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瑟已经离家多年,此前苏幕遮曾经说过,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在外修行的生活,应该不会再回来了。那么今晚苏锦瑟毫无预兆突然出现在广陵王府,究竟是巧合,还是另有原因?
有些问题不能拿到场面上来问的,步青衣简单与苏锦瑟打个招呼便在席间落座,墨归也紧挨着她坐下。
就在不久之前,苏锦裳还与人勾结想要置步青衣于死地,如今二人却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着家宴,气氛自然十分尴尬。所幸有苏幕遮在场,而苏镇之又是个十分随和的少年,因此尽管叶氏和苏家两个女儿都不主动与步青衣交谈,这二人倒也没有让气氛彻底冻结。不过让步青衣感到奇怪的是,苏锦瑟在席上频频看向墨归,脸上还带着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仿佛二人早就认识一般。
“青衣啊,没提前知会你一声就跑去找圣上求情,还擅自把锦裳从大理寺带了回来,这点本王有愧于你。所以这杯酒,我自罚。”寒暄过后,苏幕遮提起一杯酒,面带愧色仰头而尽。放下酒杯他又立刻斟满,再次敬向步青衣:“这杯酒是向你道谢的。万色春香园中,你在太后娘娘等人面前给本王和锦裳都留了脸面,不让大理寺介入则保住了锦裳的性命,这份恩情,本王铭记于心。”
又一杯酒落入腹中,苏幕遮不顾步青衣的阻拦,再次将酒杯斟满。这一次,他是敬向步青衣和墨归二人的。
“圣上对本王提出的要求,想必你们已经知道。过了今晚,锦裳就要离开都城了,而这也将是我们苏家在都城度过的最后一个年,日后再见遥不知限。这杯酒本王敬你们二人,算是谢你的二人这两年来对本王的帮衬,也敬我们之间这份难得的情谊,我苏幕遮明哲保身半辈子,总有人骂我窝囊、没用,能在年迈之时仍寻得一份少年热血,都是托了你们的福气。来,干了这杯!”
“等等。”步青衣手疾眼快盖住苏幕遮的酒杯,倒吸口气问道,“王爷打算举家离开都城?这是你自己的决定,还是迫于圣上的施压?”
苏幕遮笑了笑,有些苦涩:“谁不知道我家中就只剩下锦裳这一个女儿呢?圣上逼着我送锦裳离开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我必定会跟着她一起离开都城,逼迫也好,我自己的意愿也罢,没什么区别。你看,锦瑟不是也特地回来了吗?她已经在修行的山下觅得一处好田地,等春天开化了,我找些人在那里修间大宅子,以后我们一家人就在那里落地生根。我已经与锦瑟说好,过去之后她把锦裳也带上山一起修行,什么时候锦裳那些戾气和恨意都磨平了才可以下山。我们老两口就在山下等着,等着镇之娶妻生子,等着锦瑟和锦裳回家团圆,共享天伦之乐。”
苏幕遮描摹的未来画卷无疑是美好的,可这些美好的祈愿听在步青衣的耳中是那样悲伤,幸福与安逸都被满满的别离味道所遮盖。
这种悲伤,足以掩埋她对苏锦裳的愤怒。
“好了好了,大过年的,不说这些。”苏幕遮摆摆手,低头在身上翻找什么,少顷将一只鼓鼓囊囊的荷包递给步青衣,“丫头啊,这些你拿着,是苏家这些年在都城购下的几处房产地契。这王府是当年先帝赏赐的,我一走就得收回去;其他的宅邸一时间也来不及卖,就都留给你们吧。我知道,你身后可有一大家子人呢,少不得需要一些给他们安身的地方。”
“这万万使不得。”墨归赶忙伸手将荷包推回,“都城之内寸土寸金,哪一处房产不是几千两银子购来的?王爷若是给我们三五百的小钱我们还能满怀谢意收下,这么一笔巨资,我们实在是受之有愧。”
广陵王府往来流动的闲钱不多,大部分家资都被苏幕遮变成地契和房产,这么一大笔钱砸到谁的头上能不晕?
墨归拼命拒绝,苏幕遮却执意要给,二人推来推去半天也没个结果。步青衣轻轻叹口气,伸出手从中截走那只荷包,大大方方放进衣袖里。
“这些地契我就收下了。如今停留在都城的乱雪阁子弟少说也有百八十人,这还不包括在城外走动的,我的确需要地方给他们遮风挡雨。不过这些地契我不能白拿,回头我会算一下这些地契的价值,每年以二分利算,换成银票托人带给王爷,就当是从王爷那里借来的好了。”
苏幕遮顿时笑逐颜开:“你怎么算都可以,反正只要收下就好。锦裳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你若不收的话,你让本王心里怎么过意得去?墨归啊,这应该算是公事吧?那你可得听青衣的话,谁让她是阁主,你是副阁主呢?对不对?”
