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悠久的南溟国,在礼仪上也要比西平更加繁琐复杂。种种规矩束缚之下,步青衣不得不陪在陆景弈身边忍受漫长而难熬的各种礼数套路,还要时不时忍笑面对一些由南溟国提出的奇怪问题。
“阿诺公主年方几何啊?可有定下姻亲?咱们南溟国还有好几位皇子尚未娶妻……”
“缙王在西平未曾婚娶吗?您这年纪已经不小了,是不是有什么原因啊?”
“听闻贵国太子在言行上颇受非议,不知贵国皇帝陛下可有什么想法?当然,我们只是随便问问,并没有妄议贵国政事的意思。”
一堆令人或怒或笑的问题接二连三,陆景弈回答起来越发吃力,看得步青衣颇为同情却也爱莫能助。不过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竟然也会问到她的身上。
“青襄郡主行事落落大方,容貌风姿俱佳,想来有不少追求者吧?”南溟皇帝盯着步青衣看了半晌,忽然笑吟吟问道,“也不知郡主是否有许配人家,若是没有的话,我南溟国倒是有几个好儿郎可供郡主随意挑选。”
南溟皇帝的问题无异于一把尖刀再度插到陆景弈的伤口上。陆景弈略显尴尬,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把目光转向步青衣。
是否告知她与墨归的关系,决定权在她。
南溟皇帝频频窥视的目光步青衣早有察觉,她不确定是否如她所想那般低俗无耻,但出于本能,她对那道复杂而古怪的眼神万分厌恶,也多了几分警觉。
理所当然地,她不会给对方得寸进尺的机会。
步青衣皮笑肉不笑,出于礼貌生硬地微微颌首:“不敢隐瞒陛下,其实我已经……”
“她当然还没有嫁人。区区一个郡主为何会与缙王同行,难道你们这群猪脑子就没有想过吗?”
一道带着强烈讽刺之意的女子声音突然传来,打断了步青衣的回答。
西平使团这一群人皆是面带茫然与愤怒,南溟国在场的朝臣则惊恐万状,两拨人马不约而同循声望去。
声音不是从殿内传来的,也不是从大门口传来的,而是从皇帝宝座左侧的进门传出。少顷,一只纤细白皙的柔荑撩起门帘,穿着一身华服的少女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哎呀,公主怎么能跑到这里来?您这是想要了老奴的命吗?”跟在那少女身后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年迈宦官,颤颤巍巍的步伐看得人心惊肉跳,生怕他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少女和宦官的出现让大殿立刻乱成一团,指责声、埋怨声、惊呼声起此彼伏,如同菜市场一般;南溟皇帝似乎说了些什么,话音却被嘈杂声湮没,也只能跟着一起乱嚷嚷。
如此荒唐场面看得西平这一拨人瞠目结舌,面面相觑皆不明所以。陆景弈若有若思看了那少女几眼,不太确定地小声道:“从容貌上看,与南溟国送的画像有七八分相似,该不会她就是那位准备嫁入西平的玟辛公主吧?”
步青衣差点一口口水喷出去:“不是说那玟辛公主是个温柔贤惠、通情达理的大家闺秀吗?你认错人了,绝对是你认错人了!”
“认错也不是没可能,都是皇家血脉,长得相似在情理之中。”陆景弈认真道,“仔细看看的话,这位公主倒是比画像上更加秀美,也许真的不是同一个人。”
明明是开玩笑却换来如此正经的回答,步青衣顿时无言以对,只得翻个白眼继续看戏。只是这戏看得有些郁闷,她还是没弄明白,这位不知是谁的南溟公主,怎么就把矛头指向她了?
“你们都闭嘴!听我说!”亲手制造的混乱中,那少女陡然一声怒喝,瞬间让大殿安静下来。
南溟皇帝总算有了发声的机会,大腹便便的他艰难站起,阴沉着脸色怒气冲冲:“玟辛,不许再胡闹!”
玟辛?还真是那位要联姻到西平的公主?
步青衣多了几分惊讶,转头看向陆景弈,又忍不住大发怜悯——倘若这桩婚事顺利缔结,以后陆景弈就要跟这么一位桀骜难驯的公主成为夫妻,以他那般宽厚隐忍的性格,还不得被媳妇欺负死?
