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青衣本以为,让墨归穿上女装假扮老太太会成为他这辈子最大耻辱,全然没想到他居然乐在其中,并且贡献了绝佳的演技,以至于连燕国这一帮人也对他的好感度更上层楼。
似乎摆脱裴赞这个负面影响之后,墨归就成了男女通吃的万人迷,除了时同醉等极少数因为这样那样原因对他颇有微词的人外,几乎所有人都对他十分钦佩。
步青衣想要嫉妒他却没有那个精力,与凤栖和凤梧兄妹二人道别之后,她马上带领燕国这一批人赶到附近村落,在那卖红薯的夫妻帮忙下给众人换上普通百姓的粗布衣衫,又买了一些脚力不算快的马和驴车,放置几个空箱子在车上,伪装成行商往燕国赶去。
按照时同醉的安排,返回路上他们需绕路到长梁镇,凭借时同醉的手书从他经营的商铺取来厚厚一摞的银票,另有一袋的碎银无数。步青衣粗略估量一下,银票和碎银加在一起少说也有几万两,也不知道时同醉是不是下了血本,打算倾家荡产来铺平沈君鸿的前路。
由于要准备的东西过多,队伍不得不在长梁镇过夜,步青衣也就有了机会回到漱玉林。此时已经临近春末,正是漱玉林一年之中最为舒服的季节,久居于此已经放松心情的墨长亭等人并未想到步青衣和墨归突然归来,惊讶之余也万分高兴,连忙张罗着让关联和凤落他们烧火做饭。
“长亭哥,别让他们忙活了,天黑之前我们就得回去。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太子衷他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还是陪着他们好些。”
墨长亭上下打量步青衣一翻,若有所思:“步丫头好像长大了呢!”
墨归气定神闲双手抱肩:“爹指的是哪里?身高?脑子?还是她身上某些一直大不起来的地方?”
“……除了不要脸,我真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词来形容你。”步青衣自知动手没结果,也只能呈呈口舌之能。
关联一边倒茶一边看着二人傻笑,一不小心茶水溢出茶杯。眼看茶水就要流到墨长亭衣衫上时,被眼疾手快的卫九城丢块抹布拦住,气哼哼地瞪了步青衣一眼:“步阁主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把我们家主子拐走再也不回来了呢!当初说去去就回,结果这一走就是几个月,还能不能靠谱些?!”
“青衣姐别听他胡说,他这是在林子里憋的太久,找借口发泄呢!”一阵清脆笑声后,凤落端着一盘子果子走进屋来,葱白指尖不轻不重在卫九城头顶一敲,嗔怪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不许在青衣姐面前胡说八道!”
步青衣眼看着二人举止亲昵,心头蓦地一动,贼兮兮目光瞥向墨归:“我说,你这当人主子的,该算是婆家人还是娘家人呢?”
“那得看他们两个谁先给我发喜帖。”墨归故作忧愁,一声长叹,“不过我估计他们谁心里都没我,否则我也不至于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听到二人对话,凤落顿时羞红了脸,低着头语无伦次:“这不是想等你们回来……还没来得及说吗?又不是故意隐瞒的……而且你们也没先问……”
前几年凤落一心跟着墨归,眼中容不得他人,虽说最后坦坦荡荡退出成全了墨归和步青衣,可步青衣始终惦念着她的终身大事,生怕她在墨归这一棵树上吊死。不过现在看来,她的担心都是没有必要的,似乎摆脱这场无果爱恋的凤落更加积极,更加开朗,也终于发现了身边那个更适合她的人。
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也好,拨开云雾见日出也罢,总算,有一桩心事算是了了。
“你们两个就别为难他们了,你们是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功夫才让他们捅破那层窗户纸。这两个人啊,一个比一个笨拙,丝毫没有学到厚脸皮的精髓,枉他们跟了墨归这么久。”墨长亭摆摆手,一脸无辜又正直的表情。
墨归嗯了一声,尾音高挑:“当爹的如此嘲讽儿子,合适吗?”
“不合适吗?那下次我委婉些说。”
“……说实话,厚脸皮这点呢,我与爹相比还差得远。”
“不,谦虚了,你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步青衣抓过一把果干咔嚓咔嚓嚼着,美滋滋看莫家父子自相残杀——论唇枪舌战,绝大多数时候她都是墨归的手下败将,惨败那种,所以看到他在墨长亭面前吃鳖时,莫名感到万分开心。
短暂的闲暇时间里,步青衣和墨归把近来发生的事情全部都告诉给墨长亭。墨长亭虽不忍看着二人卷入权势纷争疲惫奔波,却也没有太多劝阻言语,反而提出一个二人之前都忽略了的问题——姜太后怎么样了?
