色赫然。
“物证这点,怕是仍存疑虑,按照大理寺一贯以来定案之法,尚不能确定行刺者就是青襄郡主。”陆景弈邹着眉头,竭尽全力做最后的抗争。
刑部尚书嗤笑一声,缓缓起身:“既然缙王这么说,那今日看来是没办法结案了。那就先把青襄郡主押回大理寺牢房吧,什么时候有进一步证据了,这案子咱们再继续审。”
“这怎么行?青襄郡主身份尊贵,哪能长期在牢房里待着?要是没有进一步证据,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徐渭深深记得上一次步青衣被关在大理寺时出的乱子,也十分明白,倘若步青衣继续关下去,恐怕还会招来诸如杀手行刺等人为的灾难。其不说真让别有用心之人刺杀成功会是什么后果,就算步青衣的命得以保住,一场又一场阴谋,一次又一次危机,早晚让他头上的官帽不保。
那边徐渭还在脸红脖子粗跟刑部尚书据理力争,这边陆景弈紧皱的眉头却慢慢放松下来——刚才刑部尚书说的话,让他如醍醐灌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箭双雕的好办法。
既能为步青衣脱罪,又能推动他一直想要促成的那件事。
深吸口气,陆景弈眸子中掠过一丝光泽,高声开口:“事到如今,有些事也无法继续隐瞒了。高尚书不是想要青襄郡主的不在场证明么?好,我给你。”
刑部尚书动作一僵,将信将疑看向陆景弈:“缙王如何证明,行刺当夜青襄郡主不在现场?如果不在现场,她当时身在何处?为什么之前的审问中不肯说出来为自己作证?”
“事关名誉,所以不愿开口,拖到现在实属情非得已。”刻意不去看步青衣投来的视线,陆景弈勉强压制住剧烈心跳,一字一顿道,“当晚青襄郡主确实没有去过行刺现场,因为那天一整晚,她都和——”
“她和我在一起过的夜。”
比陆景弈的话音更快一步,有人抢先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那道嗓音清雅平淡,不急不缓,听语气波澜不惊,像是在述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没有丝毫犹豫与不自然。
一瞬间,在场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朝声音传来的堂外看去。
落拓不羁却又带着几分温雅之气的白色缓袍,随意束起偏偏彰显出个性与洒脱的长发,再加上那双极具标志性的细长凤眸、单薄唇瓣微微翘起所勾勒的慵懒笑意,一瞬间就让人确定了来者的身份。
“东阳王世子?!”
“这怎么回事……太乱了吧?”
墨归的出现,让本就乱哄哄的京兆府前堂变得更加热闹,而卷入案子中的众人更是表情各异,十足的百态尽显。
不请自来的墨归仿佛没看见身边各种异样目光,他从容不迫走进堂中,面对瞠目结舌的刑部尚书等人,再次清晰且有力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行刺发生的那晚,青襄郡主一直与我在一起,我可以证明她绝对没有时间出现在行刺现场。”
刑部尚书半张着嘴,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他之所以如此卖力想要给步青衣定罪,全因之前收了东阳王的好处。可如今东阳王的儿子跳出来给步青衣作证,这算怎么回事?他是该反驳呢?还是该顺水推舟卖这个人情呢?
与刑部尚书不同,徐渭从墨归的话中抓到机会,也隐约猜到了墨归的意图。他立刻装模作样重重咳了一声,大声质问道:“你说你整晚都与青襄郡主在一起,可有谁能证明?”
“百花楼的花老板,还有楼中二十六位姑娘,全都可以作证。”墨归勾唇一笑,引来周围一群女子倒吸凉气,“那晚我们折腾得不轻,想来花老板她们印象会很深。”
一阵窃窃私语和暗笑声中,步青衣面无表情坐在椅中。
却没人看见,木制的椅子扶手硬生生被她抓出五个手指印。
一整夜?
折腾得不轻?
哈?
他是生怕旁人不理解,非要说得这么令人浮想联翩?是不是等会儿还要详细描述一下根本不存在的具体过程?
“高尚书不相信的话,我也可以把那晚的情况描述一遍。”比肚子里蛔虫还灵验的墨归,一本正经道。
案后,刚刚端起茶杯压压惊的御史大夫扑地一声喷了出来。
围观百姓的揶揄笑声让严肃紧张的气氛被滑稽取代,所有人都用好奇目光打量着墨归和步青衣,没人注意到渔阳公主铁青脸色,也没人注意到陆景弈悄然握紧的双拳。
被抢走的,又岂止是为步青衣作证的机会这么简单?
陆景弈不由有些担心,担心墨归接下来还会与他争抢更多,更重要的东西。
“为了早点了结这桩荒唐的案子,我已经知会过百花楼的姑娘们,此时他们就在百花楼候着等着作证。若无其他事,我是否可以将青襄郡主领回了?”见众人都没了主意,墨归这才把视线转向步青衣。
毫无意外地,得来她硕大白眼一枚。
刑部尚书勉强打起精神,赔笑道:“世子殿下作证自然不怕有假。不过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所以在派人问询完百花楼的人之前,郡主还得暂时关押于大理寺,望世子殿下谅解。”
“谅解,当然能谅解。”墨归一副好说话的模样连连点头,“问询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再折腾回大理寺还挺远的,可能刚到就要放人了。我看不如就暂时将郡主关押在此吧,我在这里陪她,等你们问完放人,再接她一道回家。”
墨归的提议,徐渭自然不会反对,刑部尚书和御史大夫这二位还要看裴赞脸色行事的人则是不敢反对。
让步青衣在墨归的保护下暂时关押于京兆府,陆景弈也能不再担忧她的安全,但他要先行送渔阳公主回宫,路上尽可能缓和姐弟二人之间的关系,因此纵是心里有一万个不情愿,也只能留墨归和步青衣独处。
当然了,京兆府府尹不会傻到让即将洗脱罪名的郡主蹲在大牢里。
稍作安排后,京兆府腾出一间干净屋子,让步青衣和墨归暂时在内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