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黎夏川说的那些话明承是不过脑的脱口而出,并无恶意也不计后果,所以,当归池带着讽刺的语气说他“口齿伶俐”之时,他也是心有惭愧,哪还有还嘴的心思。
没想到的是,亘谷会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找了个台阶,明承听他开口说完第一句话就已是心领神会,颓然低沉的脸色瞬间浮上悦色,畏缩弯曲的腰板也愈发挺直起来,整个人就像是注入了一股真气,浑身有劲儿,精神头儿也是攒得足足的。
“没错,是有要紧事要说。”
明承兴致高涨,将话题再次拉回楚陵会盟上。话又说回来,他确实还瞒着件事没说,而且还是黎夏川告诉他的。
“听闻,在楚陵会盟上还有一事要议,关于北漠斡塔人。”明承刻意压低声音,生怕被旁人听去似的,当说出北漠斡塔人几个字时,又瞪圆了两个眼珠子十分认真打量起三位的表情。
出乎意料,他们都很平静,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稀奇。
明承很诧异,心里嘀咕,难道只有他一个人十分在意斡塔人嘛。
依旧是同样的气息,声如闷钟低沉,又道,“北漠斡塔人有死灰复燃之势,你们不想知道两位王上如何采取对策?”
归池还以为是什么惊天秘密,巨大的失落感叫他脸上的嫌弃色更重了,忽而从圆凳上跳起冲着明承又是一顿数落,“那都是朝廷的事与你无关,你切莫去趟浑水,要我说你就该随我回不周山。”
“所以,你想去楚陵也是为了这件事?”明朗倒是稳重许多,只是语速稍稍加快,能听出他也是关心之意。
明承不紧不慢,跟着点头,“关于斡塔人的一切我都不想错过,从他们那儿定能找到些有关落晖关道一事的蛛丝马迹。”
每每说起“落晖关道”他总是双眼闪烁着亮光,有时候是失望,有时候是期待,不管情绪怎样,他都是激动的。
这是他的心结所在。
“如果能早一步找到斡塔人残余,就能去调查当年的事了。”明承眼望远方,似是有无限憧憬,心里没底却仍然信心十足。
“你要查些啥!”归池刚还只是嫌弃,这次是有些微怒,脸色一沉说话更是厉声,“真相不是早就大白了嘛!是斡塔人操控的傀儡死士偷袭了玄鹰军,这才导致全军覆没,与你没有半分关系。“
这是兖国君主寰王亲下的文书,当年对这一案写的是清清楚楚,即便还有人存疑,可事实就是事实谁还胆敢有半分异议。
明承仰起脖子,高声和道,“可报信的士兵说,这一切都是因我好大喜功所致,一军之将,‘好大喜功’是禁忌!”
“士兵?难保不被人收买!当年你年轻好胜,必是得罪了不少人,谁知道那个小兵是收了谁的好处,随便做个伪证诬陷你罢了。”
还没见过哪个人如此蠢笨硬要往自个儿身上按罪名,归池越说越是心堵,纳闷起,不周山如何要将如此一个朽木收入门下。
明承是个粗线条的人,并未察觉到归池的变化,以为师伯他还在为着刚刚自己对黎夏川的态度而置气,可一码归一码,怎能将两件事混为一谈。
见归池死咬着不放,明承贼溜溜的双眼一转,蓦然笑起,“师伯常年生活在不周山竟也知道山下这么些事,难不成是当年我在山上的时候说起了啥。”
“没,没有的事~”归池中气十足,如何叫他的话吓愣住。
“肯定有!生活了两年多怎么会不说起山下的事,说不定小师伯你早就知道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你整日跟个闷葫芦一样话都甚少,更别说是提起以前的事了。”
“我为何会像个闷葫芦?”
“脑袋受刺激了呗!”
