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处藏身之所被洗劫一空,所有瓶瓶罐罐的毒药解药都被搬走之后,裴赞才后知后觉的明白步青衣返回都城的另一个目的,为此懊悔不迭。
他原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要挟步青衣等人,只是在秦川身上下毒一事已过去太多年,平日里暗中施以解药都交由手下去做,他早就忘了还有这么一档子事,白白浪费了大好的机会。
他如今唯一的指望,也就是与皇帝日渐缓和的关系了——当然,他不会蠢到认为皇帝仍然信任他,把他当做心腹,毕竟从一开始君臣二人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如今不过是利用得更深罢了。说起来他还要感谢皇帝的多疑猜忌,若不是这种对谁都信不过的性格,他如何能有今天的地位?又如何能让皇帝相信,步青衣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抱着这种想法,哪怕是卑躬屈膝站在皇帝面前时,裴赞心里仍觉得自己比皇帝棋高一着,甚而有些洋洋得意。
“广陵王当着朝臣的面承认与步青衣为父女关系,也就落定了步青衣必须进入第一学宫这件事。已经一整天过去,无论是广陵王还是步青衣都没有来宫中找麻烦,想来他们已经接受了这个安排。”
雪后倍加冷清的花园中,皇帝站在一棵即将枯死的腊梅前,随手拂落最后一片枯叶。
裴赞努力地压弯身子:“圣命难违,就算步青衣料到圣上的用意,至少出于对广陵王的保护考虑,她也不可能拒绝。”
步青衣和苏幕遮这对假父女之间竟然真的生出了亲情,若非有人亲口告诉,裴赞也好,皇帝也罢,绝不会相信这种可能。但是消息来自苏锦裳,那就没有不相信的理由了,毕竟论起对步青衣的恨意,只怕没有人比她更加强烈。
“紧挨御史台的景灵宫一直空置,可在此处设为学宫,朕已经派人前去收拾整理,不出三日便可加以使用。”皇帝转过身,目光却没有看向裴赞,而是越过他,落在一只于地面徘徊觅食的麻雀身上。顿了半晌,皇帝又道:“渔阳公主那边已经暗示过,你若还有什么其他人脉也可以利用上,只要做得不是太过火,学宫那边的司丞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微臣明白。”
得到皇帝的授意之后,裴赞更加安心。
一旦进入学宫,那些子弟和千金们便不能擅自离开,身份低微者的饮食起居全部在学宫内,像是步青衣这种有封号在的官宦女子,将会被分散安排到各嫔妃的宫殿同吃同住。这样的环境能够有效隔绝步青衣与苏幕遮、陆景弈还有墨归等人的接触,同时又能让心怀怨恨的渔阳公主和苏锦裳能够有机会暗做手脚,可谓一举两得。
至于要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学宫中让步青衣消失,那就主要看这些女人的能耐了。
一个王朝权力最高者想方设法要置步青衣于死地的时候,情况还不是最糟糕的,比起外部潜在的威胁,步青衣本人的情况也让墨归十分忧心。
前一晚分开之后,墨归一整夜都没怎么睡,脑海中反复回味着步青衣的异常举动。他无法确定步青衣是病了还是偶尔一次失常,甚至有些怀疑她是不是在开玩笑,思来想去的最终结果,他决定次日先询问一下铅华。
铅华一向起得很早,墨归自认为已经早起,不料找到铅华的时候,她已经为秦川煎好药又为大家做好了早饭,正在那里挥汗如雨地洗衣服。听了墨归的描述,铅华的脸色十分难看,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盯得墨归十分心虚,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般。
“人在受了巨大刺激的情况下,有可能出现短暂失忆的情况,一般来说都会慢慢恢复。可是我以前并没发现小姐有这种病,事情过去这么久才突然发作,只怕不是什么好兆头。”铅华一只手按着胸口,眉头间满是不悦之色,“等下我去给她把把脉,再仔细问问情况。这几天你也多注意些,但凡她有什么细小的反常都要告诉我,胆敢有丝毫松懈,信不信我直接让你进宫去当公公?”
