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称病数日,早朝荒废,积累了一堆重要或者不重要的事务未能处理。
乐于扮演贤良国君的皇帝烦躁不已,却又担心临朝后要面对一大堆与步青衣有关的奏折,始终处于骑虎两难的境地;而且的确如他所料般,广陵王苏幕遮很快就找上门来,要不是周少监三番两次将他拦在寝殿外,此时的皇帝可能就要更加烦躁了。
就在皇帝几乎要忍不下去的时候,作为极少数获允可以随时觐见的朝臣,裴赞带来了一个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的消息。
“雍王的死,只怕与步青衣有解不开的关系。”
第四子被杀的悲报早已经传进皇帝耳中,血脉至亲,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却也不至于为此一病不起,毕竟他膝下的儿子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裴赞带来的这句话并没有让皇帝露出笑容,反而多了几分讽刺味道:“究竟是与步青衣有解不开的关系,还是与你有解不开的关系?裴赞,你别以为朕身在宫中就对外面的风声毫不知情,你当朕是傻子吗?!”
这已经是雍王被杀的第四日,一群府兵指证雍王被步青衣所杀的闹剧已经过去,这两天讨论正热闹的,是有人买通这些府兵故意栽赃嫁祸给步青衣的传闻。
把这件事闹大的不是别人,正是几次被皇帝拒之门外的广陵王苏幕遮。墨归带着两名府兵去找他澄清真相的当晚,苏幕遮便连夜入宫试图向皇帝说明,在一次又一次被拒之后,无可奈何的苏幕遮选择了一个足以让所有人都注意到这件事情的惊人方法。
堂堂广陵王,居然一大早跑去大理寺击鼓鸣冤。
借由苏幕遮的努力,上到天子下到百姓,所有人很快就都知道雍王之死曲折复杂,并且本着不扒到底不痛快的本性,又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彻彻底底给查了个清楚明白。
既然是风口浪尖上的话题,裴赞自然也有听说。他更加谦卑地躬着身子,语气极尽真诚:“微臣也有听说那些传言,简直卑劣不堪……”
“你是说有人故意栽赃给步青衣的行为卑劣不堪?还是说有人查出这件事与你有关,这才是卑劣不堪?”皇帝怒极冷笑,砰地一声重重地捶在床桌上,“裴赞啊裴赞,朕原以为你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做事必定会滴水不漏,没想到你如此糊涂!居然轻而易举被人查出,跑到雍王府大肆贿赂府兵栽赃步青衣的人,竟是你的手下!”
裴赞的身子随着那声巨响一抖,双膝一软,扑通跪在地面:“圣上明察!此事真的不是微臣所为!前去买通雍王府府兵的人叫鲁国光,这人以前的确是微臣的手下,可是数日之前他就已经叛离,不再与微臣联系!事到如今微臣也在寻找他的行踪,就指望着他来为微臣洗脱清白呢!”
关于这件事,裴赞的确没有说谎。
事实上当步青衣闯入他的秘密宅邸时,他就已经有所觉悟,鲁国光怕是已经出卖了他。只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因为害怕而从他身边逃离的鲁国光并非彻底销声匿迹,而是在紧要关头摆了他一道,仗着曾经身为他手下的身份,将一顶栽赃嫁祸的大帽子狠狠地扣在了他的头上。
鲁国光这是一箭双雕,同时栽赃嫁祸了两个人,设计之巧妙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裴赞十万分确信,这么“好”的点子绝对不是庸庸碌碌的鲁国光想出来的,他身后必定还有其他高人指点。
而这个高人,裴赞心里隐约也有几分揣测。
“你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就算朕相信你,天下人可有信你的?步青衣可会信你?”皇帝脸色阴沉,不过看样子对裴赞倒是没有太多怀疑——裴赞的手段,他多少有那么几分了解,深知如果此事真是裴赞指使,定然不会让人抓到把柄。
问题是,如果此事并非裴赞所为,那么是谁利用了裴赞的手下,施展出这一石二鸟之计的呢?
