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裴赞”就带着一个妙龄少女、一个陌生人以及裴墨归从密道进入客栈,着实让铅华吃了一惊,险些操起菜刀怒抡过去。细看之下发觉是步青衣和南烛的易容后,她一顿臭骂加白眼,摔门而去。
出了门,她立刻收起恼火,堆起带着几分揶揄的坏笑,整个人像壁虎一样趴在门板上,摇身一变成了偷听狂魔。
想听和步青衣有关的事。
更想听听,她和裴墨归之间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儿女情长的蛛丝马迹。
隔着门板想听清楚屋内的交谈十分吃力,浪费了大半天时间的铅华有些熬不住想要放弃,而就在她心声失望时,一声响亮的脆响清晰传入耳中。
铅华登时来了精神。
呦,这是谁挨耳光了?是毛手毛脚了?还是言语唐突了?又或者是有始乱终弃的苗头,被予以惩罚了?
铅华这么一激动,不小心用力过猛,整个人失去重心压在门板上。
吱嘎——噗通。
房门被撞开,铅华则狼狈地扑倒在地。不过毕竟是连步青衣都要让步八分的暴脾气女大夫,铅华没有丝毫难为情,反而眼珠子一瞪盘膝坐在地上,理直气壮看向窗前站立的二人。
“……我们是不是该回避一下?”裴墨归认认真真对步青衣道。
“回避什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吗?有的话赶紧说出来让我乐呵乐呵。”铅华得寸进尺。
步青衣并不愿沉重气氛影响到铅华,只是她此时实在没什么心情开玩笑:“别闹了,铅华。我们在谈正事,你先出去。”
“我就是来问问,要不要给你们准备些午饭。”铅华翻个白眼装作满不在乎,余光瞥见裴墨归脸上的掌痕,心中若有所思。她利索起身退出房间,关好房门前,意味深长地瞄向步青衣:“男人啊,该教训得教训,不能惯着。但是得适可而止,打伤了打残了,不还是你心疼么?”
这么一番语重心长的“教训”浇灭了步青衣心头的怒火,对脑子天马行空的铅华哭笑不得。铅华走后,她总觉得自己刚才下手确实重了些,抬起眉梢往裴墨归脸上看去。
五个大红指印分外清晰。
心疼吗?不不不,一点都不疼,反倒觉得下手太轻了,应该再狠一些才对。
“阁主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最讨厌的事是什么?”步青衣又沉下脸色,冷冷盯着裴墨归,“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自以为是、一厢情愿的牺牲。特别是你,我从不觉得我们之间关系有多亲密,你有什么资格擅自做主要当我的救命恩人?”
这一番话,无疑是最最伤人心的刀子,也是步青衣能够想到的最混账的话。
裴墨归的表情有些复杂,但似乎并没有生气。他关上窗子,揉了揉火辣辣的脸颊,一声苦笑:“这个阁主还真没提过。不过他跟我说,你这人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说的话越是狠厉,实际上心里越是——喂,打一个够了,把手放下。”
步青衣撕扯半天,最终也没在他脸上落下第二个耳光。一来裴墨归的内力体力都不输于她,二来,她多少有那么几分心虚。
是,没错,她是刀子嘴豆腐心,说最冷酷无情的话,打最忘恩负义的耳光,不是因为真的觉得裴墨归没资格、配不上,而是怕他不长记性,以后还会为她连命都不要。
单是失去顾朝夕已经要了她半条命,她再容不得任何重要的人有个三长两短。
不配的,是她。
“有些话,若是说不出口可以不用说。”推着步青衣到温暖的火盆附近,裴墨半开玩笑道,“阁主有多了解你,我就有多了解你,所以你就当我是你肚子里的虫吧。”
步青衣不吭声,一脚把火盆踢出老远。
裴墨归对她的小脾气视而不见,从药瓶中倒出两粒药,连带温热的茶水一起送到她面前:“先把药吃了。这药需要连服七日,方可彻底清除祝融之毒。”
步青衣接过解药却没有立刻服下。她盯着裴墨归,颇有几分质问意味:“你的毒已经解了?彻底解了?”
“不确定能彻底解毒的话,我哪会把解药拿给你?”
道里的确如此,而且瓶中解药不少,两个人服用绰绰有余,裴墨归应该不会撒谎。她点了下头,仰头服下解药,交还茶杯时顺势踩了裴墨归一脚。
“……算了,你是阁主,我得让着你。”
“用不着你让!”
