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数百年,西平王朝皇子天家首次遭遇后果如此严重的刺杀。
渔阳公主身中数剑,虽伤处不在要害,却都是折磨人的痛处,以至于渔阳公主昏睡数日方才醒来。消息传到市井之间,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思的百姓都纷纷斥责刺客之残忍冷酷,也不乏一些猜测恶性为步青衣所为的人。
毕竟么,与渔阳公主有如此之深仇怨的人,除了步青衣再没有第二个。
事关皇家颜面,皇帝原本打算私下安排三司会审了断此案;不了以几位皇子公主为首,一群朝臣随声附和,许多百姓纷纷声援,要求此次会审公开进行的呼声一夜之间传遍大街小巷。
西平王朝对重大案件有可公开审断的律法规定,作为一向主张依法治国的“明君”,皇帝无法反对四起的呼声,只得吩咐三司于京兆府府衙开堂会审;而会审设在京兆府的话,皇帝便不能亲自参与。
但是,渔阳公主和宫女冬青必须到场,亲自指认步青衣就是凶手。
一位搅动帝都风云的郡主,被怀疑行刺恩怨颇深的公主,这场会审绝对足够引人注目。因此会审当日,尽管还未到京兆府拟定的开审时辰,门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百姓就已经挤成了一团。
“郡主这边请。”
午时,在大理寺两名评事护送下,步青衣缓步来到京兆府府衙前堂,落座于左侧长桌边,手上戴着看似吓人却十分轻便的镣铐;在她正对面,虚弱得连坐都只能靠在椅中的渔阳公主面色苍白,宫女冬青唯唯诺诺站在一旁。
步青衣朝渔阳公主一点头,并没有说什么刺激或者嘲讽的话。
她的确不喜欢渔阳公主,甚至觉得这种蠢女人不可理喻,但人家毕竟是莫名其妙被重伤的倒霉蛋,没必要雪上加霜、落井下石。
不过渔阳公主看步青衣的眼神,可就没这么善意了。
三司会审由大理寺先行叙述案情、提供证据,当作为无证的短剑被呈上时,苏锦裳作为人证也出现在堂中。原本已经闹翻的两个女人,在针对步青衣的指证前竟然不谋而合,一致对外。
“尽管那晚行刺的人带着面纱,无法看清容貌,但她的声音我和冬青都听得清楚,就是她——青襄郡主步青衣!”渔阳公主气喘吁吁,颤抖的手指向步青衣。
“蒙着面本就会因为遮挡导致声音听起来有所变化,你们二位的耳朵是从驴身上割下来的,听得这么准?”步青衣气定神闲反驳。
渔阳公主气得浑身发抖:“别人的声音或许听不准,但你的声音,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出!”
“可别闹了,好端端的你都听不准确呢,把你一把火烧成灰,那岂不是更不靠谱了?”步青衣嗤笑,又转向冬青,“还有你。当初我受邀到绾云殿赴宴,席间只说了几句话,你怎么就那么睿智,把我的声音记得如此清楚?难不成早就看上我了?”
“你——你这人,太厚颜无耻了!”冬青也如渔阳公主一样气得颤抖,脸色更是如血一样红。
步青衣懒洋洋靠坐在椅中,并不把二人的指证放在眼里。见场面陷入僵局,徐渭舔了舔干燥的唇舌,小声道:“只凭声音就断罪,的确牵强了些。”
“岂止是牵强?简直荒唐!”门外一声怒斥传来,给徐渭的低声辩解增添了不少底气。
众人纷纷扭头朝门口看去,陆景弈一身风尘仆仆出现在堂中,身后还跟着三个年轻女子。
“判冤决狱不能只靠推测,任何有疑点的地方都需要反复检验方能寻得真相。”陆景弈将三个女子推到步青衣身边,坚定目光望向徐渭等人,“渔阳公主和冬青对否能准确判断青襄郡主的声音,一试便知。”
“景奕,你是不是疯了?!”渔阳公主拍桌而起,却又因体弱无力跌坐回椅中。她愤愤地看着陆景弈,眸中几欲喷火:“再不济你也是大理寺协查,怎么能因儿女私情在大是大非面前犯错?你这是包庇!是罔顾事实!”
陆景弈不为所动:“我所做只为寻找真相,不让无辜的人含冤受辱。”
“真相就是这个女人行刺公主,缙王怎么胳膊肘朝外拐,偏要替那个凶手说话呢?”冬青扶着大口喘气的渔阳公主,矛头又指向了步青衣。
“好了好了,这是会审,不是菜市场,这么吵下去还怎么审案子?”刑部尚书不耐烦打断双方,面对陆景弈不悦道,“缙王所说一试便知是何意思?不会是来闹会审的吧?”
