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景弈是个喜欢清静又性子淡泊的人,他总是对卫钰说,王府里的府兵太多会很吵,所以缙王府一向是府兵人数最少的一座亲王宅邸。
不过这几日的缙王府,想要低调也低调不下去——来自白衣侯府的府兵将这里团团围住,守卫之森严,当真可谓飞鸟难入。
按卫钰的话说,他就这么一个看着还算顺眼的朋友,总不能稀里糊涂让他送了命,先前陆景弈被绑这一遭已经让他够恼火的了。不过在大多数平民百姓看来,这位如高岭之花一般的白衣侯,在缙王被绑架这件事上的态度岂止是恼火二字可以形容的?
城郭外数十里,荒山之中,废弃宅院,能到这种地方把陆景弈找出来,卫钰所花费的力气绝对不比掘地三尺更加轻松。
“劫持缙王的人也好,负责关押看管的人也好,送水送饭的人也好,甚至是宅子的主人……这些方面都没有任何线索吗?被关押了这么久,缙王本人也什么都没有发现?”
缙王府宽敞却显得冷清的前堂内,临时客串起主人角色的卫钰面色不善地端着茶杯,面对喋喋不休提问的人明确地摆出一副不愿招待的表情。
但是很显然,对方脸皮着实厚实得很,完全没有离开或者闭上嘴的打算。
用步青衣的话来说,墨归脸皮的厚度早已经练至炉火纯青的地步,能让他体验到什么叫羞涩难堪的人,再往后推一百年怕是仍然不会出生。
“既然你对缙王的事这么上心,不如这个案子就交给你去查好了,反正你留在都城也只是浪费这里的粮食。”卫钰毫不客气地摆着臭脸,没好气道。
墨归并不为他的无礼感到气愤,反而从他刻意压制的不悦中觉察出一丝不甘心的味道——陆景弈被成功解救之后,根本无法明确说出当初在驿站附近劫走他的人是谁,卫钰就算有心报复都找不到对手。这对重情重义,早就下定决心要好好“教训”敌人一顿的白衣侯来说,着实是近难以忍受的事情。
事实上,陆景弈并非没有带回任何线索,只不过他能够提供的消息有限,并没有帮上太大的忙。根据陆景弈描述,被关押期间他曾经见过一个戴面具的人,并且与其有过短暂交流,墨归和步青衣通过对话内容猜测,这个面具人应该就是顾容苏。
然而,更多的问题随之扑面而来。
顾容苏抓走陆景弈却囚而不杀,甚至当凤栖找到时那宅院都没有人看守,他想要达到怎样的目的?
如果如裴赞所说,雍王的死,还有针对安王和卫王的刺杀都是顾容苏一手安排的,那么他是为了谁在这么做?
最重要的问题是,顾容苏究竟是谁。
“你若问风笑叔叔的事,我还能勉强说上一说,知道的却也不是很多;至于这个顾容苏,我还是刚才从你口中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此前完全没有任何印象。”病榻之上,形容憔悴的陆景弈倚靠着软枕,一双略微向内凹陷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步青衣。
步青衣低叹口气:“一点印象都没有吗?那么容苏这个名字呢?据说当年宫中有名女子叫容苏,似乎与风笑前辈渊源颇深……”
陆景弈依旧摇头,脸上带着无法提供线索的愧疚与自责。
很小时候开始,他就显露出一种清心寡欲的心态,少年时他已然相当厌恶囚禁了无数女子的后宫,自然对那方寸之地内、高墙之中的事情感到排斥,不愿了解。如今步青衣拿着一个陌生的名字来考他,他完全是一头雾水,根本答不上来。
陆景弈的身体还虚弱的很,步青衣当然知道应该让他好好休息,只是后患一日不除,陆景弈同样也没有安生的一天。
她想了想,又问道:“那官宦之家可有以容为姓的?如果容苏是宫中嫔妃或者选女,那么她必然来自官宦之家吧?”
“圣上很注重血脉和家世,后宫之中所有嫔妃都来自高门望族,如果你说这个人真的是嫔妃,那么或许能够按图索骥查到一些线索。”
陆景弈稍稍动了动,也不知道碰触了哪处伤口,疼得他轻轻倒吸口气。步青衣连忙询问,他只是摇摇头轻轻一摆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不妨事,我身上都是一些皮外伤,自己挣扎出来的,休息几天就好。”重新躺好,陆景弈看着步青衣眉头微皱的侧脸,眸子里流淌过一丝黯然,“抱歉,本来你已经脱身事外,不必再搅进这一滩浑水之中,结果又被我牵扯进来。其实你大可不必回来,我……”
扑哧一声,旁侧放着的软枕被怼到陆景弈脸上。
“胡话说完了没有?”步青衣拿下软枕翻了个白眼,“朋友一场,你这么说,就是认定我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了?”