“我胡闹?分明是你们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在胡闹!还有脸说我?!”玟辛公主全然没有注意异国客人的反应,她双手叉腰,一副泼妇状,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得溜圆,面对一国之君毫不退让,气势反而更凶几分,“就知道联姻、联姻,你们有没有想过我要嫁的是什么人?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那个什么青襄郡主是普通人吗?她可是人家西平缙王的情人!这种臭男人你们还让我嫁?疯了是不是?!”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从玟辛公主转移到了步青衣身上。
步青衣眨了眨眼,感觉好像有一道惊雷劈到了自己的头顶,又大又响。
不可否认,她的身份有很多,臭名昭著的杀手,乱雪阁新任阁主,青襄郡主,墨归名义上的妻子……可唯独陆景弈情人这个身份,她是想都不曾想过的,怎么就在异国他乡被突然安排上了呢?
最让她头痛的是,看周围一群人的表情,竟是大多数都相信了玟辛公主的说法。
步青衣觉得这件事实在好笑,也很荒唐,荒唐到根本气不起来。她无奈摇摇头,正想替自己的清白解释几句时,却听得身侧一声冷冰冰的质问,直接冲着玟辛公主而去。
“公主这般无中生有造谣生事,究竟是何用意?倘若事实证明这些话都是凭空捏造来侮辱青襄郡主的,这责任你负得起么?还是觉得我西平无能,为了联姻竟到了可以任人编排的地步?”陆景弈面色清冷,不怒自威。
了解他脾性的人都看得出,他这是真的动怒了。
玟辛公主大概没想到陆景弈会有如此强烈反应,她愣了愣,似是有些心虚,却还是硬着头皮咬牙坚持:“无风不起浪,如果你们两个真的没有私情,那为什么偏偏是她陪你来的?怎么就不能是什么红襄郡主、绿襄郡主?还说什么护卫……堂堂大男人让一个小女子当护卫,说得过去吗?是不是把我们南溟国的人都当傻子了?”
“既然公主疑心如此慎重,我看也没必要再谈下去,就此作罢吧。”陆景弈向南溟皇帝拱了拱手,冷着脸转身就要走。
“且慢!”南溟皇帝见局面往最坏方向发展,连忙缓和语气劝阻,转头又低声对身侧宦官急道,“还不快去把沈君鸿叫来!”
仗着有内力加持,步青衣的听力比常人更胜一筹。当沈君鸿的名字传入耳中时她又是一愣,想不明白玟辛公主大闹与沈君鸿又有什么关系。
念着联姻一事就此破裂,她便成了头号罪人,步青衣赶忙拉住陆景弈,而就在她苦口婆心劝着为她抱不平的陆景弈时,沈君鸿已经赶到殿内。
一大群人目光注视下,沈君鸿不急不缓走到玟辛公主身边,微微躬身,淡淡道:“公主殿下可以暂时回避么?”
“……哦。”
正当步青衣暗暗嘲笑沈君鸿的劝阻如此软弱无力时,玟辛公主竟然摇身一变成了乖巧听话的小家碧玉,一言不发转身从侧进门离开。
这什么情况?!!
步青衣呆若木鸡,一群西平使臣也没见过这奇闻,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劝走玟辛公主后,沈君鸿仿佛操心过多的老父亲般长长叹口气,带着歉意遥遥向陆景弈和步青衣躬身拱手:“玟辛公主受了小人蒙骗怂恿,于缙王和郡主面前莽撞失态,得罪之处还请缙王和郡主多包涵。若是二位执意要追责,沈君鸿愿与时少傅共同承担。”
步青衣撇撇嘴,一声嘟囔。
“非得拽着时老板干嘛?这不是明摆着威胁我么……”
陆景弈与时同醉并不熟识,只知道她有这么一位能够把墨归气得跳脚的“蓝颜知己”,也知道时同醉之于步青衣是多么重要的朋友。但问题是,那位倒腾奇珍异货的时老板,怎么到沈君鸿口中又变成时少傅了?
不过见步青衣并没有因为玟辛公主的话而生气,他也没了刚才那份冲动,稍作犹豫,收回即将迈出大殿的脚。
大殿内的混乱终于告一段落,听得里面安静下来,蹲在门口偷听的人终于松口气。
门前侍命的宦官啼笑皆非,弯下腰尖着嗓子轻道:“时少傅,您直接进去不好吗?这样蹲在这里,实在是……太丢人了……”
“我才不进去呢,见了面又要丢一大堆烂摊子给我。”时同醉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回身拍了拍宦官肩膀,“老黄啊,等下君鸿出来的时候你帮我转个话,就说别让西平来的客人们直接回客苑,他们那边出了点小麻烦。”
“什么麻烦?”宦官听得云里雾里。
“具体是什么你就别管了,反正照我说的告诉他就行。”时同醉把手伸到怀里摸索,似是自言自语道,“我得去借点兵才行,那么多敌人,实在不好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