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但冬季终归已经过去。越来越多的千金小姐 、纨绔子弟走出家门,或是三五聚集,或是成群结队,相约到春意正浓的城郊踏青,多多少少也带着几分寻觅心上人的盼头。
往年踏青的队伍中,总少不了温婉可爱的广陵王府小郡主苏锦裳,可是今年她一反常态,一次都没有出现。
传闻,毫不避讳地在坊间疯狂流传。
苏锦裳被那个包揽了整个冬天所有风头的“姐姐”步青衣毁了容,所以不愿出门。
苏锦裳得罪了渔阳公主,生怕外出时遭到恶意报复,所以不敢出门。
苏锦裳卷进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里,因此被广陵王责罚,所以不能出门。
种种猜测,其实都没错。
因着苏锦裳栽赃嫁祸,并蛊惑渔阳公主针锋相对,险些害得铅华丧命,步青衣一度有杀了她的心思。尽管裴墨归及时阻拦劝她放弃,但苏锦裳还是得到脸上一道又长有丑陋的伤疤作为“警告”。
那伤疤就像是一个耻辱的烙印,让苏锦裳时时刻刻觉得脸上火辣刺痛,对步青衣的恨意前所未有地浓烈。而除了这份怒火外,她还终日提心吊胆、惴惴不安,闺房外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吓得她尖叫跳起。
她怕,怕得不得了。
怕渔阳公主的报复,又怕裴赞杀人灭口。
在绾云殿发生的激斗出自裴赞和苏锦裳的一手安排,被蛊惑的渔阳公主毫不知情。当那些假扮成道士的杀手纷纷亮出武器与步青衣厮杀时,连杀机都不敢看的渔阳公主险些吓破胆,一连病了十余日,好了之后便放出风声要苏锦裳好看。
除此之外,裴赞也是苏锦裳一块心病。
在她所知消息中,步青衣似乎是死了,这的确是桩让她痛快不已的好事。但问题也随之而来——她知道步青衣的死必然是裴赞所为,并且曾与裴赞勾结,如今步青衣不再是威胁,那么裴赞会不会为了掩藏秘密灭她的口呢?
毕竟是所谓的江湖人士,大概都与步青衣一个模样吧,动辄要杀要剐的。
苏锦裳忌惮裴赞到夜不能寐的地步,自然不会再提当初与他的约定,此时此刻她巴不得远离裴家,和东阳王府再没有半点联系。
然而,她想躲时,偏有人主动找上门来。
广陵王府堂中,勉强打起精神的苏幕遮亲自接见了登门拜访的凤落。
“自打凤落姑娘离开皇宫后,着实有段日子没见了,今日不知吹得什么风,竟然把你给吹来了。”
凤落曾在宫中任女官,也在前朝掌过华盖,是而苏幕遮对她并不陌生。虽然知道凤落现在是东阳王府的人,但这小女子一向老成持重且心地善良,苏幕遮对她仍是好感多过提防。
“今日来此并非为了公事,而是私下里想求王爷帮个忙。”凤落面带难色,略显惭愧地低着头,声音不大,“就是为了……为了我们家世子殿下……和青云郡主……”
“原来是这件事。”苏幕遮恍然大悟,心底一时五味杂陈。
他以前一直以为苏锦裳是最乖巧的女儿,可是步青衣来到王府后,苏锦裳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做的事连他这个当爹的都无法理解。更要命的是,最近苏锦裳已经不把他这个爹放在眼中了,许多事根本不经过他,自己就胡乱做了决定。
比如擅自解除与缙王的婚约,又比如私下和裴赞联系上,还跟裴墨归有了口头的婚约。
想到这些令人头痛的事,苏幕遮仿佛一下老了十岁,老气横秋连连叹气:“锦裳她还是个小孩子,喜欢胡闹,有些话做不得准。这门婚事……这门婚事东阳王若有不满,我可以做主退掉,不必经过锦裳。”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我家王爷并没有什么不满。正相反,王爷他很喜欢青云郡主,先前还夸讲过好多次呢!”凤落连连摇头摆手,否定了苏幕遮的猜测。
苏幕遮有些茫然:“那……那这门婚事有什么问题?凤落姑娘来此,难道是为了商量婚事的安排?”
“也不是……其实我这趟过来,是想以私人身份来求王爷的。”凤落深吸口气,稍稍停顿稳定下情绪,而后才继续道,“世子殿下对我们家王爷一向言听计从、不敢违背,所以王爷和青云郡主定了这门婚事,世子殿下必然不会反对。可是我知道——这么说可能有些冒犯,但事实的确如此——世子殿下他对青云郡主并没有感情,所以我……”
苏幕遮稍一思忖,试探道:“所以凤落姑娘是想通过我,由广陵王府开口,来拒绝这门婚事,对么?”
