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南溟国边陲十二里处,一座刚刚搭建的小型驻扎地炊烟袅袅,饭菜香味扑鼻可闻,配着南溟国无处不胜景的山山水水,好一幅农家田园的怡然风光。
然而在驻扎地休息的士兵们全都垂头丧气,一个个愁眉不展像是陷入了绝境,可谓相当煞风景。身为主帅的雷将军不忍心指责他们,事实上连他自己都感到十分迷茫,看不到任何与未来有关的希望。
前往异国他乡联姻的使团却遭到本国士兵的攻击,走的时候还是荣耀加身的春风得意,如今却被阻隔在一道无形的边陲线外,作为逃犯身份不敢公然露面,狼狈如同丧家之犬。这些话说出去,谁敢信?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父亲,该换药了,我看您这伤口又有些渗血。”雷云蔚捧着白布来到雷将军身边,小心翼翼不刺激到父亲敏感的神经,“墨先生已经烧好了饭菜,等下您多少吃一些,你已经一连几天水米不进,这样下去哪还有力气走回家?”
雷将军缓缓侧头,呆呆的盯着儿子看了半晌,目光浑浊而空洞。
末了,他发出一声近乎低吟的叹息:“回不去了,云蔚啊,咱们再也回不了家,只能客死异乡了!”
长这么大,雷云蔚从没见过父亲如此消极过,那一声感慨让他心口发凉,眼眶发热,险些当着父亲的面掉下眼泪来。他赶忙挤出一丝生硬笑容,绞尽脑汁想要安慰父亲:“父亲不要胡思乱想,沈公子已经托人想办法联系前朝的几位重臣,想来很快就会有回复了。父亲为保护西平王朝倾尽了半生的心血,无论君王如何更迭,您都是咱们西平不可缺少的砥柱啊!很快,很快朝廷就会派人来接您,一定是有哪里弄错了,怎么会有人想要我们死呢?很快就会有人来接我们回家……”
如此认真诉说着希望的雷云蔚却深知,自己呢喃的不过是一场梦,或许客死异乡真的是他们父子最终的归宿。
不远处,始终看着他们二人的步青衣面带悲悯之色,几不可闻连连叹息。
“如雷将军一样抱着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情况也的确不容乐观,至少目前来看我们没有任何出路。”满面疲色的陆景弈走到步青衣身后,嗓音沙哑低沉。
步青衣没有回头,她实在不忍心看到现在的陆景弈。
从云端跌落至谷底,接连遭到父亲和兄弟的背叛追杀,这对一心想着让西平更好的他来说是怎样一种打击?他的内心如何痛苦,外人无法揣测,却能从他消瘦憔悴的面容推测出,这绝对是他有生以来做难熬的时光。
“南溟国这边怕是也藏不久了吧?”过了片刻步青衣才缓缓道,“如果南溟皇帝有心帮助我们,绝不会任由沈公子带着我们东躲西藏。恐怕南溟皇帝的本意是把我们交还给朝廷,他根本不知道沈公子一直在保护我们,如今我们唯一的依靠,就是那位和你一样信而见疑忠而被谤的沈圣人了。”
沈君鸿一直在不遗余力帮助陆景弈等人,可他毕竟能力有限,长久下去终不是个办法,况且一旦暴露他也会有危险。正如陆昭徽对陆景弈的态度一样,似乎南溟皇帝也在时刻寻找着机会想要获得一个合适的借口,名正言顺地除掉沈君鸿,暗中帮助西平王朝的逃犯,显然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
“沈公子今天会过来吧?等他来了我会向他说明,麻烦他这么久,我们是时候离开了。”陆景弈犹豫片刻,在开口时,声音听得几乎听不见,“你们也该离开了。跟着我,只有死路一条,这不该是你们的结局。”
步青衣还是没有回头,淡淡冷笑一声:“不该是我们的,难道就该是你的?什么时候开始你变得这么软弱,随随便便一点小困难就能让你要死要活的了?到底是从没有遇到过挫折的公子哥,我当初真是瞎了眼,还以为你是个值得期待的皇帝呢。”
“我……”
步青衣没有给陆景弈解释的机会,反正她那些嘲讽之后的含义陆景弈一定懂得,至于他能否振作起来,那就不是她能够控制的了。
“沈公子,是沈公子回来了!”
