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墨归的授意下,铅华在步青衣的药中加了一些“小料”,确保她安安稳稳睡去,直至次日晌午方才悠悠转醒。
“墨归呢?”睁开眼没有看到熟悉的那张面孔,步青衣登时满心紧张。
眼下他们的处境极其危险,一方面要防着朝廷那边为雍王之死派人来缉拿,另一方面还要防着仍处于暗处的顾容苏和裴赞。倘若敌人只是一场被栽赃的冤案和裴赞,以墨归的功夫她大可放心;然而顾容苏的出现让她突然有了危机感,脚下的每一步路都如履薄冰,不得不谨慎行事。
这份谨慎与担忧中,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墨归。
纵是嘴上从来不说,她却知道墨归对她的保护有多严密,他绝不容许任何可能伤害到她的人或事近在眼前而不去阻止。
好在,墨归不像她这么冲动任性。
“他去广陵王府了。”铅华打来热水为步青衣擦手,漫不经心道,“世子殿下昨天逮了两个雍王府的士兵,说他们能作证人不是你杀的,但是他得通过广陵王说这话。”
步青衣松口气,又软软躺回被窝里,浑身上下仍是疲惫不堪。她倚着枕头,看着铅华半晌,忽道:“以后别叫他世子殿下了,叫公子就好。他现在与东阳王再无瓜葛,也不稀罕世子这身份。”
铅华一般收拾东西一边飞快瞥她一眼,嗤笑:“呦,不容易,知道心疼人家了。你放心吧,这些我都明白,就是习惯了,有时顺嘴叫了出来,以后会改过来的。”
“一天天就知道拿我开涮,还能不能有个正经了?你看看,我从没调侃过你和关联吧?将心比心,以后别总打我的脸,特别是当着那家伙的面时!”
“想说我和关联随便啊!我又没拿手堵住你的嘴。”铅华翻翻白眼,“至于要不要拿你们开涮的是我的自由,嘴长在我身上,凭什么不让我说?你是心虚,还是害羞?害羞的话,慢慢就习惯了。”
步青衣说不过铅华的强词夺理,更害怕她手中那一壶热气腾腾的药,舔了舔嘴唇干笑两声,满肚子忧伤也只能作罢。
铅华嘴上唠叨得厉害,要做的事情却是一样都没落下。按照各人口味分别做好饭菜送去后,她又忙着浆洗南烛和秦川换下来的衣服,直至下午墨归回来的时候,她就像一只陀螺一样旋转不停,劳碌不歇。
“这才叫天生的劳碌命,一刻不让她干活她就难受,只能通过唠叨我发泄。”看到墨归,步青衣仿佛看到一丝希望的曙光,连忙抓住他衣袖,“快陪我出去走走,我都要闷死了!铅华说什么都不准我下地走动,就差套个枷锁把我压在床上。”
墨归抓住她手腕攥在掌中,顺势坐在床榻边沿:“满世界都在疯了似的找你,还想去外面走走?不如我绑了你亲自送到大理寺?说不定还能捞到一笔赏金呢。”
“他们还想抓我?证据确凿,都不过过脑子吗?还当真认定我就是凶手了?”步青衣一骨碌翻身坐起。
“事情的前因后果和内中缘由,我已经事无巨细向东陵王说明,那两个作证的士兵也交给了白衣侯,托他帮忙护送入宫。这件事解决起来需要一段时间,毕竟想要见圣上不是那么容易,东阳王还要花时间说明真相让圣上相信。这段期间你就在客栈里老老实实呆着,哪里都不许去,觉得闷的话还有我陪着你,陪你一起闷。”
墨归说得轻松,步青衣却不抱乐观态度——皇帝称病不朝,摆明是想躲着她和与她有关的事,苏幕遮想要面见皇帝澄清事实怕是没有那么简单。就算皇帝见了,私下交代大理寺慢慢拖着审案子的话,她一样要暂时以凶嫌的身份示人,谁都说不好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洗脱嫌疑。
而在这期间,顾容苏和裴赞却是能够自由行动的,不管是明枪还是暗箭,总之要比她方便得多。
想起顾容苏,步青衣仍然心有余悸。
“陪葬虽然诡计多端,但至少知根知底;顾容苏于我们而言则像是一个谜团,不知深浅,难以揣测,就算想要小心提防都难以做到。更可怕的是,他对我们似乎十分了解。”步青衣顿了顿,面上已经没有了轻松的玩笑之色,“仔细回想下与他的对话,我越发觉得他极有可能也是顾家人,否则怎会对乱雪阁和阁主的事那样了解?”
