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前,陆景弈和沈君鸿带着人马返回南溟国,沿途极尽小心之能,尽量不暴露行踪——二人队伍加在一起也不过寥寥数百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仅凭这么一点人马是无法与南溟军队抗衡的,神不知鬼不觉潜入都城,想办法混入宫中救出玟辛公主,这是他们的首选计划。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乔装成普通百姓的队伍才陆陆续续进入都城,二人便发现错估了形势,把这一趟营救之行想得太过乐观。
南溟国都城乍看上去与平时没什么两样,虽算不上车水马龙,却也是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热闹得很。陆景弈自觉言行打扮与那些普通百姓没什么不同,掩人耳目混入宫中应该不成问题,没想到沈君鸿突然脸色大变,陡然低喊一声“有埋伏”,转身催促众人原路返回离开都城。
还不等陆景弈询问发生了什么,周围那些看似普通的百姓如同收到了什么信号,纷纷从各处抽出预先准备好的兵器,气势汹汹向众人围了过来,身形气势俨然就是乔装成百姓的南溟士兵。
此时一行人已经行至临近都城的中心位置,想要转身逃走根本来不及,虽然在陆景弈和沈君鸿的组织下奋力抵抗,却还是很快陷入重重包围之中。混乱场面下,原本站在一起的陆景弈和沈君鸿不过片刻便被冲散,更遑论那些惊慌失措的追随者们。
出身行伍的雷将军等将士还能勉力一战,那些从未上过沙场,甚至从未接受过训练的宫女和权贵子弟们,面对白晃晃的刀光剑影早吓破了胆,哭着喊着四处奔逃,最终不是被俘便是倒在冰冷无情的刀刃下。
陆景弈知道南溟国皇帝的目标是沈君鸿,满心焦急的想要带人冲到沈君鸿身边加以保护;可此时的沈君鸿已经陷入重围之中,身边那些忠心耿耿的护卫阵亡过半,以陆景弈仅剩的人手根本不可能将他救出。对自己情况再了解不过的沈君鸿当机立断作出决定,混乱中比个手势示意陆景弈带人离开。
陆景弈稍作犹豫,没有更多的交流,选择了尊重沈君鸿的决定。
在彻底的绝境面前,希望已绝无可能降临,此时该做的不是意气用事的坚守,而是去选择更加艰难的,却能最大程度挽救败局的那条路。
舍弃了沈君鸿的陆景弈带领余下人马一路拼杀,好在多数的士兵都被调去围攻沈君鸿,因此他们的阻力并不是很强,经过一阵惨烈的交手之后,终于得以冲出重围逃到城外。
南溟都城外是一大片蒿草丛生的平原,陆景弈带人钻入其中后不久,南溟士兵们便追了上来。不过碍于这个季节的草丛中多毒蛇毒虫,没有任何一个士兵愿意进入,念着陆景弈等人并非急于抓到的重要犯人,那些追兵也就没有过于着急,只在外围设下包围圈,打算守株待兔等他们出来。
这一松懈的功夫,便给了步青衣救援的机会。
由于南溟士兵并未料到会有人意图闯入包围圈中,突然之间被步青衣和墨归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瞪着两只茫然的眼睛眼看二人身影消失在蒿草丛间。不过进入草丛中只是最初步的胜利,对步青衣和墨归来说,真正的考验都在后面——
要在偌大的草丛中寻找到陆景弈等人,其实是比大海捞针更加困难的一件事,也更加危险。
在斩杀了几十条毒蛇,碾碎了不知道几百只毒虫之后,步青衣和墨归终于在茫茫原野之中发现了陆景弈等人的踪迹,又花了一天的时间才顺藤摸瓜找到处于崩溃边缘的队伍。
“跟着我的就只有这几十个人,剩下的不是随着沈公子一起被俘,就是在城中中了埋伏或死或伤。”陆景弈看到步青衣的出现并不感到意外,此时的他憔悴而又疲惫,已然到了体力的极限,嗓音沙哑不堪,再不复往日的温润。
步青衣的心怦怦的跳个不停,指尖不受控制不停颤抖,紧张得呼吸都快停止:“那阿诺公主她们呢?潇忆呢?为什么我没有看到他们?!”
陆景弈有些恍惚,愣了半晌才低低答道:“女眷和孩子们不在队伍中,出发时并没有带他们。这会儿他们应该还在村子里,我把南烛留在那里保护他们了。”
步青衣稍稍松口气,心里却还是沉甸甸的。她放眼望去,死里逃生那些人几乎都受了伤,便是没有受伤也一脸死气沉沉的表情,似乎对活下去已经不抱任何期望。
人群之中,步青衣一眼便看见了雷云蔚,他神色木然,眼眸无光,身上衣衫染满血污,一动不动坐在地上。雷云蔚盘起的膝盖上还躺着一个人,那人双目紧闭不知死活,干涸的血迹黑乎乎一片,根本看不到他的脸。
直至步青衣目光下移,看到那人指上的玉扳指,这才从喉咙里滚出一声悲鸣。
“月朗!”