凤落忙不迭点点头,脸上有了几分轻松之色。
苏幕遮的为人她有几分了解,知道向来奉行明哲保身之道的广陵王很注意权势平衡,而与东阳王府结亲,显然是不明智的选择。正因为有这层思量,她才敢大着胆子找上门来,期望能求得苏幕遮出面,拦一下这门婚事。
她实在不忍心看裴墨归心力交瘁。
事关与东阳王府的关系,苏幕遮并不敢贸然做决定,他先让凤落坐下,细细问了些有关裴赞和裴墨归的情况。
“实不相瞒,世子殿下最近情况不太好,也不知在哪带了一身的伤回来,而王爷他……”凤落欲言又止,眼圈渐渐变红,微微哽咽,“世子殿下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从来不对人说,都一个人憋在心里,所以我才希望广陵王您能帮帮忙,这样下去世子殿下会扛不住的!”
苏幕遮哭笑不得,表面上还得装作严肃,外加一点同情,实在累得很。
有什么事是裴墨归扛不住的?以他炼了几十年的火眼金睛看,裴墨归绝对是那种扮猪吃虎的精明人物,就算不比裴赞强,那也是平分秋色的级别。至于裴墨归怎么会受伤,估计跟他那个混过江湖的爹脱不了干系。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从裴墨归总是纠缠步青衣就能看出来,他也不是个善茬,而且也是半脚踏进江湖中,又身在庙堂里的复杂角色。
“这件事我会仔细考虑,但需要一段时间,还请凤落姑娘见谅。”苏幕遮客客气气为自己留了个余地,继而话锋一转,“对了,你们世子与青衣走得比较近,这些日子可有听他提起过关于青衣的消息?”
听到步青衣的名字,凤落明显有些不安,但她还是认真答道:“近来并没有青玉郡主的消息,听说缙王也在四处找她。”
苏幕遮哦了一声,语气满是失望。
“父王,是东阳王府的客人么?”二人正打算结束交谈时,苏锦裳忽然走进堂中,微笑着朝凤落轻轻点头,“原来是凤落姐姐,有些日子不见了。怎么,是东阳王让姐姐来商量婚事的吗?”
见到苏锦裳,凤落的脸色一瞬煞白。
裴赞与苏锦裳勾结,于绾云殿设计陷害步青衣一事在东阳王府内并不是秘密,因此她眼中的苏锦裳才不是什么温婉佳人,再怎么客气亲昵,那也是披着人皮的恶鬼。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歹毒的心思,不可怕吗?
“凤落姐姐脸色不太好,可是忙着准备我和世子殿下的婚事太累了?有时间我得去趟东阳王府,跟东阳王好好说说才行,怎么可以让凤落姐姐如此辛苦呢?凤落姐姐日后是要嫁给小公子做妾的,又不是普普通通的下人。”苏锦裳勾起唇角,面庞看似天真单纯,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却都如淬了剧毒的利刃一般。
见凤落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苏幕遮赶忙从中斡旋,三言两语把凤落送出门。皱着眉头匆匆返回堂中,苏幕遮站到女儿面前,扬起手就要落下一个耳光。
苏锦裳不躲不闪,微微仰头,直勾勾盯着苏幕遮冷笑。
“打,你打吧,打死我最好。反正我这张脸算是残了,嫁不了什么好人家,比不上步青衣那贱人能讨你喜欢。”
苏幕遮猛地愣住,难以置信地看着苏锦裳:“锦裳,你在胡说什么?!”
“我说错了吗?从步青衣来到王府开始,爹爹你就一直偏袒她、护着她,当我是瞎子看不见?我就不明白了,爹爹您这是何苦呢?步青衣是个粗鄙的江湖贼人,是您捡回来当姐姐代替品的,我才是您的亲生女儿啊!为什么你们都偏向她,却不想想我有多难过呢?!”
这一番荒唐谬论让苏幕遮不知如何回应,他的张口结舌却被苏锦裳认为是理亏,面上冷笑嘲讽味道更浓三分。
“刚才爹爹还在打听步青衣是吧?不妨告诉您,步青衣不可能再回来了,她已经死了。死了,懂吗?”苏锦裳似乎已经进入疯魔状态,面对自己的父亲居然丝毫没有掩饰心底丑恶的打算。她瞪着眼睛,唇角紧绷,一副咄咄逼人姿态:“不管别人说些什么,只要裴赞还承认与我的约定,那么裴墨归我嫁定了——当初她从我这里夺走的,如今我会一样一样全都夺回来,包括她喜欢的男人!”
“呦,谁这么不开眼,居然看上那个一肚子坏水的无耻世子了?喜欢就喜欢呗,干嘛把我拖下水?真以为我跟你一样品味呢?没你这么骂人的。”
熟悉的调侃语气。
熟悉的沉稳嗓音。
打断苏幕遮父女交谈的人负着手从门口走来,笑吟吟表情里写满自信。
步青衣,归来。
##第二卷 庙堂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