不等墨归回应苏幕遮的玩笑,另有一道惊讶的声音突然响起:“你是乱雪阁阁主?”
众人循声望去,这话就是从苏锦瑟口中说出来的。
见众人纷纷望向自己,苏锦瑟连忙收起惊讶表情微微点头致歉:“不好意思,只是有些惊讶罢了。没想到闻名天下的乱雪阁居然是一位女阁主。”
因着有苏锦裳夹在中间,步青衣并不想与苏家姐妹太多交谈,所以只是一笑置之。酒过三巡后,她见苏幕遮已经有了疲惫之色,念着他年纪毕竟是大了折腾不起,早早起身告辞。
走的时候,苏幕遮自然是要送到门前的,苏锦裳跟苏锦瑟也跟随其后,而就在苏幕遮低下头以衣袖拭泪的时候,苏锦瑟动作飞快地塞给步青衣一张小纸条。
动作如此神秘自然是不想被别人看见,步青衣不明所以,只好悄悄把纸条收起。她本想走的稍远些就打开纸条查看,不料才钻出小巷走到大街上,立刻看见有一道身影飞快奔来,不由打起警惕,和墨归暗暗将各自武器握在手中。
“阁主!出现了!那个人出现了!”及至来者上气不接下气大喊,步青衣方才认出,那人是之前派出去监视鸣云山的一个手下。
墨归扶住跌跌撞撞跑来的手下,手掌沉稳地压在他肩头:“喘口气,慢慢说。”
剩下几个深呼吸之后方才缓过劲儿来,一手抓着墨归的衣袖,紧张地说道:“日落后有人从鸣云山上下来,其中一个是男的,体貌特征与墨副主要找的顾容苏十分相似!”
步青衣和墨归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他人在哪里?”
“人已经进城了,而且直接去了皇宫,是从一个小偏门进去的,我亲眼所见!”手下急切道,“那人还背着一个女子,看起来好像病得很严重。我见他们二人进了宫,立刻赶去客栈想要告知阁主和墨副主,谁知你们并不在客栈内,我只好一路寻找来这边了。”
又是皇宫。
顾容苏似乎能自由进出皇宫又不引人注意,而且还是走的偏门,难道宫中有人接应?容嫔不能走出后宫,阿诺公主无人照料的话也不能离开太远,除了他们之外,顾容苏还认识宫中的什么人?他背上背着女子又是谁?
种种问题萦绕心头,而且解决问题的最好方式,就是直接去问顾容苏本人。
之前从宫里逃出来时,步青衣已经摸索到一处方便潜入又不容易被发现的好地方,带着墨归翻墙头进入皇宫后,她大摇大摆佯装宫内的人跑去询问偏门守卫。
那守卫起初还牙关紧闭什么都不肯说,直至步青衣从钱袋里掏出一颗不小的银锭,护卫方才松口。
按照护卫的说法,他并不知道顾容苏带着那女子去了哪里,但是前来接顾容苏的人他认得,是姜太后宫中的一名老女官。
步青衣与姜太后相处了有几天的时间,她发现姜太后并不是传闻中所说全然不理会前朝政事的清闲老太,也绝非姜太后表面上所体现出来的那样不问世事、宽厚好说话。真正的姜太后是一个耳聪目明又十分有手腕的妇人,韬光养晦不过是她用来保全自身的盾牌,至于姜太后究竟有多少秘密,目前为止步青衣尚未全部知晓。
但是很显然,自称能找人打探到顾容苏秘密的姜太后,实际上与顾容苏是有直接联系的。
“走吧,带你去看看那个让我头疼的老太太。”步青衣信手一指,正是万寿宫的方向。
墨归稍作沉吟:“就这么直接跑去太后的宫中,确定没问题?不会被当做刺客五马分尸?我可还没娶媳妇呢,你掂量着点。”
“开门见山直来直往才是与姜太后交谈的正确方式,而且我已经如约去保护缙王了,找他询问与顾容苏有关的秘密不是理所当然吗?”
步青衣还没离开皇宫的时候,经常往来于学宫和万寿宫之间,宫中许多禁卫军对她都算脸熟,即便半路遇上也不会过多盘问。仗着这优势,步青衣带着墨归一路畅通无阻来到万寿宫附近,却在门前稍远处停下了脚步。
姜太后所在的房间是没那么容易进去的,门口必定会有宫女和太监守着,硬闯的话只怕会打草惊蛇。
“看来只能另辟蹊径了。”步青衣四处探看,最终下定决心朝宫殿的青瓦顶遥遥一指,“要不,咱们做次梁上君子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