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弈担心刺客是裴赞派来的,第一反应便是派人去援助步青衣。然而稍稍思索后他便意识到,就算裴赞如今势力大不如前,那也不至于穷酸到只派得出一个杀手前来,况且那杀手的实力着实一般,恐怕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正困惑时,刚刚派出前去客栈的一拨人马却又返回,与其同行的还有步青衣、墨归和南烛。
“听见这边有吵嚷声,我们想着过来看看,半路遇到云蔚才得知殿下遇袭。”步青衣稍稍与雷云蔚拉开距离,低声对陆景弈道,“客栈风平浪静,没有任何异常,应该不是那个人指使的。”
陆景弈点点头:“嗯,我也想到这点了。不管是谁在背后捣鬼,总之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所以……”
不等陆景弈说完,步青衣已经猜到他的意图,转身朝匆匆追来的沈君鸿拱手道:“还要劳烦沈公子和宅主沟通一下,今晚我和另外两名护卫要在殿下门前守着,以免再遭暗袭。”
沈君鸿满面歉意之色,连连点头:“无妨,郡主尽管安排。出了这种事是我们的失职,还要请缙王殿下、阿诺公主和郡主多包涵。”
步青衣没有客套废话的习惯,马上让墨归返回客栈收拾东西,而后与他和南烛一起在陆景弈和阿诺房间周围守卫。一切安排妥当,沈君鸿也交代好追查刺客踪迹等事宜,时同醉才从不起眼的角落里冒出。
“什么嘛,就这么把我的步姑娘给抢回去了?难得说些见不得人小秘密的好机会啊!”时同醉对着好友抱怨不停。
沈君鸿苦笑:“你也知道见不得人?不容易,出去游历几年居然懂得什么叫廉耻了。”
仿若没有听见好友的挖苦,时同醉一脸泰然自若:“不过话说回来,之前见步姑娘和缙王争执得那么凶,我还以为把她拉拢过来的把握很大呢。现在看看,大概又是我自作多情吧。”
“这件事看来没什么希望了,而且现在最重要的,也不是你们两个谁拉拢谁。”沈君鸿脸上笑意顿时,化作一抹深邃,“暗杀这种事,也亏她做得出来。醉哥,我不方便动作,还得拜托你去解决这件事才行,若是再拖下去,恐怕真要闹出人命了。”
“好好好,我去,我去还不行吗?真是的,不过比你早生四天而已,你轻飘飘叫我一声哥,我这辈子就得给你当牛做马……不合算,太不合算了!”
“嘴上说着亏,心里大概很痛快吧?”听得时同醉的抱怨,沈君鸿只是淡笑,一身翩翩公子气息温润如玉,“以小博大,将天下做棋盘,不正是醉哥你最大乐趣么?”
看似偏安一隅的南溟国,骨子里究竟涌动着怎样的暗潮,外人是看不清楚的。步青衣只知道,除了远在西平帝都的裴赞和皇帝这两个威胁外,南溟国内似乎也存在着一股蠢蠢欲动的力量,暗地里窥探着陆景弈的一举一动。
“窗外只发现一枚鞋印,从形状和底纹上看,与我们常穿的鞋不太一样。问过这家的下人后,他们都说这是南溟国特有的,一种雨天穿着防湿脚的鞋子。所以我觉得,那刺客和幕后主使极有可能都是南溟国的人。”
重新收拾干净的房间里,步青衣抱肩靠在窗前,对面坐着的陆景弈一言不发,眉头紧锁。
如果阴谋刺杀的人真的是南溟国人,那么会是谁呢?南溟与西平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也从未招惹过南溟国的麻烦,究竟是什么人想要他的命?