白月朗本不该随身出行的。
他功夫差,又没经过任何军营操练,陆景弈原本想让他留在村子里,和南烛一起保护女眷们。可是因为柳潇忆毁容之后变得格外冷淡,最近这段时间白月朗的心情十分不好,他并没有遵从陆景弈的安排,而是悄悄跟着队伍一起上了路。
城中之战,手无寸铁的他笨拙地躲避着刀光剑影的伤害,仗着那股子灵活劲儿倒也落得个毫发无损。可就在即将撤离的时候,他看到了以一敌四的雷云蔚,看到了雷云蔚肩头深深的伤口和即将体力不支的苍白脸色,他看见了盘旋在雷云蔚头顶那片死亡阴影。
根据雷云蔚的回忆,就在敌人的刀向他胸口刺来那一瞬,本来在十余步远外的白月朗突然冲了上来,用那具总是被雷云蔚嘲笑虚弱的身子撞开敌人,解除了雷云蔚的危机。
可是紧接着,下一瞬,来自另一个敌人的刀刃并重重砍在白月朗的胸口上……
白月朗没有死,至少此刻他还活着,可是没有创药,他的伤口一直无法愈合,过多的流血让他在昨天开始陷入昏迷,无论怎么呼唤都醒不来。
“青衣,我们回不去了,对吧?”仿若木雕的雷云蔚眼珠微微一动,声音轻得像是怕惊醒熟睡的孩子,口吻却令人心碎,“那么至少……至少让他走得别这么痛苦……他是为了救我啊……这个笨蛋,平时明明那么笨拙、那么蠢,怎么这种时候突然敏捷起来了呢……那一刀明明应该我来扛……”
步青衣的心口像是被刀割一般疼痛,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雷云蔚,只能将他不断落泪的头抱在怀中,用力握紧白月朗那只没有任何回应的冰冷的手。
“可以的……我们可以冲出去,我保证。”步青衣暗暗攥紧拳头,强忍着喉咙里的酸涩,斩钉截铁道,“你们是为了我才来到这里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带你们离开这里,带你们回家!”
此去西平帝都不过千余里,一路策马很快就能回家。
可是,这回家的第一步,能踏得出去吗?
步青衣丝毫不敢把自己的担忧情绪表现出来,她心里深深清楚,这支队伍已经溃不成军,她和墨归的到来是他们最后的希望,如果连她都没有信心,那些人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靠着粗糙的经验,步青衣和墨归大致为受伤的人们进行了包扎,挖些野菜合着草丛里积洼的雨水用以果腹,又让众人短暂休息了几个时辰,步青衣准备趁着夜色带着这一群残兵败将突袭出去了。
陆景弈此时已经疲惫得没有任何主意,加上他本身也有一些轻伤,步青衣便安排他在队伍中央整理队伍,由她和墨归在最前进行突袭。
丑时整,趁着敌人最困倦的时候,步青衣和墨归悄悄摸索到平原边缘。组成包围圈的敌人已经枕戈睡熟,只有寥寥数人无精打采地巡逻放风,看上去警惕不高。
步青衣和墨归兵分两路,动作迅速地解决掉四个放哨的士兵,行动之敏捷根本不容哨兵有提醒的机会。创造出一处出口后,二人招手示意后面的队伍从此走出,并一左一右从旁警戒。众人都知道这是关乎性命的时刻,谁都不敢大声喘气,集中精神专注脚下,生怕不小心发出半点声音。
已经被围困数日的队伍有条不紊地悄然通过,眼看就要走出敌人的包围圈困龙升天时,偏偏意外不期而至。
走在队伍最后的是一名年轻士兵,原本担任陆景弈的护卫任务。这士兵格外机警,一直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可正由于他把所有警惕都用在了那些睡着的敌兵身上,因此并没能及时发现一条游走至脚边的小蛇,毫无察觉地一脚踩了上去。
受了刺激的毒蛇一口咬在那士兵的脚踝上。钻心的疼痛猝不及防袭来,那士兵下意识发出一声吃痛低呼,而就是这一声低呼,瞬间将沉睡的敌兵们全部唤醒。
“糟了!”
步青衣心头一紧,一把将身后的士兵推向前,自己则反身向队伍最后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