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多年来,中州大陆和雷州大陆隔海相望鲜有往来,各国之间相安无事,偶尔有船只冒着风险横跨大海,为的也只是经商,两州各国一直处于彼此有所耳闻却不了解的地步。
位于中州大陆边缘的南溟国更是从没想过,有一天竟会遭到霍尔都帝国的入侵。
数百年来从未与人交战的南溟国,无论是皇帝还是士兵们都忘记了沙场厮杀是什么感觉,边陲镇守的队伍更是疏于操练,在霍尔都帝国的铁蹄之下毫无抵抗力,被摧枯拉朽般击溃。消息传到沈君鸿等人耳中时,于战火中沦陷的城池已经达到了十几座,隐隐有着越演越烈,向其他中州国家蔓延的趋势。
荒唐的是,十万火急的情况下,南溟皇帝竟然仍以追捕沈君鸿和陆景弈等人为优先,一连六道圣旨快马加鞭传入各郡,要求全部地方军队都参与到搜索之中,而非抵抗外敌。
“一国之君荒唐如斯,南溟便是灭了国也毫不意外!”对此,就连雷云蔚都气得恨铁不成钢。
沈君鸿没有底气指责雷云蔚的话,他只能遥望远方,看着升腾而起的烽火,长久地沉默不语。
无论皇帝再怎么昏庸无道,南溟终是他的故乡,生活在这片大地之上的是他的同胞,是最无辜的百姓。若说对皇帝的愤怒憎恨,他的确有,但这份感情绝对比不上此刻他对南溟以及南溟百姓前途的担忧。
家园,怎能任由敌人肆意践踏?
“从烽火台的位置判断,霍尔都大军距离我们最多不过十里。怎么样,还坚持你的想法吗?确定要与敌人接触?”
步青衣眺望远方的滚滚烟火,而后回头询问沈君鸿。沈君鸿没有说话,只是用力一点头,态度十分坚决——数日前,就是他推翻了原定计划,提出与霍尔都大军近距离接触的。
步青衣原本觉得有些无法理解,却没想到陆景弈在深思后也同意了沈君鸿的想法,她便觉得,或许这个提议于他们而言是有意义的。她毕竟与他们有着不同的身份与目的,无法理解他们的思维也属正常,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帮他们到底,那么就由着他们去做吧。
她的任务,就是竭尽全力保他们活下去。
“时少傅回来了。”雷云蔚忽然转头一指向,果然,一身流民打扮的时同醉正向众人走来。
“情况比想象中还要糟糕。”时同醉一边脱下刘明的衣衫,一边感慨道,“霍尔都大军少说也有十万人马,而且他们的装备之精良远远高过我们。据那些逃难出来的流民说,霍尔都人手中有不少从未见过的神兵利器,杀伤力非常强,单是最常见的单手弩,射程就要比我们远了总有一丈。我还听他们说,霍尔都人每攻下一座城池都会大肆掠夺矿物和锻造的兵器,没猜错的话,南溟国内的矿物应该是他们侵略的目标之一。”
“我曾经与雷州漂洋过海来的商人交谈过,他说霍尔都的冶炼技术十分发达,但矿产较为稀少,几乎已经挖掘殆尽。所以我觉得时少傅的说法极有可能是对的,但若是当真如此,恐怕霍尔都侵略的目标就不仅仅是南溟国了。”陆景弈深吸口气,语气低沉,“在雷州人看来,我们中州遍地是宝贝,矿石俯拾即是、取之不竭。为了能够最大程度获取资源,霍尔都很有可能对南溟之外的其他国家下手,届时将是整个中州的劫难!”
沈君鸿点点头:“没错,这也是我担心的事情之一,所以才会提出由我们先行接触霍尔都大军。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只怕我们终于了解敌人时,中州已经沦为他们的掌上之物了。”雷云蔚朝叹息,眉宇之间暗藏疲惫。
“云蔚,你去歇会儿吧。这几天你又要照顾雷将军,又要帮忙协管那些士兵,实在有够你累的。”步青衣拍了拍雷云蔚肩头,语气轻柔,“你累倒的话我就没有人能指望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雷云蔚脸色微微一红,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他抬眸看了一眼站在步青衣身后的墨归,最终摇摇头转身离开,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时同醉用手肘拱了拱墨归,笑嘻嘻道:“墨先生每天都不少操心吧?”
