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夏川坐在这里实在觉得尴尬,他们瞧着一片其乐融融倒像是一家人。
似乎自己的意见并不重要,这更让黎夏川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管明承继续谋算些啥,腿上一用力从圆凳上起身,众人见了忽而一惊。
“你们家王上可是叫你随行护驾,你如何将队伍直接拉到楚陵。”黎夏川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认输的人,有些事就得说明白。
他说的不无道理,王上金口玉言,说什么就是什么半点也马虎不得,岂是他人说改就改,说变就变。
明承哪管这些,自有自己的歪理,“只是国师随口一说,你以为真的要靠那十个童子军撑场面?说不定早就安排了玄鹰军护驾只是咱们不知而已。”
黎夏川继续反驳,“你也知他们是童子军,又怎么忍心叫他们小小年纪就去做探子,若是暴露岂不白白丢了性命。”
“他们各个是在御林卫队训练了一两年,察言观色,探听消息的本领若是没有,那就真真白费了御林卫队的栽培。再说,小孩子家家,谁有会对他们生疑,除非,你这个幽国人通风报信。”各种问题明承轻松应对,说多了话,口舌略干,低头看了看跟前的茶盏已见底,也只好忍下,两根手指在茶盏上无事摩挲着。
他是一派轻松,可这句话却让黎夏川更觉窝火,明明是在讨论问题,如何又上升到两国身份。更何况,黎夏川自觉行事光明,虽也曾抱着当细作的心思来兖国,可也不至于去挖朋友的墙角。
如果说刚才只是心头烦躁,现在则是有把火在燃烧,稍稍有风那便是燎原之势。
也顾不得那些,黎夏川提起高声便叫嚷起来,“谬言,我乃幽国世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当初答应你不会走漏消息,那便不会!若觉得多余,便当我说的都是废话就是。”
谁也不愿退让一步,你说一句我回一句,来回斗了几个回合,两人已是气呼呼的。上午还是一对难兄难弟,一顿饭的功夫,竟似仇家一般。
这一切还不都是楚陵会盟搞出来的乱子,本无他们的事可偏偏想着掺和一脚,也不掂量清自己的斤两,这不,事还没办成倒叫“战友”反目了。两个半吊子也是毫无默契可言,眼看着一番大事成了一锅粥。
明朗、亘谷、归池本就不甚知道他们到底在盘算些啥,只见眼前已是剑拔弩张之态,还在等着接下来的剧情发展,可黎夏川收起衣袂头也不回的离了席。
委屈,是真的委屈了!黎夏川总觉作为幽国人他能做到这份上已实属不易,如今却还是被怀疑。既然如此,再呆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身后虽有归池劝解,却也没劝住他留下,甩起胳膊迈开大步,这就穿过门厅直径朝着府外走去。
当踏出府门的那一刻,他竟收住了步子,似是有些不舍,欲走还留的踟蹰不前,双手叉腰在门口左右踱步,扬头张嘴刚想说些啥,最后又全都咽了回去。
几度欲言,几度哑声,不似留恋,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半句话也没说出,双手负在身后转身决绝离去,这次没有犹豫,顺着石板路一直走到巷口。
“怎么能说我是叛徒。“黎夏川气不过,低声自喃起。
“叛徒”是他自己总结的,按着明承那话的意思就是如此。
可这才刚为自己辩解一句,思忖片刻后竟又觉他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说来也是常理之中的事,黎夏川是幽国人如何心甘情愿放弃国家利益而为兖国效劳。如果说他讲义气,那便是还怀着十分真心想着如何帮明承达成楚陵随行一事。
所以,他的纠结之处就在于此,到底是该以母国为重,还是守口如瓶以义气为重。
“哎~”黎夏川挠着头长叹口气,他可许久没有思考过这么深刻的问题了。
来兖国做质子的决定也不过是扰了他一晚上的心绪,第二日清早便想通了一切。为了自我安慰,还给自己安排了个身份,美其名“细作”。
“哼~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黎夏川轻声自言,想起了太傅曾说过的一句话。
细作,头等要求便是“铁心”、其次才是“忠心”。
黎夏川总觉这句话说反了,可现在想想也确实如此,不过,前头还得再加个“无心”。
所以,有情味的人是万万做不了“细作”,而“细作”却能伪装成任何一种人,他们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踏入兖国牧川城的那一刻,黎夏川就想明白了,自己胡乱一说的细作身份自己是做不好的,而那日说起楚陵会盟一事时,被明承当场揭穿,也让他更加笃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都不行,那群小屁孩能掀了天?”黎夏川撇嘴不削一笑,越想越觉得荒唐。
可也有些自喜,他倒迫不及待像看看明承失落的样子,到那个时候,自己的话都成了真,叫他还敢不重视身边这位智慧与实力卓绝的战友。
一想到这,黎夏川已按耐不住心头的喜悦,绷脸憋笑,之前的阴霾全都消散不见。
黎夏川存着气走了,话也不说,头也不回,就这么留下一个颀长的背影跨门而去。明承也觉自己的有些严重,可哪句又不是实话呢。
“幽国人是不禁说嘛,如此小心眼以后还怎么做君王!”心里有些歉意,可嘴上依然是不饶人,幸而这些黎夏川都听不到,否则,怕是又要引发一场口水战。
归池一双威目怔怔看向他,满眼写的都是“你不对”!
“还不知我这小师侄口舌如此伶俐。”归池轻瞥他一眼,再不去关注他,重新拿起筷子无事的扒拉着碗中残食。
还记得明承被抬上不周山的那一日,整个人被白布包的像是个粽子,就这么包着又过了两日方才拆下已有些腐味的布。归池还是头一次瞧见伤势如此严重的人,总觉明承是活不了了,他对一个活死人自然也没兴趣,便寻了个理由下山游荡,阔别半年再回来,却见着一个活生生且鲜亮的明承。
人是俊朗,世间难得,可是,总皱着眉更不喜多言。归池也曾听过关于兖国明承少将的威风事迹,如此潇洒不羁的人如何会是这般低沉性子,他还以为只是认生,可是又过了几个月明承依旧如此,不论对谁都隔着距离,生分的很。
某一天归池无意知道了缘由,也再不会去强迫明承说笑,从此,他只是个阴郁青年,两年了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次合颜欢笑,即便是遇见了如兔子一般活泼的黎夏锦也不曾真正敞开心非。如此一人,如何与这位欢脱聒噪的人做对比。
明府中的无忧公子,不周山上的阴郁青年,而今,眼前的这个明承又如何定位。都说他丢了所有记忆,可现在看来,他不过是忘了两年来的伤心事罢了。
归池在心里琢磨,些许无奈的眼神瞧了眼规矩坐在一旁的明承,默不作声似是知道自己理亏,安静不发一言,如此看来倒也和不周山上的那个他无二。
“你是故意说那些话的吧。”亘谷不说话,却将眼前的事看了个明白,他颇为慵懒的将身子一倾抵在饭桌前,双臂环于胸,正脸面向明承,轻轻一吸鼻倏尔从薄唇中牵出一个笑,“明大公子,是有什么打紧的话要说,又不方便幽国世子听,是与否?”
咿~这是个正儿八经的解脱理由啊!