皇帝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他紧紧盯着裴赞,似乎想要从他的表情里寻找到什么答案。
“裴赞,你可有什么事瞒着朕?”终于,皇帝重重发问。
裴赞胸中气息一滞,有那么一瞬,他险些脱口而出告诉皇帝顾容苏的存在。然而话到嘴边他又硬生生忍住,一来皇帝对顾家有着极其复杂的感情,不管顾容苏是否与顾朝夕有关,与其合作都有可能引来皇帝的怀疑;二来,目前为止除了顾容苏之外,他也的确找不到其他可以共谋的人。
“回圣上,微臣并没有什么事瞒着圣上,只是近来实在琐事繁多,身心俱疲,经常感到心不在焉。”
如此敷衍的回答理所当然得不到皇帝的相信。不过皇帝也没有过于逼迫的打算,毕竟对步青衣知根知底的人为数不多,而裴赞又是当中最好利用的工具。只是看裴赞现在的狼狈状况,如果不帮他加把力,只怕他很快就会在步青衣手中万劫不复。
“被栽赃杀害雍王一事不可能无限期搪塞下去,明日朕便把这案子交由大理寺尽快处理办结,免得步青衣和广陵王那边借机生事。至于凶手……”稍作沉吟,皇帝冷冷目光瞥向裴赞,“不管你那位背叛的手下是死是活,这罪名就让他来背负吧。若是死了最好,死无对证一了百了;若是他没死……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
裴赞忙不迭点头,又惴惴不安道:“可是步青衣那边……就这么放过她吗?”
“你的眼中就只有步青衣,竟看不见有比处理掉她更急迫解决的事吗?”
皇帝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眸微微黯淡一下,旋即又恢复深邃光泽。再开口时,皇帝仍是那个稳如泰山的国君,言语之间麻木得近乎没有感情。
“朕不认为步青衣是伤害雍王的凶手,针对安王和卫王的行刺应该也与她无关。然而凡事必有因有果,朕现在要弄明白,究竟是谁在针对朕的儿子下杀手,又是为了什么?”
裴赞低眉顺眼想了想,小声道:“微臣倒不是想借机公报私仇,只是这件事无论怎么想,还是和步青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此话怎讲?”皇帝微微抬高眉梢。
用力深吸口气,裴赞把早就藏在胸口那一番话娓娓道来。
“圣上试想,雍王,安王和卫王,这三人若是先后出事,对谁最有利呢?无利不起早,但如此大手笔行刺三位亲王,幕后主使必定是有着极大利益关系的人。”
皇帝下意识轻轻点头:“这些朕也想过,想来想去关系最大的不过是太子和缙王。太子继任皇储多年,他想下杀手的话早就下了,没必要等到现在,况且他也不像有那个头脑的人。若说是缙王,又有些对不上,毕竟缙王至今下落不明,是死是活还不好说。”
太子以嫡长子立储,可惜头脑简单身无长物,一直以来都是高高在上却难以服众的存在,无论前朝后宫都时不时有改立太子的呼声。但是连最简单权谋都弄不明白的太子,如果真有暗害手足清除阻碍的魄力,有计划如此复杂局面的深沉城府,也就不会被当作废物了。
见皇帝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陪伴及时的贡献出“自己的”见解:“问题就在这里。缙王一直下落不明,谁也不知道他活着还是死了。如果缙王真的和雍王等人一样,是被作为障碍清除掉的,下杀手的人又何必大费周章将缙王已死的消息藏起来呢?但如果缙王只是隐藏在暗处不出声音,实际上并没有遭遇毒手呢?圣上可有想过,为什么失踪的人是缙王,又为什么步青衣要潜入雍王府?难道这一切真的都只是巧合吗?”
没有什么比几个看似微妙的问题,更加能够引起多疑的皇帝的猜忌。
是啊,陆景弈失踪有一段时间了,无论怎么查都查不出他是死是活,这正常吗?所谓的失踪,究竟是被人囚禁还是他给自己安排的一场戏?
步青衣在这个风口浪尖返回都城,莫名奇妙夜探雍王府,为的就只是旧一些素不相识的平民百姓吗?雍王恰好在当夜被杀,是否应该用巧合来解释?
裴赞的问题成功的让皇帝陷入了猜疑之中。
而就在此时,又一道惊人的消息迅速传遍街头巷尾,一路快马加鞭传至皇帝面前。
陆景弈找到了。
平安无事。
对生活在帝都的大部分百姓来说,心怀天下的缙王能够在漫长的失踪后平安归来,这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步青衣和墨归从凤栖口中得知时,同样也为此感到庆幸且安心,但是对他们来说,这件事可就不像对大部分百姓来说那么简单了。
“是谁囚禁了他,为的又是什么,缙王自己也不知道吗?”
“他一直被关在一座久无人居的宅子里,房间所有的门窗都被封死,昏暗无光,平时除了送饭的又极少有人接近他,他在里面几乎找不到任何线索。”凤栖一摊手,“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还在不停问我这是哪里、出了什么事,看样子想从缙王口中得到什么消息是不太可能了。”
步青衣微微失望,隐约又有了那种不祥的预感。
难以解释的事情,往往流露出阴谋的味道。
“对了,你要不要去看看缙王?”凤栖有意无意瞥了墨归一眼,故意对步青衣道,“缙王身上虽没有什么伤痕,却因长时间的捆绑和挣扎筋疲力尽。就算这样,他还是在不停喊你的名字,就连昏睡的时候也如此。我觉得,如果他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是你,应该会很开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