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太师赶到燕穿门的时候,正逢上大燕冬日里的第一场雨。
天际乌云滚滚,竟夹杂着一声声的响雷闪电,混彻天际。
冬日里雨水少,打雷闪电更是闻所未闻,马车里的苏太师隐约觉得有些不安。
车夫将车赶出官路,换上难走的土路,车身偶尔打滑,苏太师便从东边滑到西边。
他理了理衣衫,继续坐稳。
约莫又行了半个时辰,才正式迈入燕穿门的长街。
冬天的雨天格外令人不适,泥土被雨水打湿,再被车轱辘轧过,便沾了一车的泥渍,以及无处下脚的泥泞地面。
幸而苏太师自幼在这江南水土里长大,江南多雨水,也便习惯了这样的天气境况,倒不觉得有多难走。
但冬天的雨夜还是寒凉的很,苏太师裹着厚厚的袄子,还觉得有冷风往骨子里灌。
大约是年纪大了,不经冻。
车夫见苏太师冷的脸色发白,好心的递了个汤婆子给他。
苏太师以往总嫌这汤婆子女气,两手插在里头,要多娘就多娘。
可当下也顾不上,两手放进去,顿时暖和不少。
苏太师冲车夫笑笑:“走了。”
说罢,转身迈进县衙。
天际又滚过一道天雷,以及劈亮了半边天的亮光。
苏太师进了县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
太静了。
虽说是雨夜,但这也不过酉时未到,只不过因为下雨,天才早早暗了下来,这个时辰,正是家家户户吃晚饭的时候,按理说,不该这么静的。
他按下心中疑虑,进了屋。
屋内空无一人,四周静的只剩下雨滴落在地面上的啪嗒声。
“有人吗?”他唤了一声,无人应,空荡的几乎要有回声。
心中那点不安感顿时火焰高涨,溢满整个胸腔。
怪了,这县衙就算是没了县令,也该有人看守的,可这县衙静悄悄一片,连个喘气的都没有。
苏太师警觉的点了盏烛火,在屋子里打量起来。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书房,若是有人在的话,应是在厨房与厢房。
打定主意,苏太师提着盏灯,撑了伞,往厨房处走。
远远的,瞧见一屋子的光亮,他心下一动,有光,那该有人了。
他进屋,合了伞,屋内饭香顿时四溢,是他所熟悉的江南口味。
他转身,微微上扬的唇角逐渐凝固。
无人,依旧无人。
厨房大亮着,人却像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毫无踪迹。
他踱着步子,准备上前时,突然脚下一个踉跄,若不是旁边有手台稳住身形,便要栽下去。
苏太师低头,瞳孔骤然一缩。
地上躺着的是个人,先前因为角度问题,没有一眼看到,如今被他的脚绊倒,才赫然发现,这屋子里地上睡着四个人。
看打扮,应当都是这厨房里的伙计。
苏太师蹲下 身子,轻拍了拍那人的脸:“醒醒。”
那人毫无反应,昏死的模样,像是没了气息。
苏太师心头一颤,被这个想法吓一跳。
他紧抿唇线,面色凝重的缓慢伸出手,在那人的鼻间探过去。
手指依旧是冰凉的温度,没有一丝气息拂开。
苏太师赶紧摸了摸他的脉搏,没有跳动。
这是个死人。
像是霍然想到什么,他快步走至其他地上睡着的人跟前,一一查看,无一例外,都死了。
可现场没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这些尸体上也没有伤痕,看他们周围散落的东西,像是这些人正在忙着做饭,却突然同时被抽走了生命,成了一具死尸。
苏太师心跳不已,他忙撑着伞跑出县衙,街道上的空寂令他被巨大的不安笼罩。
长街上空无一人,但街道两旁的人家家家户户点着风,本该是万家灯火,歌舞升平的夜,却寂寥的只剩下一片亮的刺眼的光。
苏太师敲开最近一家的门,门没锁,一推便开。
他进屋,见到一家四口趴在饭桌上,俱没了气息。
意料之中,意料之外。
他接连串了好几家,无一例外,无一生还。
整个燕穿门,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活人。
周围铺天盖地的死亡气息将他包裹,一时间天旋地转之下,眼前一黑,竟昏死过去。
他不知道,在他倒在街上,被无数雨水冲刷时,两个黑影从暗处走出。
其中一人道:“主子,如何安排?”
“带回去。”
清浅的声音如这雨水一般冰凉透彻。
长街之下,但见身影一闪,便再次恢复寂静。
……
燕卿卿被噩梦惊醒,她梦到苏太师孤身一人置于燕穿门。
燕穿门内只他一个活人,苏太师被无数惨白的手抓住,困在其中,无法动弹。
他面色惊恐的瞪着她,声音嘶哑难听。
“救我……”
外公爬满血丝的眼睛还历历在目,燕卿卿到底其没了睡意,她倚坐在床头,闭上眼睛,只听得外头一阵淅淅沥沥的雨声。
京师在下雨,燕穿门呢,是不是也在下雨?
后半夜基本上没有睡,她干坐到天亮,再也按捺不住,匆匆奔去韩不周的府邸。
他之前说要引蛇出洞,可这都几天过去了,也毫无动静。
甫一进门,便听到有小厮压低了的声音。
“你说裴姑娘断手断脚的,她怎么还能没了呢?”
“谁知道啊,不过那女子心机本就不是一般的深,她自己出不去,可以让别人帮她出去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前两天还偷听了殿下与青大人的谈话被发现了呢。”
“怪不得王爷断了她两天的粮水,她估计也是怕了王爷,才选择逃跑的吧?”
“怕了王爷?她要是怕王爷,也就不会去偷听了!大概是因为她心中清楚,王爷再怎么不待见她,也不会真的拿她怎样吧,毕竟有老将军的情分在那儿扛着。”
“哎,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偷听到什么重要的东西,万一再反过来咬咱们王爷一口,还不如一早就不将她带回来呢!”
燕卿卿听得眼皮子一阵狂跳,她上前,拦住那两个小厮:“裴弱水不是被你们王爷安排在郊外么,怎么又带回来了?”
那两个小厮见她突然出现,皆吓一跳,后面面相觑了会儿,结结巴巴的道:“前几日郊外侍候裴姑娘的下人慌慌张张的跑回来,说裴姑娘快不行了,我们王爷便差人将她带到城里治病……”
“她真病了?”燕卿卿不信。
那两个小厮连连点头:“真病了,当晚接回来时,裴姑娘浑身起满了红疹子,脸上,身上都被她挠烂了,看着可吓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