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陆景弈和卫钰如何抗拒,二人以敌人身份面对面的这一刻终于到来。
事实上二人之间并没有过多的交谈,陆景弈率兵据守戍边军大营,卫钰带着人马站在大营之外,大营两侧是高耸的山峰,只有中间狭长一道空地可作为战场。
从人数上看陆景弈占据了绝对优势,可卫钰带的人马都是从禁军之中选出来的精兵良将,战斗能力极强,手中持有的武器也是铸造司精心锻造的,在如此狭窄的空间里近身战斗,谁胜谁负还真不好说。
事关西平乃至整个中州的命运,陆景弈出的前进没有其他路可走,如果卫钰不肯让步,昔日好友反目成敌势必不可避免。步青衣和卫钰多少算是有些交情,他不希望二人之中任何一个有所损伤,一早就做好了混战之中突袭擒拿卫钰的准备。奇怪的是,卫钰并没有下令进攻戍边军大营,而是让将士们再相距百丈远的地方安营扎寨,似乎打算就这样面对面对峙下去。陆景弈这边同样下令不主动出击,只派出一队人马日夜巡逻,以防对面派人偷袭。
两方人马看起来相对和平,可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样拖延下去不是办法,毕竟陆景弈还担负着攻入帝都将陆景年拉下皇位,重整西平山河社稷的使命。
敌不动,我不动,这要耗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将士们的窃窃私语步青衣都听在耳中,然而她实在揣摩不透陆景弈的用意,直至墨归一句提醒让她如醍醐灌顶。
“你们还真把挽救西平的任务全部都压到他头上了?指着他一个人完成所有?那要你们同行有何用?”
步青衣愣了愣,恍然大悟。
是哦,陆景弈是首领没错,但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要由首领来完成啊!不然他们这一帮子人不就成废物了吗?
认识卫钰的,又不仅仅陆景弈一个人。
步青衣是个讨厌拖沓的行动派,当晚子时过后,一身墨蓝色夜行装的她便出现在了卫钰面前。
“你终于来了。”卫钰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到来,并且好像早就在等待似的,背对营帐门口负手而立。
他的声音低沉微哑,听起来心情也不是很好——当然,这是废话。
“有段日子不见了,特地来看看侯爷,不管怎么说,好歹是曾经定过亲的未婚夫啊!”步青衣一脸嬉笑,不拘小节地一屁股坐下,拿起一颗苹果吭哧咬了一口。
卫钰侧身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光泽。他沉默少顷,低声问道:“你冒险前来,就是为了吃苹果?”
“不,侯爷误会了,区区一颗苹果怎么能够调动我的积极性?”步青衣一本正经,理直气壮道,“我来不是为了和侯爷叙叙旧吗?您看看,眼下您和缙王的队伍剑拔弩张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打起来,也不知道最后谁能胜。我得做好两手准备,不管是侯爷您胜了,还是缙王成为最后的赢家,我都得套套近乎混一道免死金牌不是?不过我总觉得呀,最后赢的人极有可能不是侯爷您,所以磨蹭到现在才过来。”
“你认为对面是缙王,所以我不会出手?”
“这是一方面原因,但只是很小一部分。”偌大的苹果只啃了两口,便被步青衣随手放在桌面上。她耸了耸肩不置可否:“不管你让还是不让,缙王都有取胜的实力,别忘了他可有我们乱雪阁的全力支持。虽说我们家人数不多,但侯爷再怎么人多势众也防不住暗杀吧?侯爷是知道的,我步青衣从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作为杀手的第一条原则,就是可以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卫钰用眼角余光瞥了步青衣一眼,仍是那张冷漠麻木的脸孔:“如果郡主只是来威胁我的,那么请回吧。我受皇命所托在此阻拦逆贼,绝不会做不忠不孝之事。”
“这样啊?好吧,那我明白了。”
步青衣倒也果断干脆,起身径直走出门口,在夜色的掩映之下,身影瞬息消失,巡夜的士兵根本来不及察觉。
不过还是有一双眼睛窥视到了她的存在,并且就在帐篷之外。
“大将军,士兵们都在问,咱们要对峙到什么时候啊?您姑且给我个答复,他们在问我的时候我好歹能敷衍一下。”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精瘦的中年男人掀帘而入,面对卫钰的背影毕恭毕敬躬身行礼。
卫钰仍是那副爱理不理的冷漠口吻:“周参军只管听令就是,问那么多做什么?”