徐渭瞥了刑部尚书一眼,偷偷翻个白眼。
刑部尚书高晋与前礼部尚书于明朝是好友,私下里有不少利益往来,当初被迫亲自查证并给好友定罪时揣了一肚子的怨言,也从于明朝出得知背后捣鬼的人是步青衣。如今有机会能审查步青衣,他自然不愿放过大好机会,巴不得所有阻拦的人都一脚踢飞。
陆景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身份地位使然,也不惧任何人脸色。他朝那三个女子微微一点头,三个女子纷纷从袖中抽出面纱蒙上,其中一人还递给步青衣一条。
“冬青自称能分辨出青襄郡主嗓音,那么不妨当堂验证一下,看她是否能只凭耳听判断谁是真正的青襄郡主。”陆景弈一挥手,跟随而来的下人从外面搬来屏风,放置在步青衣和渔阳公主、冬青之间。
渔阳公主和冬青对视一眼,目光里有几分不安,而冬青更是满眼的惊慌,下意识向刑部尚书看去。
刑部尚书轻咳一声,提高音量道:“缙王这么做不合规矩吧?这案子由我三司会审,圣上可没有说缙王也要参与进来。”
“高尚书这话从何说起?”徐渭翻个白眼,悠悠道,“缙王一直协助我大理寺断案,一双火眼金睛明察秋毫是众做周知的。此案既然须我大理寺协办,那么缙王自然也有资格参与。再说了,就算缙王不提,大理寺也是要列出异议的,只凭声音就判断案犯未免太过儿戏。”
“徐渭,你说谁儿戏?!”刚刚冷静下来的渔阳公主,再次气得拍桌而起。
徐渭视线挪向一旁,假装没听见没看见。
有缙王在场撑腰,渔阳公主也好,礼部尚书也罢,他都有底气反驳得罪,反正有什么麻烦往陆景弈身上一推就好。
陆景弈和徐渭的提议合情合理,又何况还有御史大夫在旁边盯着,饶是高晋不情愿也只能答应。
隔着屏风,渔阳公主和冬青看不到对面情况,又经陆景弈派来的一群人吵闹一番后,对步青衣的嗓音记得已不是很清楚。待一群人散去,屏风后传来四个女子声音,依次排序为甲乙丙丁。这四人说话内容一模一样,皆是根据冬青提供的,行刺当晚刺客所说的话。
屏风撤去,又露出步青衣慵懒靠坐椅中的身影。
陆景弈负手而立,定定看向渔阳公主:“四人声音都已听过,请公主和冬青根据所闻判断,甲乙丙丁四人哪一个是青襄郡主?”
“这……”冬青面带犹豫之色,闪烁目光频频看向渔阳公主。
步青衣把玩着发梢,饶有兴致地看着对面为难的主仆二人,不时瞟一眼陆景弈背影。
陆景弈敢用这种方法来验证渔阳公主和冬青所述真伪,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站在她被人冤枉的立场之上,这点属实不易。
接下来,就看那主仆二人,要怎么继续演这场戏了。
面对陆景弈的逼问,冬青已然慌了神;相较之下,渔阳公主还算是镇定,却也是一副不怎么坚决的迟疑语气:“我听着……像是丙?”
“像什么饼,明明像阳春面。”步青衣挠挠耳垂。
堂外,人群传来一阵哄笑。
屏风只是隔住了渔阳公主和冬青的视线,徐渭、高晋等人,以及外面围观的百姓,从侧面可以把两边情况看得清清楚楚,究竟哪道声音出自步青衣之口,众人心里是有数的。
听得哄笑声,渔阳公主判断自己应该是说错了,忙又改口道:“不,不对,我记错了。应该是甲,第一个人才对!”
徐渭轻咳一声:“甲吗?您确定?”
徐渭这一问,渔阳公主心里又犯嘀咕了,只好微微侧头,把最后的希望投向冬青。不料此时冬青也在偷偷看她,二人视线交对,各自心里便有了结论,齐齐露出绝望目光——四道相差不大的女声混在一起,她们根本听不出谁是谁。
陆景弈看出二人的窘迫,暗暗松口气,眉宇间的严肃稍有缓和:“公主不妨再仔细回忆一下,当晚所听嗓音是否确定属于青襄郡主?当时事发突然,情急之下记错情有可原。”
这番话其实是在给渔阳公主台阶下,毕竟她是陆景弈的姐姐,他并不想让二人之间关系弄僵,也不希望渔阳公主当众跌了脸面。
可惜的是,渔阳公主并不领这份情。
“不,我确定!我听得清清楚楚!当晚的凶手就是她!”重压之下,渔阳公主有几分歇斯底里。她腾地站起,摇摇晃晃倚着冬青,一双愤恨眼眸与颤抖手指一起,毫不犹豫指向步青衣:“第二个!刚才第二个说话的人,就是那晚的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