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夜色里,几道身影悄无声息接近霍尔都大军。
越是靠近,时同醉就越是惊讶。霍尔都大军无论是从兵器、战甲还是从行营上看,都与中州国家所使用的有着巨大差异,但这个被神秘笼罩的侵略国并没有因为装备的技高一筹而自负松懈,入夜三更时的守卫仍然森严无比,令时同醉等人感慨万千。
“难怪短短几天就横扫南溟,如此军纪严明的军队,怕是整个中州也不多见。”时同醉拉了拉墨归衣角,“喂,墨先生啊,西平的军队有这么厉害吗?如果霍尔都入侵西平,你们那边能抵挡得了吗?”
墨归头也不回:“这种问题你不去问雷将军,问我有用么?我有没在西平军中混过。”
“哦。”时同醉挠挠头,有些失望,“听大家都先生、先生的叫你,我还以为你无所不知呢,原来也不过如此嘛……”
墨归眉梢抬了抬,勉强忍住揪住他衣领一把丢进霍尔都军中的冲动。
“闭上你的嘴,有人过来了。”他低道一句,顺便用脚跟踢了下时同醉的头顶。
靠近几人的方向,有两道身影正缓缓散步而来,一个是着战甲的中年男子,从不同于其他士兵的战甲上可推测,应是将领之类;另一个男子则相对年轻,看上去不超过三十的年纪,一缕羊角须不显老态反托出几分仙风道骨,双目炯炯有神,加上一身简单随意的素色缓袍,还真有几分返老还童的仙家模样。
二人边走边聊,神色轻松,中年男子更是带着几分得意神情。
“来之前我也没想过,中州各国的实力竟如此衰弱,看来皇帝吞并中州的大业指日可待了。”
“还是不要掉以轻心为好,毕竟我们只与南溟等小国国交过手,还不确定其他几个强国实力如何。”年轻男人淡淡笑道,“我听说裴铎元帅对中州的神兵利器格外感兴趣,今日扫荡了两座城池,可有什么收获啊?”
“我?我是个粗人,也就只能对兵器和女人感兴趣了!”裴铎哈哈大笑,性情可见一斑,“元国师有所不知,前几年我便听说中州有能工巧匠更有丰富资源,妙手神工加上独特的锻造材料就有了各种传说中的神兵利器,当中尤以云水剑庄锻造的最负盛名。此次我主动请缨率兵攻城略地,为的就是有机会饱一饱眼福啊!”
那大概是姓元的国师抚须轻笑:“云水剑庄的确是个出好兵器的地方,镇庄三宝绝对能让裴铎元帅满意。不过要说最好的兵器,云水剑庄的东西还够不上资格。”
“哦?难道说还有更好的?”裴铎眼睛一亮。
“没错。要说最锋利且坚固的兵器,当属君子楼所锻造的那把君子剑。不过裴铎元帅想拿到这把剑,恐怕要搭上不少代价。”元国师忽地扭头望向行营之外,色淡如水的唇瓣勾勒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君子剑也好,雌雄双剑玄凰也罢……裴铎元帅想要的话,就去拿下那边偷窥的男人吧。”
听到玄凰剑和君子剑的名字同时出现,墨归已然心里一惊,及至那颇有几分古怪的元国师向这边望来,他立刻意识到行踪已被对方发觉,二话不说拎起时同醉飞快后撤,脑海里困惑更多于惊讶。
步青衣从云水山庄带走玄凰剑和君子剑,这件事按理说只有云水剑庄的人知道才对,一个来自海对岸异国的人怎么如此了解?更难以想象的是,那人居然能够察觉到他的存在,并且知道他的身份……
未知对方实力的情况下,墨归不敢冒险,他必须为时同醉等人的安全考虑,所以他第一反应是撤退。不料身后追兵来得迅速,他拖着时同醉又难以提升速度,顷刻间追兵已至百步外。
稍作思忖,墨归突然停下脚步,扬手将时同醉丢到前面,自己则转身面向敌人,手中长剑铿然出鞘。
“我尽可能拖住他们,你们回去报信。”
白月朗扶起摔个狗吃屎的时同醉,看着墨归的背影大声道:“我和你一起留下!”
“少废话,快走。”墨归微微侧头,然而夜色之下白月朗并不能看清楚他的表情,只听得他清冷嗓音格外清晰,“你们留下只会拖我后腿,别再浪费时间。还有……告诉青衣,务必要她小心那个元国师。”
白月朗还想争辩,却被时同醉拉住手臂,朝他摇了摇头:“走吧。你留下,他还得分神保护你。以他行事作风,绝对不会让步姑娘的朋友受半点伤害。”
大事上白月朗一向没注意,他只得听从时同醉的话,一步三回头跌跌撞撞顺着来路逃走。
霍尔都士兵很快追了上来,墨归握着剑岿然不动,直至对方靠近三步内时他猛然扬起手臂,绚丽而流畅的剑光立刻将夜色切割成千万碎片,迅疾无声。手持尖兵利器的霍尔都士兵许是轻了敌,最先冲上前的一波不过眨眼间便倒在血泊之中,后续跟上的纵是有了防备,也没能捱过墨归三招。
及至元国师和裴铎不急不慢走到近前,墨归身前已有不下七八十具尸骨,竟是以一人之力硬生生杀出了一道屏障!