“先贤们说得果然没错,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我劝阁主温婉些,现在开始扭转这副恶劣脾性,许是还有那么一丝可能嫁出去。”
茶杯,筷子,抹布……但凡可以扔的东西几乎都朝裴墨归招呼过去,飞了好一阵才消停下来。房间外,仍然在偷听的铅华乐不可支,笑得关联一头雾水,乒乒乓乓的声音也引来几个房客不满抱怨。
南烛自打回来之后就一直守在门外,此时听得里面打闹声,充满稚气的脸上多了一抹不悦。不过他并没有闯进去捣乱,而是转身去了秦川所在房间。
推开门,秦川正精精神神坐在桌边擦拭武器,全然没有半点醉酒迹象。
“骗子。”南烛嘟囔一声,一脚踢飞秦川旁边的凳子。
秦川眉梢都不抬一下,淡然目光仍锁定在武器上,语气则一如既往地淡然平静:“没大没小。外面逛了几年,规矩都忘光了?”
“你骗我。说不知道姐在哪儿。”
“骗你又如何?阁中哪条规矩说我不能骗你?没有规定的事,我怎么就不能做了?”
南烛挠了挠头,有些茫然。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又觉得秦川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一时间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生气了。
“过来,坐下,有事问你。”秦川收起武器,拍了拍身边的凳子,南烛乖乖做下。秦川看着他,问道:“你跟着青衣有段时间了,感觉她和墨归关系如何?有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南烛呆呆歪头:“他们?有什么关系?我不喜欢那个人,姐总因为他生气。”
“这样么?那再好不过。”秦川如释重负松口气,两道剑眉却拧到一起,嗓音低沉,“我总觉得墨归对青衣的态度有些微妙,他似乎追随阁主过头了,连着阁主的喜好也一道继承了下来。若是他当真怀着不该有的感情,须得早些掐断才行。”
对心性不过十岁的南烛而言,秦川的话无异于天书,根本听不懂。心不在焉坐在桌边的她,其实满脑子想的都是另一件事。
女孩子的裙子……穿起来也挺好看的嘛!
除了好看之外,易容成妙龄少女的确起到了极好的保护作用。当晚,几个手下抬着古代沈君的尸体返回王府后,裴赞深深怀疑步青衣非但没有死,反而得到了高手相助。他发动遍布整个帝都的所有耳目,收集有关步青衣的消息,客栈也在他的监视范围内。
然而手下发回来的消息是,整整一天都没有见到步青衣出入客栈——至于有人看到裴赞曾带着妙龄少女出入客栈一事,自认为睿智的手下并没有上报,还以为自己知晓了不可说的秘密,私下里不停向朋友们吹嘘。
裴赞的这一天过得极其不顺,唯一一个勉强能算是好的消息,还是秦川带回来的。
裴墨归找到了。
被秦川背回来的裴墨龟十分狼狈,他衣衫凌乱,满面尘土,挤满痛苦之色的脸上还有一个大大的红色掌印。
“我是在一间破庙里找到他的。当时他被人绑在柱子上,被折磨得昏迷不醒,可惜劫走他的人已经不知所踪。”秦川看着痛苦不堪的裴墨归,一脸不屑冷哼,“这次算他命大,被我找到。要是我再晚一步,就算人家不打死他,他早晚也会毒发身亡。”
看着裴墨归半死不活、奄奄一息的模样,裴赞反而松了口气。他假模假样搀扶着裴墨归,满眼刻意为之的痛心疾首:“墨归,告诉我是谁干的?敢对我的儿子下如此毒手,我一定要让他千百倍偿还!”
“是……步青衣……”裴墨归虚弱得几乎说不出话,“她还有同伙,趁机偷袭了我……步青衣受重伤,他们就……把我扔下了……”
步青衣还有帮手的说法和秦川所说吻合,裴赞更多了几分安心。他换上一副慈祥面孔道:“墨归啊,你身子骨本来就弱,这一遭劫难必然会让你的病加重。我已制好了新的补药,你服下后多休息,剩下的事就给我就好了。”
每隔几天,裴赞就会给裴墨归一些新制成的药。裴赞声称这些没有药方的药专为裴墨归制作,是用各种珍稀药材制成的,专治裴墨归心口寒凉之症。
十多年来,正是这些以补药为名的东西,不停侵吞着裴墨归的健康。
事实上许多年前他就已经明白,自己的病症到底从何而来。但因为某些原因,即便知道吃了这些药会有什么后果,他还是义无反顾坚持着。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窥探裴赞藏匿重要药物的秘密之所。
那里,藏着他的最终目的。
祝融之毒的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