“先别想了,抓紧时间休息吧,明天你不是还要去见南溟皇帝么?”步青衣起身走到房门前,回头深深看了陆景弈一眼,“你只要专注于该做的事就好,其他的一切问题都由我来解决。”
陆景弈抬眼看她,欲言又止,眸子里几许恍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多了三名一品高手级别的护卫,这晚余下的时间都平静得有些无聊,直至天大亮仍风平浪静。沈君鸿十分体贴,料得陆景弈前晚大概睡得不怎么好,特地等到日上三竿才带人过来,不料陆景弈早已经精神抖擞在前堂等待。
喜欢也好,厌恶也罢,他终是西平的皇子,担负着缔结两国姻缘之好的重任。
既然已经舍弃一切,那就为了使命而活吧。
按照原定计划,前往南溟国王皇宫面见皇帝与公主的仅陆景弈和阿诺公主二人,不过经过这么一闹,无论是雷将军还是沈君鸿都知道沿路的护卫是个大问题,因此步青衣才一提出要随行保护,二人立刻毫不犹豫欣然应允。
谁都明白,倘若陆景弈在南溟地界上有个三长两短,势必会引起两国之间巨大纷争,而无论是南溟还是西平,如今最需要的都是天下太平。
进宫之前陆景弈还有些不安,他担心一向对各种束缚礼法嗤之以鼻的步青衣会在如此重要的场合闹出笑话,又或者贸然莽撞与人发生矛盾。不过前脚踏进皇宫,陆景弈立刻放下心来。
一如往昔,步青衣总是能够带给他惊喜。
步伐频率,所站位置,动作礼节……步青衣仿佛一瞬间化身训练有素的礼部官员,每一个细节都极尽严谨,女扮男装的她一身飒爽落拓的风姿气度,更是引来无数宫女侧目。
“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些礼仪?”极其短暂的闲时,陆景弈忍不住悄声问道。
步青衣目不斜视,唇角淡笑优雅从容:“来时路上。特地揪着礼部尚书的衣领让他事无巨细教了一遍。”
“你若真心想做什么事,大概没有什么做不成的。”陆景弈轻轻感慨。
人都说她疯,说她野,可她真认真起来,这一身的雍容绝对不输名门千金半点,便是与严加训练后的嫔妃们相比也毫不逊色。
而她越是如此出色,陆景弈心底那道伤口便越痛。
走过漫长的玉石板路,踏上刻着龙纹的台阶,南溟国皇宫最巍峨壮阔的主殿近在眼前。步青衣自觉将随身佩戴的武器交给旁侧宦官,拉长与陆景弈之间的距离,微微低头跟进殿内。
一番索然无味的招呼寒暄后,南溟皇帝终于注意到步青衣,口吻中多了几分不确定味道:“阿诺公主未能前来吗?那这位又是……”
进入殿中的人除了陆景弈外还有吏部几位重要官员,但这些官员都着官服,与劲装常服的步青衣有所区别,而护卫们全部都在殿外等候,是而步青衣站在人群之中难免突兀,格格不入。
陆景弈飞快回头看了她一眼,面向南溟皇帝朗声道:“阿诺公主昨夜忽感风寒,此时正在宫中卧床休养,所以未能同来。这位是我西平柱国之臣广陵王府上的青襄郡主,她听闻皇帝陛下英明神武,想趁此机会一睹风姿,便央着我带她过来。若是有不妥之处,还请皇帝陛下见谅。”
“并无不妥,并无不妥啊!没想到如此仪表堂堂却是个女子,这番飒爽气度真让朕开了眼界!”南溟皇帝由衷称赞。
步青衣早晨特地换了一身藏青色劲装,头发也如男子般高高束起,加上她眉宇之间本就有一股英气,浑身上下又处处流露自信之感,这般形象顿时教周围的南溟男儿们黯然失色、相形见绌,也难怪南溟皇帝如此盛赞。
只不过……
陆景弈敏锐觉察到,南溟皇帝的眼神中,依稀有那么几分贪婪之色。
谈起步青衣的魅力,墨归总是十分自豪——当然,从一见面就互相攻讦到如今名正言顺的亲密关系,一步步走来的过程中他没少吃苦头受折磨,也曾一度心灰意冷想要放弃。如今回首,记忆中苦痛都被抹平了,铭记的全都是她的一颦一笑,与她相处时满心幸福的点点滴滴。
“墨归哥哥真的为青衣姐姐付出了很多呢……”
南溟皇宫客苑,病榻上的阿诺小脸儿泛红,原本风寒带来的痛苦难受,都在墨归的故事中被憧憬与向往冲散,只剩下满满的羡慕。
“再睡会儿吧,缙王他们大概要在宫中用过晚饭才能回来。”墨归温柔地为阿诺掖好被角,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一眨眼,“刚才我讲的千万别跟你青衣姐姐说,不然她会把我塞进地缝里。”
阿诺用力点点头,安心地躺在暖和的被窝里闭上眼睛。
走出房间轻手轻脚关上房门,墨归转身朝一直守在外面的南烛摇了摇头:“让她休息吧,等好些了你再去看她。”
南烛脸上的急切神情立刻变为失望,却还是乖乖地“哦”了一声,沮丧地靠在房门旁的墙壁上,看起来并不打算离开。
墨归叹口气,一拍他肩头:“那你就在这里守着好了,不要让任何陌生人靠近房间。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既然刺客和主使者极有可能是南溟国的人,那么追查一事完全交给沈君鸿未免不妥。墨归急于去找雷云蔚等人商量对策,想着不会有人针对阿诺公主来行刺,也就放心地把她托付给了南烛。
然而谁都不曾想到,就在墨归走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蒙着面的刺客竟堂而皇之出现在南溟皇宫之内,阿诺公主的房门之外。
虎视眈眈的目光注视下,南烛面无表情从靴中抽出短剑,眸子里杀意弥漫。
功夫卓绝如他,仍旧意识到致命危险。
对面,刀光剑影,足有数十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