“现在应该叫太皇太后了吧?说起来这次回帝都的确没有听到她的消息。如果那位肯出手的话,也许能解决一些我们目前面对的困境,毕竟是吃的盐比我们走的路还多的老滑头。”回想起姜太后,步青衣仍旧满心钦佩。
虽然老滑头和钦佩这两个词很难联系到一起去。
“封城,又有那么多耳目四处游走,哪有机会入宫?想想得了,没必要细研究。”墨归看了眼窗外渐渐暗下的天色,伸手到步青衣面前,“该走了。我实在不放心你那些外边来的朋友们,总担心一眼照顾不到他们就会闯祸。”
“天生操心的命。”步青衣翻了个白眼嘟嘟囔囔,轻车熟路将手放进他掌心里。
墨长亭看着二人习惯成自然的动作,唇边泛起一抹笑意,一直目送二人身影消失在门外。
“总算没有隔阂了呢。”下意识捶了捶毫无知觉的膝盖,墨长亭望着含情脉脉对视的凤落和卫九城,轻笑着自言自语,“阁主,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吧?终于有这么一个人,能够像你一样甘愿用性命去守护那丫头……”
前尘往事,香灰焚尽。
活着的人仍要为了明天不停奔波,或是苦痛,或是欢愉,哪怕前方是未知的宿命,挣扎的脚步仍旧不能停歇。
当秦川意识到这些道理的时候,他曾经珍视的东西已经失去大半。好在他及时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的余生并非再无意义,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整合好乱雪阁流散旧部后,带着铅华马不停蹄返回漱玉林。
可惜的是,他并没有碰到步青衣和墨归,就在他抵达长梁镇的当晚,二人带着太子衷的队伍已经踏上继续前往燕国的路程,前后相差不过半个时辰。
步青衣本不想连夜赶路,无奈南边传来消息,返回南溟去救玟辛公主的沈君鸿等人落入皇帝圈套,两队人马组合而成的队伍损失惨重,沈君鸿则不幸被俘。放出消息的人是陆景弈,他虽然没有和沈君鸿一起成为南溟皇帝的囚犯,却也在南溟国的大军重围之下被迫于一片草原中东躲西藏,倘若没有人及时救援,最终等待他的也只有死路一条。
时同醉此时应该在燕国劝说燕国皇帝,况且他身边并没有带多少人,想要救援也是有心无力;眼下唯一能够奋力一搏,争取为陆景弈杀出一个突破口的,也就只有她和墨归了。
“可是只凭郡主和墨先生二人,要如何与那么多南溟士兵抗衡?而且说不好这也是个圈套……”
太子衷提出的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步青衣和墨归也只能选择沉默。
谁会看不出来如此悬殊的实力呢?可是陆景弈必须要求,她费了那么大功夫,受了那么久煎熬,为的不就是把他送上龙椅,让他成为西平百姓的希望吗?
就算是死,也绝不能在此时放弃啊!
“劝说皇帝的事就拜托太子您了,若是不成功的话,也请您务必要保证时老板的安全。霍尔都帝国大肆入侵,没有哪个中州国家能够独善其身,如今西平和南溟都陷入内乱之中,恐怕还要靠燕国承担起合纵连横的重任,无论如何要让三国联合起来反抗霍尔都帝国,中州才有自保的希望。”
步青衣从没有如此严肃正经地拜托过什么人,也不曾说过分量如此沉重的话,如此反常的她不由让墨归有些担心,担心她是否抱存着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舍生取义吗?
纵使她有此决心,他也绝不允许。
去救援陆景弈以及太子衷返回燕国劝说皇帝都是十分重要的,步青衣和墨归不得不与太子衷兵分两路,向着各自的任务前进。
分开后的一路上,步青衣几乎没怎么说过话,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即便墨归主动攀谈,得到的也仅仅是敷衍回应。
墨归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
他一向如此,对她永远只有包容、迁就,默默地为她抵挡疏漏之处,既是她的盾牌,亦是她的利刃。
于是,他便把这种无声的相处一直延续到那片茫茫的草原之前。
“看到那些南溟国士兵了吗?我们要先冲破他们的防线进入草原,找到缙王之后再带他们出来。”步青衣远眺一望无际的草原,声音带着几分低哑,“凭我们两个人的力量无异于蚍蜉撼树,却只能硬着头皮一试。如果我们之中任何一个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时候,试着原谅我吧,是我一意孤行选择了这条路。”
墨归不合时宜地轻轻笑了一声,头也不回向前走去。
“我们之中的一个吗……那种事情,绝不可能发生。”
若是死,那就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