看着眼前遍地尸骨,元国师不怒反笑:“都说墨公子继承了顾朝夕顾阁主的衣钵,看来所言非虚,只这一套阳雪剑法便可见一斑。没想到有生之年仍能目睹中州江湖翘楚风姿,这趟来中州真的值了。”
“这点三脚猫的功夫竟然能名传雷州,我倒有些小小的受宠若惊呢。”墨归不动声色,手一振,甩掉剑身上的血珠。
裴铎低头看了看墨归的剑,嘶地倒吸口气:“这是什么剑?该不会就是元国师说那把君子剑吧?!看起来的确不错啊!”
“这把?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剑罢了。”元国师笑笑,眯起眼眸盯着墨归,“传闻墨公子对乱雪阁新任阁主步青衣宠爱有加,想来玄凰剑和君子剑都在那位步阁主手中,可对?”
墨归眉梢一撩:“想多了,根本没带出家门。”
听得他的忽地啊,裴铎眼中的光泽顿时被拍散,甚至有了几分恼火之意。元国师倒是从容,抬手示意周围士兵退下,面对墨归仍是一副和善笑颜。
“墨公子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我会知道你在这里吧?不瞒墨公子,我霍尔都大军进攻南溟不是突然之举,而是经过漫长等待,专门选择了沈公子失势这个大好时机。彼时我就已经打探到消息,西平缙王正在南溟境内,随行的还有墨公子和步阁主,而沈公子和缙王都是心里装着天下的人,所以我一早就断定,你们极有可能合二为一,顺便来我们军营探路,是而几天前就开始等待诸位的出现了。”
“元国师对中州的了解颇为深入,佩服。”
墨归泰然自若应对,同时暗暗观察周围,想要寻找合适的退路——虽然没有任何明面上的显露,但他有种强烈直觉,眼前这位元国师是个极其难对付的人,若是不谨慎行事,恐怕真的会栽在这里。
“墨公子就别想着逃走了,往西北四里地,我早已安排兵马于隐蔽处设伏,若是墨公子不愿当我的座上宾,那我只能一道烽火令发出去,让埋伏的兵马直接将你那一群同伴斩杀。”元国师负着手好整以暇,“我想,墨公子一定不希望这种情况发生吧?”
西北,正是墨归等人来时方向。
墨归没理由怀疑元国师的话,当对方叫出他的名字那一刹那,所谓先机便已经全部失去。
“既然元国师对我如此了解,那么肯定猜得到我的选择是什么。”墨归收剑入鞘,微微扬起下颌不卑不亢,“走吧,就由元国师带我去看一看,霍尔都大军究竟有何不同反响之处。”
霍尔都大军驻地西北四里,数百士兵整齐排列,面无表情看着时同醉等人从面前走过,没有任何阻拦或者要进攻的动作。时同醉也仿佛没有看到他们,走在队伍前头沉默地匆匆而行,心情比脚步更加沉重。
他们所有的动向早都被洞悉,每一个决定都在对方的预料之内,种种自以为聪明的选择不过是一场笑话。
被人嘲笑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种自负带来的后果——墨归同行而去却没有回来,他要如何向步青衣交待?更无法想象,倘若墨归有什么三长两短……
“青衣,是青衣……”走出不远,时同醉便听得白月朗发出一声绝望呢喃。
他抬起头茫然向前望去。
清冷月色之下,一袭红衣骑乘于黑色骏马之上,正疾驰而来,正是他此刻最不想见,最怕见,不知该怎么面对的步青衣。
远远望见时同醉等人返回,唯独不见墨归身影,步青衣已经有了几分慌张;待到行至近前翻身下马,匆匆询问墨归下落,得到回答的她仿若遭五雷轰顶,脸色瞬息惨白。
“那个人知道是我们……他早就知道我们在暗处偷窥……他、他还认识墨先生,究竟是什么来头啊……墨先生执意让我们离开,我就这么走了……他还说什么要你小心那个元国师,一定认为那人很危险……”
白月朗语无伦次的话,步青衣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心里。她踉踉跄跄重新爬到马背上,不顾时同醉等人的阻拦,用力一夹马腹,飞快朝着霍尔都大军驻地奔去。
白月朗发了疯一样跟在后面奔跑,拼命想要阻拦步青衣无异于送死的行为,却无论如何也拼不过马的速度,眼看就要被远远甩到后面。
而就在这时,视线尽头那道红色的身影忽然一晃,直直摔下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