……
明承瞬间哑言,这句话可不好接啊,也只能是在心里苦笑一番,原来,以前的明承心理素质如此差劲。
“你二人也无需再争论,‘落晖关道’一事已过去两三年,想要还原当年的一切并非一朝一夕。”明朗随即也起了身,绕过饭桌直径向着一侧的花厅走去。
院中前厅很大,西头是饭厅,东头则是见客的花厅,两处厅堂并未做间隔,又因家具甚少的缘故,瞧着更觉空荡。
花厅规整排放着两排檀木高头背椅,气派且安逸,为了装饰便在墙边摆了两扇木槿花纹式的屏风,瞧着也怪素雅。明朗悠悠朝着一处高椅走去顺势坐下,旁边的高脚独案上摆着一株腊梅盆栽,枯长的梅枝带着些孤傲的锐劲儿,即便是花零几许,却也不妨碍它的美。
明朗从一早上就开始伺弄这株腊梅,要不是明承和黎夏川突然回来,说不定早就培上了土。
手里拿着个小耙子,轻轻一扒便将土给松开,手上不闲,这又侧头继续说起刚才的话,“此去楚陵,保不齐承儿又变了心思也不一定。”
这话虽不中听却也是事实,他那个朝三暮四的性子,谁知道明天又想出啥。
归池仍是紧绷着脸,快走上前依着明朗坐下,身子往前一倾隔着腊梅盆栽就要靠近,“你说说你这兄弟,到底为何故非要揪着一件板上钉钉的事儿不放。”
说话声自然是比外头的鸟叫还要细弱,只听得一团喃语,却不知具体说了些啥内容。
亘谷自然是不好奇,安稳坐在原处,只是微眯起眼瞧着那俩说悄悄话的人,却见一道影子攸得晃过去,身形轻盈可真如一道影那般。
明承站于两人身后,悄然贴近,“既然是板上钉钉又有啥好怕的,左右是查不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嘞~不如也让我安心,以后出入玄鹰军也可挺直腰板,堂堂正正。”
“你瞧瞧~这副偷墙根儿的做派哪像是你们明府的公子。”归池一阵急话尽是嫌弃,一脸愁容更别提有多生气,咬紧了后槽牙勉强从牙缝中挤出句话来,狠狠剜了一眼,又不觉长叹一声。
“不是明府就是不周山,小师伯您觉得是哪家的做派啊~”明承脸皮比城墙厚,嘻嘻笑着也自打趣起自己来。
明承牵起腊梅盆栽一根枯枝,无事的拨弄起,也不顾一旁花的主人是何感受,玩够了这才罢手,又开始纠缠起归池来。
“小师伯,此事就这么定了,咱们一起走一趟楚陵!”不等归池回应,明承这就转身冲向亘谷张罗起来,“亘谷公子,此行可也少不了你……”
不过是跟去花厅说了两句话的功夫,没成想坐在饭厅里的亘谷竟已是如与世隔绝,他不说一句话只是颔首将所有关注集中在饭桌上,偶尔抬手轻拨,不知是在扒拉些啥,明承可没功夫管他在干嘛,只觉自己被忽视而倍感尴尬。
明承开始有些心累,他不确定,将这么一群“不听话”的人聚在一起谋事到底对不对!他们的气性一个比一个高,性子更是一个比一个怪,制服他们是不可能了,恐有一日,自己要先被逼疯。
亘谷听到了明承的话,只是懒得理他,自顾自瞧着饭桌上摇出来的铜钱卦象,按着卦象所看此行顺风却也有水逆之象,不过,整体看来一无血光之灾,二无牢狱之祸,总之,并非险行。
明承如幽魂的走路方式实在吓人,亘谷正看着那方“水逆”所谓何事时,明承已悠悠飘来,脚下无声,不只是什么时候已走到了身侧。
“还是亘谷公子用心。”明承柔声细语的说起,“卦象所看,此行有何难处?”
亘谷最讨厌算卦时身边有人干扰,宽袖一挥这就收起桌上的两枚铜钱,声音高扬说道,“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