“下官明白了。天色不早,还请大将军早些歇息。”周参军尴尬笑笑,默默退出帐篷。
才一离开卫钰的视线范围,周参军的表情陡然变化,在卫钰面前那种毕恭毕敬的态度荡然无存。他快步走到炊事营帐,将一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头叫到外面偏僻处,趾高气扬道:“速速给宫中去信,就说步青衣果然现身与白衣侯接触了。不过白衣侯的态度没有动摇,似乎也不打算投奔缙王,目前看没有背叛圣上的迹象。好了,就这些,天亮之前务必将信发出去!”
老头忙不迭点头,转身匆匆返回炊事营帐;周参军在驻地又转了一圈,眼见卫钰的帐篷熄了灯,这才放心地回到自己住处。
及至万籁俱寂,出了巡夜的士兵外所有人都安然入梦后,卫钰的帐篷内又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弱光芒。
卫钰单手端着烛台,另一只手罩在烛火之上避免光芒四射,轻手轻脚走到步青衣先前坐过的地方。只有膝盖高的矮桌上,步青衣啃过两口的苹果安静地放着,卫钰轻轻一踢桌子,苹果咕噜噜滚到地上,露出下面压着的一张字条。
字条细细长长,经过几次小心翼翼的折叠之后只有指甲大小,展开后上面也仅有一行龙飞凤舞的洒脱字迹,粗略一数,只有十个字。
凤栖我去救,侯爷演好戏。
卫钰这么个高岭之花都险些扑哧一声笑出来,突然轻松的心情之外,不由也生出几分感慨。
陆景弈把她带在身边,果然是选对人了。
离开敌方大营的步青衣飞速赶回戍边军,时至深夜,陆景弈仍在房中焦躁地等待她的归来,见到她毫发无损、神采奕奕,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卫钰那边果然有人监视着。我去的时候他帐篷门前没有守卫,没猜错的话,裴赞应该是料到我会潜入营中和卫钰接触,特地给我铺平的道路。可惜他手下都是一群草包,那个监视卫钰的人大概并没有发觉,我和卫钰之间的对话都是基于知道他在外面的情况下进行的,真正要交换的信息,其实都在纸上。”步青衣双指夹着一封信递给陆景弈,勾唇浅笑,“很显然,我那位前任未婚夫君也猜到我回过去,所以提前准备了一封信给你。不过他未免太小心了些,要不是我眼神好注意到果盘下面有猫腻,恐怕就会错过这封信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如果卫钰真的被监视着,那就更不能有任何疏忽大意了,否则要损失的远不止他一条性命。”
陆景弈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那封信,一目十行匆匆浏览过后,紧皱数日的眉头微微舒展。
“果然,凤栖被皇兄找借口请进宫中,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去威胁卫钰的人是裴赞本人,卫钰实在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他一直采取拖延战术就是为了给我们时间,或者说给你时间,让你有机会去与他私下接触。”深吸口气,陆景弈带着歉意目光望向步青衣,“以下的话实在有些难以启齿——能否请步姑娘亲自去一趟都城,救出被皇兄囚禁的凤家兄妹?除此之外,卫钰府上还有一个孩子,他很担心那个孩子的安全,如果可以的话,请姑娘这样的孩子送到安全之处,避免她被无辜波及。”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去,毕竟当年我刚进入地图的时候,侯爷他帮了我不少忙。”步青衣稍作停顿,又有些犹豫,“我把墨归留在这边吧,我走了,总要有个人指挥乱雪阁的子弟们才行。”
陆景弈摇了摇头:“不,我的建议是你和墨先生一起去。我见秦川前辈和那个姓崔的大侠也都是精明伶俐的人物,有他们在你应该不用操心。至于墨先生……你们两个的心是连在一起的,倘若人不在一起必定会各自牵挂彼此,容易分心,而且有他在你身边就等同于最强的守护,我也能放心些。”
实话实说,步青衣也不想和墨归分开,漫长的相处让她生成一种习惯,若是他不在身边就会感到不安。而且如陆景弈所说,其实秦川和崔放完全能够担起指挥乱雪阁的重担,他和墨归一起返回帝都去就凤家兄妹,或许真的是最好的选择。
短暂思索之后,步青衣接受了陆景弈的建议,片刻不敢耽搁立刻去找墨归和秦川等人商量,很快得到了众人的肯定答复。
情势吃紧,多耽误一天便少一分胜算,因此步青衣等人甚至没有睡个好觉养精蓄锐,当日清晨便启程出发。
目的地,西平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