陆景弈慌忙摆手,脸色微红,明知道步青衣是在开他玩笑,却还是窘迫得连话都说不出口,憋得连连呛咳。
步青衣为他倒了杯水送到手边,正色道:“其实你完全没必要感到抱歉,毕竟他抓你的原因是为了把我引出来。如果非要说个因果,那也应该是我连累了你才对。”
“但你也不是他的最终目标吧?”陆景弈摇了摇头,“我想我们都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并且尚未知道要被他放置于什么位置。一想到这里我就有种惶惶的感觉,总觉得之后还会出什么大事,不得了的大事。”
“再不得了也就是翻了江山覆了天下,还能有什么呢?”
步青衣轻描淡写一句回答,在陆景弈听来颇为不是滋味。
江山社稷,的确与她这游走江湖的侠女没甚关系;说到底,这是他陆家的江山,就算是丢了那也是他陆家的事。可是仔细说开,皇权的颠覆又并非那么简单,过程之中总少不了流血牺牲,而流血牺牲的人,往往都是无辜的平民百姓和将士们。
房间之中一瞬陷入沉默,步青衣也意识到自己那句话是怎样的不中听,却又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顾容苏图谋再大,也不过是陆家这半壁江山,难不成他还要图谋长生不老升仙登天吗?
话虽难听,却的确是这个理啊!
不过……仔细想想,倘若顾容苏图谋的是天下大局皇权地位,那么必然有受利的一方存在,毕竟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太可能轮到他一个外姓人名不正言不顺去做皇帝。
“来,咱们算笔账。”步青衣突然来了精神,他拍了拍床榻,双目熠熠有神,“以目前的状况为前提,雍王被杀,安王和卫王遇刺,这种局面对谁最为有利?有没有哪位皇子可能因为这一系列变故,从寂寂无闻到成为皇帝眼中改立新储的可选之人?”
“也有可能是一些皇亲国戚从中渔利,获得大量权势以稳固本家,为推皇子上位积蓄力量。”陆景弈补充道,显然他也明白了步青衣的盘算。
二人在房间里叽叽喳喳商量个没完,转眼就过去了两个时辰。这两个时辰无论是对墨归还是卫钰来说都不好过,二人最终忍无可忍,一起来到陆景弈的卧房前打算破门而入,终结这一场令人烦闷的独处。
不过就在二人手掌贴到门板上那一刹,屋内传来的交谈让他们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能够再次与步姑娘相遇是我此生最大幸事,不管未来发生什么,我都希望步姑娘能保护好自己,再遇到有人用我来威胁的情况时,希望步姑娘能以自保为优先……若是失去步姑娘这唯一的红颜知己,陆景弈此生将永无安宁。”
“何必把话说的这么悲观?作为朋友,你应该相信我的实力才对,谁让我长得这么好看又聪明呢?”
“如此……再好不过。”
房门外,卫钰和墨归面面相觑,前者面上带着七分得意三分同情的古怪表情,后者则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像是早已习惯了自己喜欢的女人被其他男人撩拨。
树大招风,步青衣这种特立独行的女子,虽然脾气差了些,性格暴躁了些,手段残忍了些……在都城之中还是有不少纨绔子弟追逐的。
连这种飞醋都要吃的话,只怕一辈子都吃不完。
“都到门口了怎么不进来?还得我亲自来请?”房门突然打开,步青衣双手抱肩盯着房门前站着的二人,唇角带笑调侃。
卫钰稍作迟疑,从旁侧挤进屋子里直奔陆景弈而去,墨归则站在步青衣正对面,似笑非笑与她对视。
“回答妥当,今晚可以考虑给你加餐。”
“你是不是睡迷糊了?”步青衣一个白眼甩回去,“今晚别再给我吃清粥小菜就好,我的脸都要吃绿了,都不指着你个铁公鸡能请我吃什么大餐。”
“没有山珍海味,只有我亲自做的野味,要吗?”
“……成交!”
在美食与墨归高超的烹饪手艺面前,步青衣向来是没有底线的。
“郡主请留步。”与陆景弈短暂交谈后,卫钰低低开口叫住打算离开的步青衣。他将二人请回房内,两道剑眉之下浓墨如星,暗藏锐利:“那位姓容的女子我会想办法追查,这期间还请郡主和东阳王世子不要到处乱走,毕竟你们都有可能成为敌人的目标。”
陆景弈也跟着点头:“别看卫钰人缘不怎么样,江都尉的消息却是全都城最灵通的,有他出马必定能够打探回有用消息。眼下线索不全又危机四伏,我们还是安分些比较好,毕竟目前矛头指向的是我们啊!”
墨归微微一挑眉梢,侧头看向步青衣:“这话是怎么说的?”
“是根据目前状况推演出的结果,差不多是在别人看来,最有可能接近事实的真相——尽管在我们看来,这种推断简直是无稽之谈。”
步青衣耸耸肩故作轻松,然而她的神态语气却说明,事情远远没有如此简单。
实际上外面的疯传也的确如此,至少在此时此刻就有朝臣向皇帝递交奏折,矛头所指,即为陆景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