“关于这点,秦伯倒是给我提供了一些线索,或许能作为参考。”
墨归将他与秦川之间关于顾容苏身份的猜测转述给步青衣,顾风笑的名字让她好半天没有回过神。
如果说这世上有什么人会对近乎完美的顾朝夕造成影响,除了她之外,大概就只有顾风笑了。
深吸口气,步青衣心头沉甸甸的,连语气都沉重起来:“阁主很少表露心事,但我知道,他对顾风笑这个手足兄弟是很在乎的。如果顾容苏真的与顾风笑有关系,是他的后代或者如何,那么我们就要在如何对付顾容苏这件事上从长计议了。”
“他的身份是一回事,他的所作所为又是另一回事,就算他是顾风笑的后人,我也不打算因此对他手下留情。”
罕见地,墨归与不经意之间出现分歧。
现在已经证实,包括缙王被绑架、步青衣被要挟返回都城等等事情都是顾容苏一手策划的,他心里已经满满都是不爽;昨晚步青衣又在与顾容苏交手间险些受伤,他更是不想轻易放过顾容苏。
任何敢于伤害步青衣的人,都要十倍、百倍、千倍偿还,这是不可违逆的原则,是他作为步青衣的守护者,给自己立下的誓言。
这些话即便墨归不说出口,步青衣心里也是知道的,所以她并没有与墨归争辩。
二人之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步青衣靠着软枕呆坐半晌,脑海中反复思考的人从顾容苏换到裴赞,这才又想起其他一些问题。
“对了,有件事对我们来说或许并非坏处。”她突然看向墨归,“昨晚你来之前,顾容苏和裴赞之间也有过一些对话,听起来顾容苏十分瞧不起裴赞,裴赞则因为被他利用感到十分愤怒。如此看来,他们之间还称不上是合作关系,不过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罢了,倘若顾容苏没有完成对裴赞承诺的尽快杀了我的约定,我想他们之间很快就会分崩离析。这使我们各个击破,势必会比现在简单。”
墨归点点头:“要收拾裴赞并不麻烦,如今栽赃嫁祸的事实已经查明,而雍王府的士兵又指认收买他们的人就是裴赞手下,于公于私、于情于理,皇帝都必须对裴赞作出惩罚,否则难以服众——当然,他为了对付你执意要当个昏君的话,这件事可就没戏了。不过我不觉得他是那样的人。”
皇帝在位近二十年,无论背后做了怎样肮脏的勾当,表面上都保持着道貌岸然的形象,并且在前朝一直坚持天子与庶民同罪的论调。就算他真的打从心底希望步青衣从世上消失,那也不会对裴赞的恶行置若罔闻,否则他将失去所有民心。
“我觉得栽赃嫁祸这件事早晚会有个说法,只要圣上那边明确不再保护裴赞的态度,势单力孤又成为众矢之的的他根本无力与你对抗。”
房间有些死气沉沉,光线又有些晦暗,墨归索性打开窗子让阳光和雪色一同照映进来,也带了一股清新空气进入。
他转身靠在窗前,看向步青衣的目光里,从容镇定明显多过紧张担忧:“如果事情真的如你所说,顾容苏答应帮裴赞杀你,那么从现在的情况看来,顾容苏最终指向的目标应该不是你。”
“是不是我都无所谓,我已经被拉下水了,还妄想着独善其身吗?”步青衣长舒口气,眉头还是无法平展。
仍旧没有打听到陆景弈的下落,逼迫裴赞交出解药一事也无果,相当于她想要完成的事都还停滞不前,这种情况之下想要轻松起来实在太难了。
“都城这么大,想要寻找缙王犹如大海捞针。”步青衣失了会儿神,恢复清醒后她定定看着墨归,犹犹豫豫开口,“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我想……也许有必要主动接触一下顾容苏了。”
而今顾容苏能够威胁步青衣的,就只有陆景弈的下落,但同时在寻找陆景弈的,远远不止步青衣一伙。
陆景弈已经忍受太长时间的黑暗侵蚀,没有方向,没有时间,没有任何自己仍然活在世上感觉,甚至极度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
直到那道时常紧闭的房门再次开启,刺眼的微光映入眼帘,有一道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站在面前与他说话时,陆景弈才恍然想起自己还活着。
“想找殿下可真不容易,卫钰就差把都城掘地三尺全都挖个遍了。”口吻轻松的女子吐气如兰,手中也不知拿了什么武器,三下五除二就将捆绑陆景弈的粗麻绳一一砍断。
失去了束缚,陆景弈如同断线的风筝跌坐在地,浑身上下除了疼痛之外找不到第二种感觉。
可是他的心里,有一阵喧嚣总是无法停歇,反而随着被关押的时间愈长更加激烈。
“青衣……青衣他怎么样了……”黑暗之中,狼狈扑倒在地的陆景弈勉强用双臂支撑起上身,沙哑声音反复呢喃着那个名字。
这是他如今,心中唯一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