墨归下意识往下面看了一眼。
他丝毫不怀疑,铅华会说到做到。
借着去叫步青衣吃早饭的机会,铅华打算找个借口为她把脉,不料敲开房门看见的,却是异常憔悴的步青衣。
“怎么这副德行?你昨晚是不是也没有睡?”铅华吓了一大跳,又气又心疼。
“我昨晚睡得很好啊!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早起来还是很困。”步青衣摸了摸干燥的脸颊,也有几分茫然不解。
墨归刚刚说完她好像有短暂失去记忆的情况,病因不明之前,铅华不希望步青衣为此太过烦恼,是而没有深问。她随口打岔把这件事错过去,借口步青衣脸色不好强制号脉,却并没有发现任何新的问题,与之前相比,青衣似乎一切正常。
“怎么样?昨晚睡得好吗?风雪有些大,房间会不会太冷?”紧接铅华之后,墨归也找个借口跑了进来。
步青衣有气无力朝窗口一指:“门窗关得好好的,能冷到哪里去?再说那么厚的棉被——”
话说一半,步青衣陡然停住,呆呆地看向墨归和铅华,满眼不可思议。
房间里的窗子什么时候打开的?看窗台上积累起的雪花厚度,似乎已经有几个时辰了,可她根本不记得窗子是开着的呀!
一阵不长不短的安静之后,墨归一声轻笑打破沉默:“我都说你酒量也就那样了,看看,不是也喝多了吗?快下楼去吃早饭,铅华特地做了碗热汤,给你缓解宿醉的。”
“对啊,太阳都晒屁股了,早饭还吃不吃?赶紧下去!别磨磨蹭蹭的!”铅华也连忙帮腔,半推半拽将步青衣撵下楼去。
听着步青衣下楼的脚步声,墨归脸上的笑容散去,他回头环视屋中,眉头愈发紧皱。
窗子是开着的,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床铺叠得整整齐齐,根本没有睡过的痕迹;房间里靠近窗子的地面上,还赫然印着一双明显有别于步青衣的脚印。
昨晚……有人来过?
步青衣在楼下吃早饭时,墨归去了趟秦川的房间。秦川正好醒着,墨归便问了他一些步青衣的事,而秦川十分笃定,步青衣之前从没有过类似的毛病,她的记忆力一向是七杀之中最好的。
秦川自然不愿看见步青衣有任何闪失,然而他也明白,想要步青衣放弃救他是不可能的,让她放弃复仇同样不可能。
“别让她太累了。”千万句劝说,终归也只能化成这一句无奈叹息。
此时的秦川已经虚弱至极,多说几句话对他来说都是极大负担,若不是为了步青衣,墨归并不想来打扰他。不过他这趟来也并非没有意义,秦川恰好有事找他。
“我死以后,别再让青衣为了寻找荷包四处奔波。你就告诉她,你找过,但是荷包已经死了。”
“……这些话,还是等你好了之后亲口对她说吧。解药马上就找到了,就算你想求个解脱他也不是现在。”墨归拒绝了秦川的请求,故作轻松道,“秦伯不是不希望我和青衣在一起吗?那就赶快好起来,来阻止我。再拖他的话可就没有机会了,青衣她好像越来越喜欢我呢。”
秦川的性格使然,所以没做出什么反应,但他还是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暗地里还骂了墨长亭两句。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应该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墨归现在这种厚着脸皮肆无忌惮的状态,他觉得应该与那个老不正经的爹有脱不开的关系。
“秦伯是在腹诽我爹吗?我建议秦伯当面说,这样我就能看见我爹是个什么表情了。”墨归满脸真诚,极力撺掇。
毫不意外地,他被秦川一声臭骂赶出了门。
从秦川房间出来时,步青衣已经吃过早饭,正在楼下百无聊赖地等待墨归——按照原定计划,他们今天还要再去一趟广陵王府,从苏幕遮口中得知更多与容苏有关的消息。可惜天公不作美,外面的风雪越下越大,已经到了难以行走的地步,二人只能推翻计划,无奈地滞留客栈中。
没有事的时候,南烛一向是独自呆在房中不出来的;秦川时昏迷时而清醒,也只能卧床休养。于是步青衣和墨归,再加上面色不善的铅华,三个人围坐在桌边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脸上出了无聊二字再也找不到其他表情。
步青衣是闲不住的性格,才坐了不到两盏茶的功夫,她已经感觉屁股上像是有火在烧一样,丝毫安定不得。
这种令人抓心挠肝的焦躁感觉似曾相识,就在昨天,就在夜里……
步青衣突然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脱口惊呼:“是顾容苏啊!”
“什么是顾容苏?睁着眼睛做梦了吗?”面对步青衣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墨归哭笑不得。
步青衣深吸口气,瞪大眼睛看向墨归:“昨晚,我想起来了!昨晚我回来时,已经有人在我房间里,就是顾容苏!”
墨归的手一抖,当啷一声,碰翻了茶杯。
昨天夜里,顾容苏来找过步青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