“有什么办法呢?有个站着不动都能招蜂引蝶的妻子,幸福还是不幸,还真不好说。”墨归一耸肩。
步青衣回头白了二人一眼,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哈欠:“我去看看潇忆。你们两个别光顾着闲聊,时辰不早,该给大家准备晚饭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所有人似乎默认墨归的存在就是为了大家准备一日三餐,以便让颠沛流离的人们能在苛刻条件下仍然吹气似的胖起来。墨归本人对做菜乐此不疲,除此之外,作为一个厨子还有一个便利条件。
他可以以询问口味的理由,随时随地与任何一个人私下交谈。
而步青衣不在的此时此刻,也就是他与陆景弈和沈君鸿交流的好机会。
步青衣并没想到墨归有什么花花肠子,她匆匆忙忙赶到柳潇忆和阿诺公主共住的帐篷内,进门之前特地摆出一副轻松笑容。
掀开门帘,阿诺公主甜甜地打了个招呼,柳潇忆却没有说话。她抱着膝盖将脸埋在臂弯中,虽未发出声音,却能从轻微颤抖的双肩看得出她正在哭泣。柳潇忆这副模样已经持续足有一个月了,正是从返回南宁路上遭遇刺客后开始。
没有人怪她,也没有人感到厌烦,倒是都对柳潇忆充满同情;雷云蔚和白月朗这两个经常在她身边的男人则为此自责了很长时间,时至今日仍把道歉挂在嘴边。
毕竟,是因为他们保护不周,才让柳潇忆被毁了容。
步青衣走到柳潇忆身边,低着头平静地看着她:“明天我要带云蔚和月朗出去一趟,可能会有危险。如果你有什么想对月朗说的,最好在明天之前去找他说个清楚,这一次任务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让他们全部活着回来。”
柳潇忆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阿诺看向步青衣,眸子里满是担忧;步青衣说她无声地摇摇头,没有其他任何废话,转身离开帐篷。
她不是不难过,甚至比白月朗和雷云蔚更加自责。不管怎么说,当初柳潇忆等人是为了她才申请进入使团的,现在发生这种事,闹得众人有家不能回还成了朝廷钦犯,难道不是她的责任吗?可她也深深知道,在遭受严重打击的情况下,她的话并不能帮助柳潇忆走出痛苦,唯一能做到这点的人,只有白月朗。
“所以我的话并不是在危言耸听。我们对霍尔都士兵一无所知,不知道他们究竟有何种实力,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难以想象的兵器。贸然去试探他们的结果,极有可能是严重的人员伤亡。即便如此,你还是执意要去吗?”
雨后湿润的草地上,步青衣背对着白月朗,语气平静而严肃。
白月朗看着她的背影,木讷而麻木:“我留在这里只会给大家添麻烦,也保护不了任何人,倒不如随你一起去执行任务。就算死了也没关系啊,哪怕换得一星半点的有用消息我就不算白死。再说,除了青衣你之外,又有谁会在乎我是死是活呢?”
步青衣狠狠皱了下眉头。
他这话听得人心头酸楚,确实有些恼火。然而她明白,远离家国的白月朗眼下最重要的人就是柳潇忆,没能保护好她的自责,以及得不到她任何回应的痛苦,足以将这个七尺男儿心态击垮。
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前半生未曾经历过风吹雨打的公子千金啊!自己究竟做了多大的孽,竟将这些无辜之人带入最残酷的绝境呢?
沉重心绪让步青衣无法面对任何熟悉的面孔,她连晚饭都没有吃,一头扎进帐篷睡了个昏天黑地,直至次日早晨天亮。
天亮之际,便是她该带人出发之时。
可是计划并没有按预计那般推行,当步青衣来到预定的集合空地时,除了她之外,就只有陆景弈在那里负手而立。
“人都哪里去了?计划有变吗?”步青衣茫然不解。
“计划已经开始执行了,比约定提前了半个时辰。”陆景弈抬起眉眼看着她,淡淡道,“是由墨先生代替你去的。”
步青衣一瞬呆愣,竟至说不出话。
距离霍尔都大军一里处,茂密草丛间隐藏着前来刺探的一群人。墨归匍匐在草丛之后,身边是他一向厌恶的时同醉。
“墨先生为了保护步姑娘,居然愿意与我同行,可见墨先生对步姑娘的感情的确情真意切,在下望尘莫及啊!”时同醉心不在焉地嘟囔道。
墨归目不转睛望着远处的动静,回答得云淡风轻。
“青衣是连接起沈公子和缙王的纽带,她绝不可以有任何闪失。平日里她想怎么闹都没关系,可是这种有生命危险的任务,我绝对不会让她参与其中。”稍稍一顿,墨归终于侧过头,一双斜飞的凤眸正视时同醉,“你也一样。没有你的话,沈公子和缙王这两方之间的联系将脆弱不堪。”
时同醉苦笑:“从墨先生口中听到这些话还真是不容易啊,我应该算是借了步姑娘的光。不过我就没步姑娘那么好命了,就算嘴上说着再怎么重要,墨先生还是把我带到了这么危险的地方嘛!”
“你不来的话,那些南溟国的士兵怎么会听我的?”
前方目标似乎有所行动,墨归抽出佩剑握在手中,再次向前方望去,另一手则在时同醉面前轻轻一拦。
“所以你只要躲在我身后就好了。不管发生什么,我一定会保护你活下去,而你要做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收拾好这个烂摊子,让青衣彻底远离危险。”
她的平安,比他的性命更加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