营地外传来士兵惊喜的呼声,步青衣不再理会陆景弈,大步向营地外走去。
营地外,一辆马车缓缓停下,士兵们立刻满怀期待围拢上去。这辆车是属于沈君鸿的,他每次来都是乘坐这辆马车,然而这次不同于以往,从车上下来的并不是沈君鸿,而是有些日子没见过的时同醉。
“沈公子怎么没来?”步青衣立刻蒙上一层不祥预感,上前低声问道。
“他那边有些小情况,所以我替他来的。”时同醉拉拉步青衣的袖子,小声说道,“找个方便的地方说话。”
步青衣将时同醉带到她住的帐篷内,少顷,陆景弈也跟着钻了进来。时同醉看上去有些疲惫,一连喝了四五杯水才稍稍有所缓解。
“君鸿出事了。”
才一开口,他便带来众人最不想听到的消息。
“其实之前对你们的帮助都是君鸿个人行为,并没有得到圣上的允许,圣上也毫不知情。西平那边之前连着发了几封信函过来,再三要求南溟协助追捕你们,并且强调希望能够就地正法。君鸿阳奉阴违,表面上听从君命四处寻找,实际上背人耳目偷偷帮你们,不料却被人告了密。今天一大早,一群士兵闯进他府上将他带走,直接押去宫中面见圣上,而他对圣上提出的条件果断表示无法接受,转眼就被丢进了天牢。”
时同醉的语速飞快,加之叙述过程简而又简,一时听得步青衣和路陆景弈,琢磨了好半晌才慢慢回过味来。
“皇帝对沈公子提什么条件?逼着他交出我们吗?”步青衣不解道。
时同醉摇了摇头:“如果这么简单就好了。步姑娘大概还不太了解我们那位皇帝,他一直都是不想惹事又很怕事的性格。虽然西平那边发过来请求协助的信函,他却不是很想插手这件事,他甚至觉得真要帮忙会很麻烦。而他之所以抓走君鸿,为的也不是找到你们的下落,而是另有所图。”
步青衣和陆景弈对视一眼,愈发糊涂:“所以,究竟是什么条件?皇帝到底想要什么?”
时同醉挠了挠头,又抓了抓耳朵,小动作不断却始终说不出口,直到被步青衣和陆景弈逼急了方才小声嘟囔了出来。
“圣上说,也不是非得抓你们不可,但得满足他的条件。他想……他想步姑娘你……给他做妃子……”
忙碌大半天外出上山去寻找野味的墨归,刚回到帐篷前就听到一声怒骂传来。他愣了一下,丢下手中的野味飞快撩起门帘冲进帐篷内,却只见步青衣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时同醉尴尬笑容比哭还难看。
南溟皇帝对美色的追求达到了常人无法理解的地步,他挑选妃子很少看容貌,倒是很看重性格和一些小癖好,越是的女子他便越是喜欢。步青衣倒了八辈子血霉,当时随陆景弈进宫就被南溟皇帝看中,已经惦念些许日子了,无奈步青衣身份特殊,想要顾及两国关系就不能硬来,着实把南溟皇帝憋得够呛,没想到竟在沈君鸿这里找到了突破口。
“君鸿知道步姑娘肯定不会同意,就算步姑娘为了大家委屈地接受这个条件,缙王子必然也不会同意,所以他当时就拒绝了圣上的条件。”时同醉盘膝坐下,单手托着愁眉不展的脸颊,“他的反应惹怒了圣上,不仅把他关进了天牢,还扬言过几日就要拉到刑场处斩。玟辛知道后立刻派人告诉我,我怕这边会被圣上发现,所以就先赶过来了。”
“处斩?!”
惊讶之余,步青衣又骂了一句脏话。
陆昭徽再怎么狠毒,尚且知道杀人须得正当理由,可这南溟皇帝连个正儿八经的理由都没有,说要杀沈君鸿就直接推到天牢,当初还真是高看他了。话说回来,一国之君如此任性非为,南溟国还有王法可言吗?倘若沈君鸿就这么死了,她和陆景弈岂不是造了大孽?
“不行,不能放着沈公子不管。”步青衣一把抓住墨归衣领将他扯到面前,“想想办法。我才不去当那个恶心皇帝的妃子,人也必须得救!”
墨归笑得比黄连还苦:“这种苦差事怎么轮到我了?我怎么记得,我就是个打猎挖菜给你们做饭的庖厨呢?”
“少废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就这么几天你已经和那些士兵们混熟。也不知道你用什么方法蛊惑了他们,一个个见到你无比尊敬,还叫什么墨先生……”步青衣翻了翻白眼,啐他一口,“这先生二字不能白叫吧?你不自诩聪明吗?那就赶紧给我想办法!”
“我怎么娶了个这么不讲理的女人?你们二位,看到这情况还打算娶妻吗?奉劝你们别自寻死路……”
“给我想办法!马上!”
步青衣的咆哮震耳欲聋,墨归终于有了几分正。稍作思索后,他陡然打了个响指,眸子雪亮:“如果不介意与南溟皇帝撕破脸的话,那不是很好办吗?反正你这么能打,脾气又暴躁,要不……咱们劫个囚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